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噗噗”之聲連響,銃子穿透皮盾,射入血肉之軀,擠在最前方的刀盾手倒下一片,趁著遼兵猝不及防,有些混亂的間隙,對麵船舷上軍官大喊道:“上槍刺!”“上槍刺!”“向前衝!”後排漢軍平端著火銃槍衝超越了前隊,衝到船舷,尖銳槍刺四下齊出,當即挑死了數名突前的遼兵。遼軍軍官正召集人馬再度衝上去廝殺,後排的火銃手已經填好彈藥。
“讓開,讓開!”“開火——”
後排火銃手從對列間隙搶步上前。雙方都殺紅了眼,麵對黑洞洞的銃口,遼兵仍然不顧一切地朝對麵船舷衝去。女真弓箭手站在船樓上彎弓搭箭,箭矢如雨一般朝向船舷對麵漢軍射去。而火銃冒著青煙,銃口幾乎頂著衝上來的遼兵的胸口。遼兵悍卒索性棄了盾牌,雙手揮舞彎刀,躍入火銃手裏亂砍,漢軍火銃受衣甲單薄,每一刀都帶起來一片血花。
火銃指揮不顧敵我雙方纏鬥,指著船舷大喊道:“開火!”“開火!”船樓上的火銃手有些猶豫地點燃了引線,正這時,船舷上的排銃連珠炮般地炸響了。
“砰砰砰——”
“砰砰——”
“砰砰砰——”
又一輪齊射過後,遼軍的攻勢暫時緩和了下去,緊接著,後排上了槍刺的火銃手衝上來,將殘餘的遼軍打退下去。此時,炮船甲板下麵,經過幾輪發射,艙裏已熱得仿佛蒸籠一般,炮手們滿臉大汗地來回奔走,敵船就在兩尺之外,高大的船身完全遮住了炮窗,整個船艙一片昏暗。
“大人,怎麽辦?”張唐回頭問道。
“什麽怎麽辦?”蘇結瞪了他一眼,大聲吼道:“上彈藥!”他轉身朝著發呆地再度吼道:“上彈藥,依次發射!”蘇結的眼角有個箭疤,臉頰邊還有些火燒的痕跡。他是這一層火炮的指揮,很得童雲傑的重用。別的炮組還能輪換到上麵甲板吹風,蘇結平常都呆在暗艙裏,因此,脾氣也陰沉了些,處罰也重。炮手們對他都很是敬畏。他這一嗓子,頓時把許多人都吼醒了。
“上彈藥!”“快!”“快!”“來紅熱彈!”
眾炮手七手八腳地藥包和炮彈被填進炮膛,喊著號子將火炮推到炮窗前麵,因為兩船靠得實在太近,有的炮身前端無法全部伸出炮窗,就隻將炮口露在外麵。“開火!”蘇結咬了咬牙,下令道。頭頂甲板上不斷傳來“咚咚”“咚咚咚”的腳步聲,兩軍廝殺聲,火銃聲清晰可聞,炮手們甚至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他們將火炮的引線依次點燃,然後屏息等待著,瞬息之後......
“轟——”
“轟轟——”
“轟轟轟——”
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炮彈無一例外地射入敵船船身,狹隘的兩船間隙彌漫著黑煙,對麵船身迸射出來的木屑甚至濺入了炮窗裏,兩艘船的船身都劇烈地搖晃起來,甲板底下的炮手在煙霧中大聲地咳嗽。近在咫尺的火炮齊射,猶如巨人之手,猛然將原本靠在一起的兩條戰船向兩邊推開,搭在兩船間的船板鐵鉤也被扯斷、扯彎,船板上,船舷上的遼軍猶如下餃子一樣掉到江水裏。底艙這一次齊射後,甲板上的炮手趁著兩船間又拉開距離,再度發射了一輪霰彈,在極近的距離上,霰彈子如同狂風暴雨一般血洗了對麵的甲板。
“打得好!”趙行德轉頭看向鳳凰山炮台,下令道,“讓炮台上彈藥,等我命令開炮!”
西麵城牆上令旗打出,指揮炮台的劉誌堅當即命炮手將遮蔽炮位的樹枝取下來,火炮在陽光下閃著銅的光澤,直指這漢陽西麵的江上。這座炮台原是趙行德設計來和鄂州共同控扼江麵所用,自從建好以來便一直空著。趙行德也以行營都部屬中軍所在的名義,派牙兵將這一帶都隔離了開來。他自己常在各處城牆上督戰。就在前天,保義軍火炮營趁夜進入漢陽城,將四十門四寸重炮布置在山頂炮台上,火炮營將炮位布置好後,火炮上麵依舊用布幔、樹枝遮蓋著,這裏便成了火炮營駐地。
西城牆外,遼軍平底船載著火炮上岸,然後在船舷旁加上輪子,便成了炮車,人推馬拉地將火炮推入炮位。遼軍炮位都是分散的,縮小目標後,城頭宋軍火炮也很難打得準,而遼軍火炮開火隻管朝著漢陽城的方向便可。遼軍火炮雖然打得也不準,但偶爾一炮命中城頭,便土石紛飛,城牆下麵,剃頭簽軍在前推動攻城車、巨盾車、奚軍和契丹軍在後麵,有的手持盾牌彎刀準備登城,有的則彎弓搭箭朝城頭射去。漢陽舊城早被洪水衝毀,隻留下一片廢墟,現在的城牆乃匆匆營建的,為了省時省力,因東麵向陸,是敵軍主要的攻打方向,東麵城牆高兩丈五尺,西麵臨江,預計有水師協力守城,西麵城牆便隻有一丈五尺高。遼軍箭矢從城下可以直接射到城上,守軍行走都要舉著盾牌才行。趙行德親自坐鎮西城牆,仍然不斷有逃兵,西城樓前麵,已經掛起數顆血淋淋的頭顱。
歐陽善奔過來,他麵色焦急,對趙行德低聲道:“大帥,再不讓山頭開炮,咱們怕撐不住了!”
