帝國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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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80 兩京成丘墟-4

汴梁大慶殿,耶律鐵哥雙手扶著龍椅,他緩緩環視著這座宏偉的宮殿,心底不禁湧起一股熱流。宋朝皇宮正殿,是整個皇宮,整個汴梁,乃大宋天下的中心。曆經數朝不斷修整營建,整座大殿氣勢宏偉,金碧輝煌。宮殿匾額上的文字的無一不是南朝手筆,雕梁畫棟美輪美奐,除了龍鳳、麒麟、龜鶴、蝙蝠等吉祥圖案,山水花鳥則取材於大宋各地的名勝景色。端坐在龍椅之上,俯視著大殿,似乎整個大宋江山都踩在腳底。

耶律鐵哥嘴角浮現一絲莫名的笑意,他朝著站在旁邊的趙質夫和秦檜微微頷首,笑道:“我總算明白,南朝的天子是怎麽回事了。不過,這裏不是我們契丹人該待的地方。”

趙質夫心中一動,暗道,難不成遼皇並無久居之意?他唯唯諾諾地答應,和參知政事秦檜一起跟在遼國北院樞密使耶律鐵哥身後,三人走出空蕩蕩的大慶殿。一隊宮帳軍衛士牽著戰馬等候在大殿前麵,耶律鐵哥便踩著一個親兵的肩膀在殿前上馬,回頭對趙質夫道:“記住了,明天太陽升起之前,汴梁所有正七品以上官員,到陛下禦賬朝見宋國皇帝。”

“是——”趙質夫俯首道,隻聞一陣馬蹄聲嘩嘩嘩逐漸遠去。他方才抬起頭,一會兒工夫,可容納數萬人車架停駐的殿庭,到處是尿糞痕跡,秦檜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大慶殿是國家舉辦大典,皇帝齋戒所在的宮殿。就算是宰執之尊,到了這殿前也要下馬,可現在,卻是北虜騎兵肆意往來之所。遼國皇帝喜歡車馬營帳,不喜居於屋頂之下。耶律鐵哥這一趟率兵進城,是催促趙質夫和秦檜加緊在汴梁城中收集賠償遼軍的金銀錢帛,偶爾興之所至來到大慶殿而已,宋皇趙柯和一幹宗室還是被扣留在城外的遼軍營中。

東京留守邵武獻城之後,自盡以殉,汴梁城內無人主事。不知是為了遵守盟誓還是別有打算,遼皇耶律大石便將趙質夫和秦檜放了回去,維持汴梁城內局麵,並在宮禁、府庫和民間強征金銀錢帛獻出,作為遼軍不親自入城劫掠的條件。議和後,汴梁城中的班直衛士和禁軍轟然逃散了不少,剩下的禁軍則被迫離開城池,在遼軍的監視下在曠野中結營而居。

次日下午,數百位身著紫色緋色官袍的宋國大臣,按照上朝的隊列緩緩走出了南薰門。來到耶律大石的禦賬之外,這座禦賬極大,宏偉可比得上宮殿,裏麵足可容納上千人站立,眾臣子走進禦賬,立刻看到耶律大石和趙柯並排坐在大帳正中,大帳左側桌席坐滿了遼國的達官顯貴,右側桌席則空空如也,是為宋國諸大臣留的,座位數量不夠,耶律鐵哥已預先告知,隻有四品以上高官才有資格坐下。

“官家,是官家!”

“官家!”

“官家!臣等來遲了!”

雖然早有預期,眾臣還是驚喜交集交頭接耳。有人當場便痛哭流涕,情形一時有些混亂。趙柯臉色慘白地坐在耶律大石身旁。他平常是和眾後妃關在一處馬棚中的,原先和趙質夫、秦檜在馬棚隔壁,還能好言相慰,前幾天,連秦檜和趙質夫也沒消息了。趙柯這幾天都在惴惴不安,他懷疑耶律大石得了汴梁,是不是要開始殺無用之人了,說不定已經殺了趙秦二相,接下來就要輪到自己。

午後要被帶出時,趙柯死死抱著柱子不肯走,怎麽說都不肯聽信,還是宮帳軍強行把他拖了出來。來到禦賬中,耶律大石地被麵帶這笑容,請他上龍椅並肩共坐,趙柯隻覺如墜夢中,愈發惶恐,兩股戰戰,隻抵死不從,直到耶律大石動了怒,趙柯才戰戰兢兢半個屁股沾著胡床坐下。趙柯服軟以後,耶律大石便把他當做空氣,自顧自地和遼國重臣將領商議如何分兵襲取東南州縣的事情。宋國雖然還有數十萬禁軍殘餘,但分布上卻是西重東輕。遼軍與其在西麵和宋軍殘餘糾纏苦戰,不如以偏師輕騎長驅南下,先取東南州縣。北方禁軍仰給於東南糧餉。一旦東南落入遼國之手,則宋國大勢已去。既有宋皇詔諭的壓力,又缺糧少餉,西京、河東和東南行營就不得不就範。趙柯越聽越是心驚肉跳,但想到耶律大石商議這些軍機要事絲毫不避忌,顯然把自己當做了死人,他就又如墜冰穀,再也無法理會他們商議些什麽。這時候,前來朝見的宋國大臣們便到了與帳外麵。

