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軍大營成為一片戰場,越是靠近禦賬之處,戰鬥越是激烈。漢話高喊著“活捉耶律大石!”和契丹話“保護陛下!”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火光搖曳。鎮國軍衝進大營後,直衝著禦賬殺奔而來,宮帳軍拚死抵抗,方才延緩了宋軍的攻勢。禦賬外麵,喊殺聲也越來越近。
“勇士們在拚死血戰,你們還愣在這裏幹什麽?”耶律大石沉默了一會兒,抽出彎刀,大喝道:“大契丹隻有戰死的皇帝,沒有逃跑的皇帝!”彎刀在空中虛劈兩下,喊道,“都出去集合部屬,隨我與敵軍一戰!”他的聲色俱厲,幾乎將禦賬外的喊殺聲都壓了下去。帳內的諸將卻沒有動靜。蕭斡裏剌看了看旁人,對烏爾袞使了個眼色,先跪下道:“陛下,夏國趁我們沒有防備,騎兵背後下手,現在大營都被衝亂了,萬夫長、千夫長都找不到部屬,不少勇士本可以揚鞭遠遁,但他們都願意為陛下拚死一戰。勝敗是兵家常事,隻要勇士們在,我大契丹就有報仇雪恨的一天。可是,如果陛下堅持不走的話,我們契丹人的元氣就都折損在這裏了!”
“你敢擾亂軍心!”耶律大石手中緊握著彎刀,怒視著他,罵道,“契丹沒有這樣的懦夫!”
“末將不是懦夫!”蕭斡裏剌隻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請陛下先走,末將死戰到底!”
烏爾袞也跪下去,大聲道:“陛下,我們願為大契丹血戰到底,可勇士們需要你來指揮啊!”其它幾個將領也紛紛跪下,請耶律大石先率宮帳軍衛士退卻。這時,外麵忽然響起“轟——”“轟轟——”的響動,炮聲距離極近。
“怎麽回事,”耶律大石臉色一喜,旋即轉為狐疑,問道,“哪裏在開炮?”
諸將麵麵相覷,北院丞相耶律宇出去看情況,很快又踉蹌奔回,大聲道:“陛下,夏國狗賊攻占炮壘後,正調轉炮口,轟擊我們的宮帳軍和奚軍,現在奚軍營已經亂了,數不清的宋狗正朝這邊殺過來。”耶律大石還未說話,蕭斡裏剌看了看左右衛士,厲聲道:“還愣著幹什麽,保護陛下快退!”本來禦賬的宿衛一直是宮帳軍都統耶律燕山的職責,但耶律燕山傷重,便由蕭斡裏剌代替他值守,宮帳衛士也暫時由他調遣。衛士們稍現猶豫,耶律況和烏爾袞一起喝道:“還不趕快!”耶律大石又失魂落魄似的,沒有反對,這些衛士才一擁而上,擁著耶律大石向禦賬外奔去。蕭斡裏剌早調集了千餘騎宮帳精騎等候。遼軍大營中的夏國騎兵和宋軍雖然不少,但遼軍顯然更多,同時,遼軍也要混亂的多。許多帳篷被掀開,氈毯泡在泥水裏,到處是打翻的行軍鍋、罐子,剛剛做好的食物成了滿地汙垢。就在不遠處,夏國的炮手已經將鐵桶炮調轉炮口,專門朝著遼軍密集處開炮。整個大營亂作一團,隻見一隊隊騎兵左衝右突。夏軍網開三麵,契丹騎兵逃到外圍,有的打馬揚鞭遠遁,也沒有立刻追擊。
“唉——”耶律大石仰天長歎了一聲,踩著一個侍從的背騎上戰馬。
“快!”蕭斡裏剌大聲叫道,宮帳騎兵簇擁著陛下,一口氣朝著北麵衝去,夏國和宋國騎兵見這股遼軍來勢凶猛,也不知道耶律大石就在其中,便沒有過多阻攔,聽任他們潰圍而去。
隨著皇帝和大將們離開戰場,留在戰場上的遼軍愈加混亂,為了掩人耳目,蕭斡裏剌喝令留守的宮帳軍豎起皇旗,死守禦營,最後未能突圍的萬餘遼軍也都集中於此。耶律燕山因傷重無法撤離,也在圍困當中。宋軍將這股遼軍團團圍住,夏國炮手從高處開炮,勢大力沉的炮彈不斷落在遼軍據守的狹小營盤內。在更外圍的地方,夏軍和宋軍軍騎兵開始追擊潰逃的遼軍。
“父帥,這是大勝啊!”曹固掩飾不住喜色,“這是,我朝百年未有的大勝!”
