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玉行認捐銀錢四十萬貫!”
“馬羊牛馱行認捐三十萬貫!”
......
“香料寶石行認捐八十萬貫!”
座中傳來一陣驚歎,林淨婉清甜可人的聲音道:“多謝周老爺!”
為討伐羅姆蘇丹募捐的集會上,長安護民官韓國公李蟾、長安令周龍溪、團練使陳重都坐在第一排,三人都麵色凝重,當香料寶石行周善仁認捐居於全場之首時,三人同時站起身來向周善仁作揖致謝。周善仁滿麵笑意地向四方拱手,仿佛二十四家香料寶石行不是捐出去八十萬貫,而是賺到了八十萬貫。
“香石行早就想打這一仗了,”周龍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低聲道,“博望侯李府二公子的牙角行這幾年走大食商路,賺得盆滿缽滿,別人家在大食沒有人脈,眼紅也沒辦法。可是,這羅姆蘇丹也太不識抬舉,不但吞並我朝在大食的盟友,還切斷商道,征收比從前三倍的重稅,據說單牙角行壓在大食的寶貨就損失近百萬貫,現在最恨羅姆蘇丹的,就是博望侯府了。”周龍溪和周善仁乃是同宗,擔心旁人誤以為香石行要出這個風頭,他的聲音很低,恰巧李蟾、陳重二人能聽得見。解釋了之後,周龍溪“哼”了一聲,意猶未盡道:“連耶律大石如此囂張的人,也不敢扣我們的貨。”
“募捐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李蟾皺了皺眉,“河中軍士加上團練,動員八十萬,耗費則以千萬貫計,看來朝廷要大舉國債了,將來若不能將大食的礦藏、土地都拿出來競買籌資,這筆空帳很難填得上。現在看來,征伐羅姆蘇丹,河中的人力物力全力以赴猶嫌不足。除此之外,朝廷的其他開銷,恐怕都要靠我們和蜀中來承擔了。還有關東的局麵,幸好宋朝剛剛取得一個大勝,要不然的話......”李蟾歎了口氣,緩緩道,“而按照徐上將軍的將略,穩則穩矣,就是太耗費國力了。以團練為鐵桶,用精兵為鐵錘,逐一蕩平跟隨羅姆蘇丹的大食諸侯。宗教裁判所和軍府一起甄別良莠,有不臣盡斬之,不遜者遷其民,臣服者可向我軍提供糧秣。剪掉其枝葉後,築一道烽燧封鎖熱沙海,以防止其流竄。最後用大軍深入其境,穩紮穩打,焚毀村莊,破壞水源,將臣服羅姆蘇丹的部族向大海邊壓迫,最後徹底拔除他們的勢力。”
這時,上官伯瑜又認捐銀錢二十萬貫,在富商中暫居首位,林淨婉報數後,三人又一起站起身來,對上官伯瑜作揖致謝,上官伯瑜則拱手還禮,這一套禮節熟極而流。李蟾坐下來後,周龍溪低聲問道:“韓國公,聽說五府有意對遼東韓家賜以王爵,好讓他們出力牽製遼人,可是真的嗎?”
“漢軍北遷之後,耶律大石一時拿他們不下,遼軍主力掉頭向南,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這兩年實力又擴充了不少。契丹人是喂不飽的狼,雖然南侵受了挫折,一緩過來還是要吃人的。若漢軍出力牽製的話,關東局勢就會好一些,”李蟾低聲道,“西麵戰事了結之前,我們不能再打一場大仗了。現在各家的子弟紛紛要去河中投軍,這萬裏迢迢的,不但事無補,反而會擾亂軍府的定策,殿下,我覺得應該在長安征募一支援西軍,把這批人穩住。”陳重點了點頭,但沒有說話。
“據說在熱沙海那邊,冬天的氣候反而比較適宜用兵。”周龍溪皺眉道,“最好趁著冬天,趕緊打幾仗,免得耽誤了河中春耕,”按照慣例,倘若河中方麵打仗,非到萬不得已,關中、蜀中隻增加財賦錢糧供給朝廷,而不直接出兵援助。反而是安北軍司願意征發騎兵協助關中和河中打仗。
“殿下,若再度討伐羅姆突厥的話,陛下會到河中坐鎮嗎?”