耶律大石似笑非笑地看著帳中的宋國群臣,他察覺到身旁的趙柯抖得厲害,心中更是鄙夷,微微轉頭,以目示意,站在旁邊的童貫忙清了清嗓子,高聲道:“行——參拜——大禮——”他故意拖長了聲音,連續喊了三遍。

眾宋國臣子麵麵相覷,這參拜陛下的三跪九叩之禮,乃是臣子對皇帝所行之禮。當初耶律大石身為遼國使者出使汴梁時,便不肯向送皇趙佑行跪拜之禮,惹得趙佑勃然大怒,卻因為和他並無君臣名分,所以說不出他的不是來,隻能遷怒於都亭西驛監官李若冰。現在遼國皇帝大模大樣地和官家並肩而坐,若以跪拜之禮參拜官家,也就等於參拜了耶律大石,恐怕從此以後,君臣名分便說不清楚了。

“唉——”丞相趙質夫一聲歎息,和參知政事秦檜目光交錯,眼中流露一絲苦澀和無耐,緩緩屈膝跪下。屈膝以後,再要伸直就難了。這數天以來,因為遼軍催逼金銀財帛之事,二人一生清名喪盡,被汴梁百姓在背後罵得不堪入耳。見兩位相公帶頭跪拜下去,平常和趙質夫秦檜走得近的幾個朝臣跟著跪了下去。其它宋國朝臣更失了主張。

數百位大宋臣子半推半就地跪拜了下去。左席坐著遼國官員居高臨下地瞧著他們。

大宋乃是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猶以京官最貴重,帳中數百官員幾乎全部是進士出身,有許多門生故舊遍及天下,折服了他們,耶律大石誌得意滿,直欲放聲長笑,他微笑著抬起手來,正欲道“眾卿平身”,忽然臉上笑容頓時凝固起來,目光一寒,在靠近禦賬門口的地方,幾名宋國臣子仍然站著,除了一人官袍為紫色外,其他都是緋色官袍。他們的因為站的位置靠後,並不十分惹眼,此時隨著耶律大石的目光轉過來,遼國權貴臉上都是怒意,好多人把手放在了刀上。遼國皇帝禦賬中,數百宋國朝臣俯首跪拜著,這幾個站著的人顯得格外突兀,想不引起注目都難了。

耶律大石臉色陰晴不定,沉聲喝道:“下麵站著何人?”

“大宋工部侍郎吳昂英。”穿紫色官袍的高個子朗聲道。耶律大石眉頭微皺,聽在耳中分外尖銳。

“大宋兵部員外郎許汝弼!”旁邊一人臉頰消瘦,沉聲道。許汝弼和吳昂英是站在一起的,仿佛在集英殿外聽到唱名時候一般。

“大宋殿中侍禦史潘元傑!”潘元傑麵如冠玉,在許吳二人不遠處站著。

“大宋監察禦史黃伯玉!”“大宋殿中侍禦史韓宗旦!”韓宗旦、黃伯玉和對潘元傑三人站得比較遠,三人相視一笑,他們在彈劾奸臣時常常一唱一和。

“大宋禮部員外郎張尹庶!”張尹庶皺眉看著跪拜在地的同僚,目光中滿是恨其不爭。

“大宋開封府推官林中孚!”林中孚泰然自若地朝耶律大石和席間遼國官員拱了拱手。

“大宋樞密副承旨陳審言!”他的眼睛直瞪著耶律大石。

“大宋吏部員外郎錢壽!”錢壽麵無表情掃視了一遍那些衣紫的上官。

整個禦賬中靜得驚人,隻聽這些宋國官員報出官職和姓名,耶律大石臉色越來越陰沉,他心中一動,看了童貫一眼,這幾人居然和童貫開給他的單子一摸一樣,至隻少了樞密使邵武和禮部侍郎鄧素二人,都是理社中主戰最為積極的宋國臣子。

耶律大石微微皺眉,沉聲道:“爾等身為臣子,見了皇帝為何不行大禮朝拜?”童貫也斥責道:“大膽!”是他向耶律大石獻了這一計收服宋國汴梁的群臣,熟料奇變陡生,怎叫他不氣急敗壞。

吳昂英微微一笑,直視著耶律大石眼睛,一字一句沉聲道:“我等堂堂中國之臣,不跪胡虜狄夷之君。”他看了看其他幾人,許汝弼等紛紛微笑著頷首稱是,仿佛吳昂英講出來的是個再淺顯不過,不證自明的道理。

看著這些人從容自若的樣子,特別是吳昂英充滿鄙夷的眼神,耶律大石隻覺一陣急怒攻心,額頭上青筋微微跳起,盯著吳昂英,若是目光可以殺人,這人早已身首異處。他的帝王之威加身,吳昂英卻似毫無所覺,仍是毫不相讓地和耶律大石對視,目光中隱隱有嘲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