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德的牙兵還是能戰的。”嶽飛放下了千裏鏡,回頭道,“讓各營揀選精銳,操練擲雷手。”
“遵命!”張憲沉聲道,他素來氣傲,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
雖然在保義軍呈上的軍報上,牙兵營擲雷手屢立戰功,嶽飛還是初次親眼目睹鎮國軍的擲雷手作戰。宋室諸將多以步製騎,為此而精研各種陣法。但是,嶽飛素來主張師法漢唐,唯有建立起一支強大的騎兵,與北虜以攻對攻,方才能把遼軍驅逐出中原。鎮國軍的步軍營頭雖然也能耐苦戰,但還是不能讓嶽飛滿意。因此,鎮國軍的精銳,背嵬營與踏白營都是騎兵。
各州縣義兵營雲集舒州,準備與遼軍決戰以來。鎮國軍和保義軍都從義兵中間招募豪傑壯士擴充自身,本部人馬各自擴充到了一萬餘人。自從北虜入寇以來,東南一片風聲鶴唳,稱得上百業凋敝,民不聊生。各州縣能迅速招募道丁壯組成義兵營。而和州縣義兵營相比,鎮國軍和保義軍募兵的軍餉俸祿優厚,立有戰功升賞也快,而且軍卒的眷屬可以搬入城寨居住,比外麵又要安穩不少。因此,對百姓來說,投軍已然成了一條不錯的出路。隻不過如此一來,兵多民少,荊襄、江南數路的普通百姓負擔更重了。甚至有廩生向丞相府進言已經到了*的邊上。
“請大帥允許背嵬營出陣。”張憲忽然請戰道。
嶽飛微微沉吟,看著如遠處烏雲一般的遼軍騎兵,點了點頭:“背嵬營先出陣驅趕虜騎,前軍營準備奪取遼軍營壘,”他轉頭,對傳令官道,“通知趙將軍,一旦奪取敵軍營壘,請火炮營速速跟上,不可耽擱。”傳令兵幾乎和張憲同時奔下營壘。
近兩千騎背嵬營騎軍已經緩緩出陣。這些騎兵有的是出身的禁軍,有的是逃難到此的河北豪傑。這些人無一不是騎術高超之輩,在騎射之外,尤其擅長馬上槍術。而張憲親自統領的第一都三百餘騎,都是左右開弓之輩,不須多轉動身軀,開弓射箭速度奇快,號稱左射都。
背嵬營騎兵緩緩出陣,在中軍營前先列成了一字長蛇陣,張憲右手高高舉起馬槍,示意部屬稍作整隊,然後放下麵罩。和北虜相比,宋朝缺馬,宋軍難以騎兵為主,但正因為如此,宋軍對精銳騎兵的裝備向來不吝嗇。背嵬都騎兵人披鐵甲,馬掛具裝,隻是河北大營的製式,除了戰馬養得更好,盔甲刀槍擦得更錚亮些,與其他的重甲宋軍騎兵沒有太大區別。但平常訓練,背嵬營從來都是披著重鎧,衝陡坡,跳壕溝,稍有失誤,便要受鞭笞之責。隨著眾騎兵跟隨張憲的動作,放下頭盔相連的鐵麵簾,隊形凝立不動,平生一股凜然煞氣。
背嵬營乃是嶽飛的親兵,每一個軍卒,嶽飛都叫得出名字,他順著陣型從左向右看去,當看到中間一個馬槍上掛著軍旗的軍卒背影,目光略微凝了一瞬,哪怕是背影,他也認得出來,這個騎兵就是嶽雲。嶽雲雖然是嶽飛的長子,打仗在最危險的地方,待遇和普通軍卒並無不同,這也是嶽飛治軍雖嚴,但軍卒並無抱怨的原因之一。
鐵甲微微鳴響,張憲單臂持著長槍,斜向前方一指,戰馬小步跑動起來。嶽雲高舉著軍旗跟在他的身後,從嶽飛開始,大將戰則先鋒,退則斷後,這也是鎮國軍的傳統了。騎兵催動戰馬,先後跟在了張憲的身後。兩千餘騎緩緩地策馬,由一字長蛇陣演變成了雁行陣,兩翼又繼續往後拖,變成了最適合鑿穿敵營的錐形陣。
張憲一直策馬在最前方,他的眼睛牢牢盯著前方如烏雲一般的遼軍騎兵,根本沒有往後看一眼自己的隊形,隻憑耳畔那有頗韻律的馬蹄聲與鐵甲鏗鏘應和之聲,他一直都知道部屬從容不迫地在前進中完成了戰陣的轉換。若是尋常騎軍,這樣的變陣難免造成混亂,但背嵬營做出來,竟是熟極而流,甚至傳說中的馬舞表演一般。
遼軍騎兵隱隱騷動起來,鐵木哥眯著眼遙望著宋軍騎兵出陣,臉上籠罩著一絲陰雲。
遼軍騎兵有數萬之眾,大部分都在前沿營壘的後麵伺機而動。然而,進入六月以來,江南天氣漸漸變得酷熱潮濕,習慣了涼爽氣候的遼兵很不適應,無論是人還是戰馬都開始生出一些莫名的疫病。有些族人已經偷偷地再說想回到草原上度暑。自從保義軍、橫海軍先後趕到舒州以後,這一部分遼軍感受到的壓力倍增。南下的遼兵死傷一個便少一個。隨著時間的拖延,雲集在舒州的宋人軍隊越來越多,雖然都多是些不堪戰的州縣義兵,但這些義兵就好像是溪流匯入大江一樣,源源不斷地為宋國的精銳軍隊提供兵員和後備營伍。
