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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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101 夜郎萬裏道-21

“再不回師的話,恐怕曹迪鋌而走險,”李若虛躊躇道,“裹挾西京大軍強攻武勝關,所以,兵部考慮再三,還是要請東南行營和鎮國軍回師,震懾一下曹迪,陳相公也在致書京東,,盡量避免同室操戈之局。”他眉頭緊皺,憂道,“和曹迪大張旗鼓相比,韓世忠雖然沒有動靜,但他是侯煥寅的愛將,屯兵於南陽,隨時也可以南下......”

“嶽樞密的意思是?”

趙行德看著李若虛,遞給他一枚月團。這一天正是中秋,這盤月團是都統製陸明宇特意送來的。北征一路上招募壯士,趙行德所部北方人漸多,月團以雜麵烤成,麵上有一層芝麻,對趙行德、李若虛這樣生長在中原的人來說,口味正好,隻是和汴梁的蜜餡月團相比,卻又有天壤之別了。李若虛接過月團,想起當初趙行德辭京流亡之日,也正是中秋,又想起天各一方的姐姐,不由得歎了口氣。他臉上多了風霜之色,眉毛胡須卻濃密了不少,儼然已是一名幹練的朝廷命官。

“嶽帥一再上書兵部,請朝中諸公顧全北征大局,”李若虛咬了口堅硬的餅子,低聲道,“隻是,西京軍擺出攻打武勝關的架勢,就差言明清君側了,相府和兵部的壓力很大,......朝中的形勢,姐夫你是知道的,恐怕朝廷因此對嶽帥暗生嫌隙,那就更不妙了,已經有人攻訐嶽帥擁兵自重了。大軍逗留於此,進退不得,營中已經流言四起,軍心浮動,而且,隆冬將至,兵部的軍糧也成為問題。”他歎了口氣,“所以,嶽樞密才讓我前來相請,欲和姐夫一起商議一個對策。”說完後,李若虛按捺不住,拍案道,“侯煥寅、曹迪權欲熏心,偏偏挑這個時機發難,真是國賊!”

“若不是這個時機,待到收複中原之後,”趙行德喝了口茶,“陳少陽的聲望如日中天,天下誰又記得蔡京、李邦彥這兩人。時機一縱即逝,侯煥寅野心勃勃,又怎能放過?”李若虛啞然。這時,營帳外麵忽然哭聲大作,趙行德臉色微變,當即站起身來,對李若虛道:“出去看看。”

李若虛跟在趙行德身後,他乃兵部員外郎,又是趙行德的妻弟,東南行營上下也將他當做自己人。一路循聲而去,軍卒哭聲越來越大,直令人心下惻然,來到近處一座營寨,正是牙兵三營之一的效死營。這一營壯士皆是招募的北地義兵,門口的軍卒見了趙行德,忙將營門打開,營指揮丁順立刻帶軍卒列隊相迎,哭聲乃止。舉目望去,隊中人人雙目通紅,後排尤有以手拭淚者。

“怎麽回事?”趙行德問道。

“今日中秋,北邊的兄弟思念家人,又有謠言稱將軍不日將班師難返,一家老小再難有團圓之日,所以忍不住哭泣出聲。”丁順不顧軍中規矩,雙膝下跪秉道,“末將統帶不力,請大帥責罰。”丁順在營中威望甚高,效死營七百餘人頓時在地上跪倒了一片。丁順原是相州的一處寨主,遼軍南侵後,曾聚眾三萬餘人與遼軍人周旋,後來山寨被遼軍攻破,他流落南下,投入趙行德麾下,任效死營指揮之職。

“可憐我等兄弟,打出大帥旗幟,為大帥張貼告示,招兵買馬,收集糧草,各路山水寨與州縣約期起事,種種行動都到了最後關頭,不免被遼人所知,原以為王師之日可以收複中原,”都頭邵興叩頭道,“大帥萬萬不可退兵,否則,遼人必大肆報複,我寨兄弟上下老小,全都死無葬身之地了。”他身長八尺,上陣猶如猛虎一般的漢子,竟嚎啕大哭起來。

他這一帶頭,效死營軍卒剛剛收住的哭聲又大了起來。自從遼軍侵入河南後,錦繡河山頓時成了人間鬼域。除了遼兵燒殺擄掠外,更有無數亂兵亂匪趁勢作惡,河南又是平原之地,大多數百姓無處藏身,隻能聽人屠戮。剩下的要麽順服遼人為奴,要麽也結寨自保,就這些劫後餘燼一般的寨子,也都是朝不保夕。此次王師北伐,這些遺民寨子響應最熱烈,也最被遼人所痛恨,宋朝大軍一旦退兵,則遼人必定會趁冬季以重兵進剿,將宋朝遺民的寨子掃蕩幹淨,殺得雞犬不留。

李若虛麵露不忍之色。趙行德長歎了一聲,將丁順、邵興等人一一攙扶起來道:“行德與諸位生死相托,相約收複中原,諸位要是信得過趙某,就把力氣用在沙場上,不要再做此婦人之狀。”一番勸說後,眾人收住哭泣,趙行德這才轉身,沉重地道:“先去見嶽樞密吧。”