“現在也還不清楚。”陳重皺了皺眉,“待府令下來再看吧。”
朝廷將大舉發兵的消息傳來後,護國府的府令很快就會下來,若不未雨綢繆,到時候恐怕就焦頭爛額。故而陳重、李蟾、周龍溪三人一直各自忙著準備。整個募捐大會期間,三人一直低聲談論,交換消息和對局勢的看法。募捐結束後,陳重與李蟾、周龍溪作別,回到團練使府辦完公事,已是夜幕深垂,陳重方才起身回到家中。
“殿下。”太子妃張氏出來相迎,雙目卻是紅腫。
“怎麽了?”陳重柔聲問道。他在北州服役期間,張氏一直在敦煌侍奉其父母,教養子女,絲毫沒有怨言。陳重在愧疚之餘,從北州回來後,對張氏亦十分寵愛,每日處理完團練使公務後,多半回府陪伴妻兒,幾乎沒有涉足長安的風月場所。因此,對於陳重的德行,學士府和宗教裁判所都十分滿意。
“沒什麽。”張氏搖頭道。
“說吧,”陳重握起她的雙手,微笑道,“愛妃所求,孤王無不允準。”
“殿下說笑了,”張氏嬌嗔道。她推開陳重的手,臉色稍緩,又見愁容,哽咽道,“伯成,伯成要去河中投軍,殿下能勸勸他嗎?他從來沒打過仗。”當張氏尚未出閣時,張伯成還是一個垂髫童子,成天跟在乃姊後麵。張氏也最喜愛這個幼弟。張氏自從嫁給陳重後便離開楚國公封地。在她的印象裏,張伯成還隻是一個剛長大的孩子而已。
“開國公侯榮耀非常,也比旁人多一分責任。有些事情,是不能不做的。”
陳重臉上浮現一絲歉意,他扶著張氏的肩膀,安慰道:“投軍之事,伯成已經向我稟報。他很好。”他略微猶豫一瞬,低聲道,“擊敗羅斯之後,兩府分封八位開國侯。大食的疆域數千裏,若行分封之製,封侯恐怕就不隻幾位。男兒功名,皆在疆場之上。”
“殿下,”張氏哽咽道,“聽說北州當年許多家裏都有殉國的?”
“是的,”陳重點點頭,歎了口氣,他的臉色轉為堅毅,沉聲道,“我們都是北州人。”
當年北州雖然蔑爾勃人逐出,但公侯子弟有許多戰死疆場。而北州在護國府中的勢力,幾與河中、關中鼎足而三。此後遼國南侵,蔑爾勃汗曾遣密使言和,雖然夏國朝中有大臣認為收服蔑爾勃部落可以斷掉遼國一臂,但北州的勳貴和校尉都堅決不允,一定要以血還血。夏國皇室與北州勳貴的關係極深,曆代皇太子也出身安北軍司,因此,在對待蔑爾勃部落的議題上,皇室也認同了北州的態度。
“臣妾明白。”張氏低垂螓首,低聲道,“殿下不必擔心。”
話雖如此,陳重還是擔心她憂心過甚,傷了身體,便吩咐將晚餐的茶點安排在府中邀月樓,可以登高望遠,排遣愁緒。長安各商會自治的地方,從早到晚,都熱鬧得不行。不到四更天絕不會收攤打烊,而五更天又開門做生意了。往常入夜以後,長安城門關閉,城內不見多少亮光,城外卻是燈火通明。然而,今夜卻有不同,不但城外燈火燭天,城內也有無數的燈火之光,有的在宅院中聚集,有的在各處大街小巷穿行。
入夜以後,長安城雖然關閉城門,但城內卻沒有完全宵禁。靠近城牆的一處宅院,臨時雇來的仆來回穿梭,不斷將酒肉、茶點送到院中。這裏已經聚集了上百名挾弓帶刀的壯漢。火光煙霧繚繞中,有人神色肅穆地靜靜站著,有人激動地和旁邊大聲說話,還不斷有人從門外走進來。在眾人圍起來圈子中間,有人站在條凳上慷慨激昂地大聲陳詞。
“兩萬軍士死難,開國朝以來奇恥大辱!”
張伯成右手握拳,猛力一揮,大聲道:“羅姆突厥竟敢如此,必須報仇雪恨!大家一起到河中投軍去!”這一聲大吼仿佛點燃火藥桶一般,院落中無數人舉起刀劍火把,喊道:“投軍去!”“一起到河中去!”“殺!”“殺!”“殺!”“殺!”“殺!”火把亂晃,刀光繚繞,這院落中的喊聲遠遠傳了出去,與城中其他地方的呐喊交匯在一起。
“平常城內很安靜的,”張氏臉帶著疑惑,“他們在做什麽?”
“商量投軍的事,”陳重放下千裏鏡,麵色平靜,仿佛早已料到,“看來,有必要征募援西軍了。”
夏國開國以來,一直向西向北開疆拓土。而關中人多地少,無論是侯門還是平民,若想非家中長子,要得到一份或大或小的土地,唯有到河中或北疆去領取。和冬天盔甲都凍得發脆的北疆相比,更多人喜歡河中的氣候和肥沃土地。護國府在羅斯連封八位開國公侯,這一次朝廷決定大舉征伐羅姆突厥,獲取的土地越多,封侯也就越多。因此,有許多人決定到河中投軍。他們大都弓馬嫻熟,諳熟軍中規矩,甚至有軍士爵位。不但要自己前去,更廣邀好友一同前往,以免勢單力孤,為將來軍中推舉做準備。但是,打仗不是兒戲,放任這些人萬裏迢迢地亂闖一氣,在朝廷卻是個大麻煩。征募一支援西軍,既未雨綢繆,又把這些人關在軍營裏麵,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