在策劃漢陽城倒戈鄂州一事上,歐陽善等人居功至偉。趙行德為了盡速掌握兵馬,不顧任用私人的忌諱,建議鄂州也投桃報李,最終歐陽善、吳堅、張準皆假都統製之職,各掌握五營火銃手。原先東南行營的大將都被曹迪扣留在中軍,這十幾天恩威並施之下,江北指揮、統製這些中級的軍官,倒是沒有膽敢不從歐陽善他們軍令的。山頭炮台上布置有大批重炮之事,也隻有歐陽善等少數大將知曉。
“再等一等!”趙行德麵沉似水,低聲道,“要等遼賊撤退的時候,打他個措手不及。”
“可是,”歐陽善看著江麵上,忍住了沒有說話。遼軍大隊戰船已經完全駛過了鄂州和漢陽這段江麵,它們全都取道於漢陽這邊的水道。和遼軍水師氣勢洶洶的進攻,宋軍水師似乎一直在防守。鐵桶炮發射的黑煙和炮彈激起的水霧在江麵上越來越濃,歐陽善並不諳熟於水戰,隻是看這情勢,己方的水師似乎還處在下風。
“水師要敗了,敗了——”
“宋大哥,漢陽被圍了,咱們都完了。”
宋盎眼神露出一絲恨意,朝著城樓方向啐了一口,恨恨道:“姓趙的升官發財,卻讓老子們陪著他一塊兒完蛋。”雖然被留在江對麵,但宋盎早藏好了船隻,隻要沒人看著,就能渡過江去,誰知道漢陽城火銃營突然發難,從江東迎來趙行德,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原本是鄂州守將的趙行德居然被任用為東南行營都部屬。宋盎和他的數十心腹部屬就被迫留在了江北。眼看遼軍攻勢越來越猛,心底暗生怯意,隻是畏懼趙行德的軍法嚴厲,望著那數顆頭顱,都是平常在大營裏吃酒耍錢交情好的都頭、指揮,宋盎心裏真是又恨又怕。
“他奶奶的,”宋盎手下都頭李玉低聲罵道,“劉大帥在,必定是盡力保全咱們這些人,怎麽能像這個混賬傻子一樣讓咱們跟遼兵硬拚?”另一個都頭楊袞也歎道:“這短短十幾天,漢陽城裏死在遼兵刀箭下的兄弟,比前麵好幾個月還多啊。”幾個軍官邊罵邊喘氣,擦著刀上的血跡。剛才守城時不慎讓遼兵衝上城頭,好一陣搏殺才將之趕下去。
“不要命了。都給我住嘴!”宋盎看低聲道,“且讓姓趙的先得意兩天,咱們先過了這一關再說。咱們東南行營的弟兄,總不會一直死心塌地地跟著姓趙的吃苦頭。”“怎麽?”李玉眼裏一熱,“宋大哥有門路?”“小聲點!”宋盎看了看左右,望著江對麵鄂州城下,壓低聲音道,“曹——”忽然,他的眼神一亮,望著江麵失聲道,“老天保佑,遼兵敗退了!”
城牆上下的殺聲震天,掩蓋了這幾個人的竊竊私語。
此時江麵上混亂依舊,但遼軍陣列前方的一些戰船開始掉頭向後,和後麵的戰船甚至擠在一起。一路追擊過來,遼軍損失了不少戰船和鶻舟,正麵交鋒時,漢軍和宋軍鐵桶炮船在江上一字陣列更最大地發揮出了鐵桶炮的威力。損失慘重之下,遼軍水師前鋒終於吃不住勁。
“大王的旗鼓還是不準我們退!”副將滿臉血汙,悲憤無比地大叫,“再打下去,就要死光了!”
移喇蒲阿滿臉汙黑,猶豫了片刻後道:“打旗號稟報。讓大王讓後麵戰船上去和宋軍交戰,”他搖了搖頭,也不管完顏宗弼是否采納,低聲道:“大家都要死點人,”移喇蒲阿抬頭大喝道:“我們先退兵!”
副將忙把將令傳了下去,水手忙不迭升帆搖櫓,一邊打旗號稟報,一邊招呼兩邊戰船保護這條座船後退。這已經是移喇蒲阿登上的第三條座船,前兩條船都被宋軍的炮火打沉了。前麵統兵的遼軍將領紛紛下令戰船往後退。然而,遼軍水師戰船數以千計,幾乎布滿了整個江麵,戰船進退之際,哪有岸上步騎兵馬調動那般容易。隻見有的船向後,有的船向前,有的打橫轉彎,有的避讓不過撞在一起,在江麵上亂成一片。
作者:不好意思,遲到了。對不起一直等著更新的書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