二人來到鎮國軍營壘,張憲在大營門口把趙行德請入中軍帳,嶽飛已在帥座相候。

“如今國勢飄搖,朝中又不修德政,”嶽飛一臉怒容道,“曹迪這首鼠兩端之人,先坐視汴梁淪陷,官家陷於遼賊之手,如今又與奸賊勾搭,擅自退兵。他手握十萬大軍,臨陣卻畏畏縮縮,若不是為了顧全大局,趙將軍,你我人馬雖不足數萬,一樣能把他曹家的兵馬踏平了。”他這一開口,諸將紛紛放聲痛罵曹家。“韓世忠屯兵南陽伺機南下,”張憲冷冷道,“我軍隻需一支偏師,就能把他滅了。”

“曹迪和韓世忠聯手,”嶽雲在旁小聲道,“斷了我家的軍糧。”

“什麽?”趙行德大吃一驚。眼看收複中原在望,鎮國軍卻因朝中掣肘而不得不滯留於此,上至嶽飛,下至普通將士,人人都憋了一股火氣,不知向誰發泄才好。糧草乃一軍之命脈,曹迪和韓世忠斷了鎮國軍糧草,頓時如一粒火星燃起了滔天大火。諸將本來還猶豫是否要遵命回師,現在都同仇敵愾,要發兵嚴懲西京人馬。

“諸位息怒,此事恐有蹊蹺。”趙行德沉吟道。他看著山川地圖上標識的諸軍方位,韓世忠屯兵南陽,漢水、襄水皆是其水師巡行範圍,鄂州如芒刺在背,西京十萬大軍駐紮武勝關前,更如泰山壓頂。趙行德暗暗猜測,也許是兵部先斷了曹迪和韓世忠所部的糧草,可鎮國軍和東南行營的糧草偏偏又經過兩軍駐紮之地,這兩軍自然會截下兵部的糧草充作己用,這樣一來,於公於私,鎮國軍和東南行營都不得不回師援鄂。

“如今的局勢,可謂內外交困。”趙行德緩緩道,“若就此退兵,遼賊喘過一口氣來,隆冬時節,必將大肆殺戮百姓。百姓寒心,今後要收複中原,難了不下十倍。可你我兩部人馬若不回師,若真給曹迪攻破武勝關,直搗鄂州,那同室操戈的局麵一起,收複中原也失去根本的支持,勢成必敗之局......”這淺顯道理,諸將聽得明白,都皺起眉頭。“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牛皋焦躁怒吼道,“氣死我也,到底要怎麽樣?”

“趙大人可是已經有了對策?”張憲臉色變幻,盯著趙行德道。

“一邊是收複中原,一邊是相府中樞,兩邊都不能舍棄......”趙行德臉色凝重道,“那就請嶽樞密遵兵部之令,回師武勝關,與曹迪虛以逶迤,兩軍相持之下,朝中局麵方才有轉圜的餘地,不置於崩壞。行德另引本軍,大張旗鼓以作疑兵,繼續北上,威懾遼賊,解父老兄弟倒懸之苦。”

聽他說完,張憲的臉色方才稍緩。他心思綿密,早料到為了應付當前的局麵,嶽趙兩部也許要分兵行事。但如何分兵則大有講究。回師是遵從兵部之命,得朝廷信任,糧餉充足,平心而論,張憲也真沒將曹迪、韓世忠兩部人馬放在眼裏。而繼續北上,則將被朝廷目為跋扈抗命,糧餉難保,失去其它幾路大軍的援應後,勢成孤軍,眼看隆冬將至,遼軍若卷土重來的話,則前途莫測。

“興許,趙大人本是文官,和陳相公、曹、吳等尚書都是好友,他就算抗命的話,也有轉圜的餘地吧。嶽帥本是武人,若如此抗命行事,將來失勢也成必然。”想到這裏,張憲搶在嶽飛之前,拱手道:“趙大人高義,張憲佩服。”諸將有的不明所以,點頭附和。嶽飛稍微遲疑了片刻,也同意了趙行德的計劃,命張憲將軍中隻留三日的幹糧,其餘糧草則盡數交給東南行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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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將軍說,”高公茂展開信紙,“隻待北征事了,他自遵命大理執行軍務,並領受軍法司其他懲處。”他和趙行德共事過一段時間,眼中現出惋惜之意,低聲道,“上將軍,是不是再規勸一下?”

“怎麽勸?”吳階反問道,輕輕轉動著茶碗,“我們才一萬餘騎,難道能攻破數萬步卒的大陣,將趙行德帶出來不成?他願意舍近求遠,繞上一萬裏路去大理,也由他去吧。”他喝了口茶,將茶碗放在桌上,“趙行德,我們管不了,徑直稟報軍府便是。不過,......”吳階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關東居然內訌起來了,我要上書軍府,隻要關中大軍一出,河南地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