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雙峰山長春觀內,趙杞聞聽外麵異動,奔出來遙望一番,不知何故?鄧素吩咐班值下去詢問,回稟說保義軍指揮使趙行德率六百騎入城,鄂州歡聲雷動。趙杞沉默了片刻,唏噓道:“趙行德與陳東等人不同,可惜不能為朕所用。”鄧素的臉色微變,眉頭皺起卻沒有說話。
鄂州城內,趙行德不暇解甲,巡視完東北西南城牆一遍後,已是紅日高懸,各處見了他本人率兵回援,軍心大定。陳東更親自在南樓設宴,名為接風洗塵,實際上也是安定城內人心。
南樓位於黃鵠山山巔,原名為白雲閣。鄂州在大江與漢水交匯之處,城中則山丘連綿,尤其以黃鵠山地勢高聳控扼全城,從丞相府六部到鄂州州府衙門,各級官署環布與黃鵠山麓,眾多亭台樓閣與衙署交錯而建,山腳下還建有子城。南樓位於鄂州最高處,朝西可俯視黃鶴樓,一眼望去,江麵廣闊,舟楫如雲,在漢軍的三艘炮船的威脅下,襄陽/水軍隻能退縮於橫江的鐵鎖鏈之後,對被大江環繞的鄂州城牆幾乎沒有什麽威脅。朝東望去,鄂州全城盡收眼底,更東麵襄陽人馬仍在蜂擁攻城,但此時攻守雙方的氣勢已經和昨夜完全不同。城內得了援軍須臾即到的消息,士氣大振。而在城外,趙行德回援鄂州,江州大勝遼兵的消息也不脛而走,襄陽大軍人困馬乏,士氣低落,西京和東南各營的將領,也多有保存實力留下後路的打算,不再肯死力攻城。
在宴聚之前,陳東先與趙行德在楚閣見麵。寒暄過後,陳東問道:“行德可知,耶律大石已攻下了襄陽,遼國大軍很快就要到鄂州城下了。”雖然現在正受著襄陽軍圍攻,但陳東的話語殊無幸災樂禍之意,反而帶著深深的憂慮。
“什麽?”趙行德吃了一驚,失聲道,“襄陽雄城,怎可能旦夕丟失?”他這一路風塵仆仆而來,避開驛站市鎮,故而連襄陽失陷這樣的重大消息也不知道。而鄂州城內為恐人心浮動,也封鎖了襄陽陷落的消息,是以整個上午,都無人告知趙行德此事。
“哼,”陳東搖頭道,“城池至大至堅,天下無過於汴梁都城。他們連汴梁都能丟了,再丟襄陽也不奇怪。襄陽乃東南屏障,水路四通八達,東南從此要直麵遼軍兵鋒。”他緩緩背過身去,遙望北方,不知何時才能收複舊日家國。一股凝重的氣氛彌漫開來,趙行德沉默片刻,問道:“襄陽陷落,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便是前日。”陳東答道。
“遼軍雖然拿下城池,但鞏固後路,收拾城池也要花費一番功夫,”趙行德沉吟道,“鄂州也是堅城,還有數十萬大軍混戰,若是耶律大石的話,要麽勒兵不進,坐山觀虎鬥,待我們兩敗俱傷,再收漁人之利,要麽一口氣南下,將曹迪這十數萬人馬一口氣掃蕩幹淨,再乘勢奪取鄂州,席卷東南。”他歎了口氣,“若是這樣,遼軍的斥候說不定已到鄂州城外,十日之內,三日騎軍前鋒可至城下,七八日之內大隊騎軍可至,步軍、水師、鐵桶炮隊,十餘日二十日之間也就到了。”他頓了一頓,又道,“今日入城時,與襄陽兵馬接過一陣,從士氣來看,恐怕遼兵騎軍大隊一到,他們撐不撐得住陣腳都難說了。”
“是麽?”陳東遲疑道,“連騎兵都擋不住?”話音剛落,他又感覺無比荒謬。
陳東亦讀過不少兵書戰策,從常理而言,遼賊騎兵不能攻堅,摧城拔寨更非所長,宋軍隻需深溝壁壘,嚴陣以待,遼賊騎兵便隻能下馬作戰,甚至等待後續的步軍大隊和炮軍上來。然而,自從北虜南侵以來,被遼軍騎兵奪取的城池已經數不勝數了。朝廷和民間所謂“一騎當五步”之論,早已不限於野戰,而是潛移默化成一種對騎兵深深的恐懼。正因為如此,哪怕維持騎兵的費用再高,陳東也傾全力支持鎮國軍和保義軍建立一支騎兵,並篤信唯有如此才能與北虜爭雄。
趙行德點了點頭:“夫戰,勇氣也。”他語調有些低沉,“朝廷兵馬屢屢受挫於北虜,早已如驚弓之鳥,恐怕耶律大石的皇旗一至,尚未接戰,襄陽各部爭相退兵,自相踐踏都有可能。”自河北淪陷以來,朝廷屢戰屢敗,西京、東南行營更坐視汴梁淪陷,雖然保存了實力,卻消耗了軍中最寶貴的東西,士氣。當已習慣於避戰自保後,再讓軍隊去拚死血戰,就基本不可能了,除非......他眼神微變。
“我明白了,”陳東又問道,“倘若襄陽兵敗,咱們能獨抗耶律大石嗎?”