鐵木哥多次催促南征東路軍都統耶律畢節增兵保州,杭州方麵卻以江南未定,京東賊寇蠢蠢欲動為由拖延發兵。江南東路是宋國最富庶的地方,契丹將領在江寧和杭州都縱兵劫掠,中飽私囊,仿佛馬匹闖進到了草料場一般,誰也舍不得離開。到了後來,耶律畢節更拿著耶律大石的聖旨來打發鐵木哥。鐵木哥想要丟棄簽軍,率本部騎兵撤回江寧,又被耶律畢節嚴令禁止,讓他一定要在舒州牢牢地吸引住宋軍主力。“契丹人的命是命,我部落的人命便不是命了麽?”底下不是沒有人抱怨,都被鐵木哥壓製了下來。
想不到宋人也有如此強悍的騎兵,鐵木哥的眼神微微一寒,右手揚起馬鞭,左右一晃,然後往前一指,隨著這個動作,整個前軍六千餘騎紛紛催動馬匹上前。自從南侵以來,來自各部族的騎兵早已換上了鮮明的盔甲,隻是出於習慣,並沒有像宋軍騎兵那樣全副重甲而已。隨著遼軍的出動,宋軍前沿炮壘的火炮加快了開火,一枚枚圓鐵炮彈呼嘯著打入了騎兵叢中,蕩起片片血花,迫使遼軍騎兵不得不散開,而不能像背嵬營那樣保持密集的衝陣隊形。
“該死的南蠻!”鐵木哥眼中閃現一絲厲色。
宋軍連夜向前移動了火炮,雖然臨時的炮壘矮小,發射的炮彈卻能夠覆蓋整個戰場。在火炮無力的情況下,遼軍騎兵隻能駐馬在宋軍的炮火之外,這一開始衝鋒,便進入宋軍火炮的範圍之內。這是遼軍南侵以來,兩軍的騎兵第一次正麵會戰。在此之前,雖然宋軍屢屢靠騷擾、水師和詭計得勝,但鐵木哥對自己騎兵的實力還是充滿信心的。隻要兩軍攪在了一起,形成混戰的局麵,宋軍炮火就無法發揮作用了。這麽多天仗打下來,鐵木哥也知道南蠻的將領是個十分迂腐的人。宋軍方麵甚至還通知遼軍可以暫時停戰收屍,鐵木哥一眼看出這是緩兵之計而嚴詞拒絕了。南朝這樣的迂腐將領,是不可能無差別地轟擊交戰中的己方將士的。
兩支騎兵猶如兩股奔湧的洪流,雙方的速度越來越快,絲毫沒有相讓的意思,直到最後撞在了一起,嶽飛在千裏鏡中隻見身披紅色軍袍的背嵬營深深切入了遼軍鬆散的隊形中,嘴角微微翹起。以張憲和嶽雲兩名猛將做先鋒,硬碰硬的結果,當者無一合之將。兩邊都將戰馬的速度都催到了極致,勝利的天平急速地向背嵬營傾斜,他們的陣型更嚴密,鎧甲更厚實,槍術更加高超,在錯馬而過的刹那間,馬槍恰到好處地將對麵遼軍騎兵挑落馬下,自身卻損傷寥寥,身披紅袍的背嵬騎兵如同一把的利刃,所過之處翻卷開條條血浪,十幾個呼吸之後,便鑿穿了敵陣。在張憲的指揮下,背嵬營以極小的半徑兜了半個圈子,幾乎沒有整隊,便如餓虎撲羊一般再度衝向已經散亂不堪的遼軍騎兵群。
“沒想到。”陸明宇皺起了眉頭。“真沒想到啊。”羅閑十感同身受的唏噓道。素來爭強好勝的保義軍諸將,此時也不得不服。甚至連趙行德也沒有料到,背嵬營居然如此能戰,他回頭問道:“怎麽樣?”
馬睿歎道:“原以為宋朝隻是弓弩還行,這支騎兵放在關西也堪稱精銳了。”
趙行德點了點頭,低聲道:“遼賊必不肯善罷甘休,馬兄願上陣試試嗎?”
“與天下英雄爭一日短長,”馬睿笑道:“馬某求之不得。”趙行德立刻傳令下去,騎軍營紛紛披掛上馬,徐徐移動到了炮壘的側後方。馬睿坐在馬上,提著大槍等候出擊的軍令。
此時,戰場上的局麵發生了變化,見背嵬營厲害,遼軍改變了戰術,不再與其正麵硬衝,而是分作大小不等的騎兵集團在四麵遊走,憑借騎射的優勢,不斷朝背嵬營放箭。每當背嵬營衝過來,遼軍騎兵便如蒼蠅般一哄而散。
背嵬營也不示弱,張憲專挑遼軍騎兵的右側衝過,遼軍雖然擅長騎射,但並沒有把能左右開弓的勇士單獨編為一營,對隻能用右手開弓的騎兵而言,其右側方是射箭的盲區。而在其他騎兵的保護下,背嵬營左射都連連放箭,兩軍交錯而過之際,箭矢破空,遼軍紛紛落馬,趁著遼軍這一陣慌亂之機,背嵬營再度追上了去,槍挑箭射,遼軍紛紛落馬,到了後來,竟然隻在四麵遊鬥,而不敢靠近背嵬營了,遠遠射過去的箭矢,也是虛弱無力,甚至還沒到宋軍戰馬跟前便落地了。
“北虜軍心已沮。”旗牌官飛奔下去,“傳嶽節帥令,王統製速領前軍奪敵營壘,不可遲疑拖延,否則軍法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