曹迪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立馬瞭望戰場,一派大將風度。他右手撚須,然而,籠在大氅中的左手卻微微顫抖。西京大營已經全部參戰,趁著鎮國軍忙著圍攻禦營,西京軍步卒在戰場周圍收割遼軍首級,騎兵則在一旁列陣,一邊休息馬力,一邊準備應付不測。
“少帥說的不錯,”魏承吉也喜笑道,“此戰力挫北虜,可謂大宋中興第一功。”他乃是曹迪的心腹幕僚,話音剛落,周圍的文武官員便湊趣地跟風奉承,大家談笑風生,心裏計算著將來的功績。正在這時,一騎信使風塵仆仆趕到宋軍大營,守營的軍將盤問過後,將他帶到大營轅門後,指著遠處遼軍營盤,大聲道:“老天保佑,曹相公率軍與遼賊鏖戰數日,終於在今日一舉建功,大敗遼賊,曹相公正帶著眾將軍在前麵督戰。”
“大敗遼軍?”辛讚臉現驚喜,踮腳眺望,想起懷中的書信,心中又是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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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軍以鐵桶炮轟破遼國禦營後,又經過一夜的追亡逐北,次日黎明,各路騎將陸續返回,似張憲、嶽雲、馬盡忠等將都大有斬獲。遼軍如鳥獸散般逃竄,騎兵越是慌忙逃竄,越是耗費馬力,坐騎一旦垮掉,等待著遼兵便是被俘虜的命運。這日傍晚時分,趙行德所部四萬餘步騎也趕到了戰場,他們錯過了一場大戰,隻在半路截住了一些敗兵,諸將稍稍有些遺憾。
“可真一場血戰。”陸明宇看著西京大營中數千傷兵,有些暗自慶幸。
來到中軍帳前,旗杆上挑著的數顆頭顱,趙行德皺了皺眉,問道:“這又是誰?/”陸明宇命親兵去問過後,秉道:“是遼軍萬夫長以上的大將首級,”他指著中間,“那兩顆,一個遼皇耶律大石的宮帳軍都統耶律燕山,一個是步軍都統蕭斡裏剌。”兩顆頭顱都須發散亂,蕭斡裏剌圓睜著眼睛,耶律燕山的眼睛卻是閉著的。趙行德搖搖頭,歎了口氣,沒說什麽。
“趙大人是清流名士,可又是要發悲天憫人之歎?”
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趙行德回頭望去,隻見一名中年將領和一名文官站在身後,他和這兩人從未謀麵,但那文官卻直望著自己,將領一臉嘲諷更不掩飾。趙行德微感訝然,拱手道:“在下趙行德,敢問閣下是?”話音剛落,那將領臉上露出一絲惱怒之色。
“這位是彰信軍承宣使,曹固大人,”那文官拱手道,“下官乃西京大營參謀官魏承吉。”
“哦,”趙行德微笑拱手道,“曹大人,魏大人。”
曹固不知何故,心中騰起一股邪火,冷冷道:“趙大人來的可真是時候,我軍剛剛經過一場血戰,將士死傷便數以萬計,趙大人可知,萬一我軍戰敗,我等的頭顱便掛在這上麵了。那時候,趙大人又將作何感慨?”他重重“哼”了一聲,加重語氣道,“更可歎的是,將士們在前麵浴血.拚殺,有人卻在後麵捅刀子。”魏承吉阻止不及,隻能尷尬地站在旁邊。
“在背後捅刀子?”趙行德微感詫異,不知何故。曹固又“哼”了一聲,越過趙行德先入中軍帳。魏承吉隻能跟在他身後,經過趙行德時,歉然地拱了拱手。
“欺人太甚,”陸明宇怒道,“各統一軍,就算曹迪見著大帥,也要禮敬三分!”
“看樣子,西京大營也傷亡慘重,曹固有些怒氣,也是自然,”趙行德淡淡道,眼中仍帶著疑惑,壓低聲音,囑咐陸明宇道,“隻是,事情看起來另有蹊蹺,你先帶兵回去,小心防範。”陸明宇臉現驚異之色,愣了一愣,答道:“那——他們怎敢?大帥也不可留在險地。”趙行德搖了搖頭,低聲道:“無妨,隻是小心一些。中軍帳周圍,鎮國軍人馬和西京兵布防犬牙交錯......”
陸明宇點了點頭,回頭叮囑了隨行營指揮安淳兩句,便帶著一隊軍卒先回去,趙行德這才先練入賬。抬頭便是一愣,隻見中軍帳裏,除了曹迪、嶽飛、張憲、曹固等人外,吳階和高公茂也跪坐在一方桌案後麵。吳階見趙行德進來,對他頷首致意,轉過頭,對曹迪和嶽飛道:“我不管兩位是不是要退兵,現在我軍助宋擊遼,斬獲首級兩萬多個,就算按照大宋朝廷為北方義兵開出的賞格,一個遼兵五十貫。曹大人、嶽大人,兩位到底誰代表大宋朝廷,先把這一百萬貫付清了再說吧。”
嶽飛臉色微變,還未說話,曹迪先開口道:“關西出兵助我,大宋是承情的,隻要權奸去位,老夫必將上奏朝廷,將這筆犒勞錢帛加倍奉上。”他臉上沒有笑意,說話的時候,眼睛也沒看吳階,吳階卻微微一笑,拱手道:“有曹大人這句話,我就好向本朝護國府交差了。幾位先議論大宋朝的國事。”他先打了個岔,現在卻似極為謙恭一樣,不再說話,一雙虎目似笑非笑地看著趙行德。
“曹大人要退兵?”趙行德驚道,“為何要退兵?”
曹迪和曹固等人相互看了一眼,隻是冷笑。趙行德顧不得吳階在旁邊的忌諱,大聲道:“好容易擊潰耶律大石的禦賬,遼軍數月內難以振作,正當乘勝追擊,一舉收複河南河北之地,救大宋千萬百姓於水火之中。若此時退兵,一緩便是隆冬,遼人便歇過這口氣。無數將士可就白白流血犧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