趙行德微微一愣,沉默了片刻,沒有說話。陳東似有所悟,沒再問下去,歎了口氣。
這時,掌櫃的來報,鄂州城中士紳並官員已經落座,請二位入席,陳東點了點頭,便和趙行德攜手前往設宴的大廳。鄂州糧草積儲頗豐,但在圍城當中,仍以節省為要。每一桌皆省去看盤,幾個葷素菜肴味道雖美,但陳東吃得味同嚼蠟,隻強提精神,顯得榮光煥發,拉著趙行德一桌一桌的談笑風聲。在宴席上,陳東當眾宣布萬餘精兵正溯江而上,又加趙行德統禦鄂州守備兵馬之權,這一任命深孚眾望,許多人以為,這下子鄂州防務便穩如泰山了。一些留在鄂州城內州縣學祭酒甚至大聲地討論起如何處置奸黨在東南的田問題,現在兩家既然兵戎相見,對奸黨便沒必要這麽客氣,抄沒家產是遲早的事,有些人暗暗憋足了勁兒,打算準備錢糧在競買田產時出手。
正熱鬧間,江麵上忽然傳來炮聲轟響,眾人嚇了一跳,不少膽子小的手一顫,連酒水都差點灑了。“乖乖,這水師的將領難道瘋了?”有人趴在窗口看,外麵並沒有敵船靠近,江上炮船連聲鳴炮,一股股黑煙嫋嫋升起,在藍色的天空中格外顯眼。
“這是禮炮。”趙行德端起酒杯走到床前,微微笑著舉起,“和過年放炮仗差不多。”
大江船頭,童雲傑放下千裏鏡,肅容對著遠處,雙手保拳為禮。
“究竟怎麽回事?”船上的炮長、百夫長、水手炮手都在竊竊私語。童雲傑行禮過後,收斂了恭敬的神色,換上嚴肅的麵孔,拄著木腿再度巡視炮船來,眾人一時收聲,將這丈二摸不著頭腦的疑惑藏在肚子裏。
似乎在回應著他,炮船上的旗幟變換搖動。鄂州城頭充作聯絡有漢軍派給的斥候,識得旗語,不多時前來回稟隻有致敬通好之意,眾人的心這才放在肚子裏。鄂州城防的一多半,現在都靠著這三條炮船巡江維持,襄陽軍水師一時奈何不得,倘若這炮船突然倒戈,到讓人不知如何是好。陳東見狀,臉上更浮現一股陰霾。
歡宴過後,趙行德自去布置防務。在離開之前,鄂州城池類似圓形,不利於火器發揮威力,原先趙行德規劃在城牆外麵加築了八座炮壘,但曹良史並不是很看重這些低矮的炮壘,襄陽兵剛剛開始攻打,便將兵力收縮回了城內。趙行德的當務之急,便是等待水上的援兵一到,便組織人馬收複東麵的幾座炮壘,讓整個城防火力再度完備起來。
眾人都離開後,陳東留下了曹良史,二人麵對大江。
江風熏然,陳東道:“鄧守一遣使致意,欲和我們言和罷戰,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