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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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115 川橫三峽流-5

鄂州經曆了一場暴雨,暴雨過後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衙門差役為了彌補失職,將市井無賴都給抓去拷問。一些橫遭搶掠的商鋪也部分追回了遺失的財物。令人震驚的是,廩生鬧事雖然還沒結案,各州縣送到刑部大牢複審的犯人,卻開始一批一批有了結果,連續十數天,每天都有上百犯死罪的人在竹簰門的刑場上斬首。

殺頭每天都給鄂州城平添幾場熱鬧。刑場外麵人山人海,有人喊冤,有人稱快,也有人叫好。到了後來,城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惶恐不安的情緒在人們心底裏暗暗滋生起來。雖然這些犯人自有取死之罪,但衙門殺人如此毫不留情,萬哪天一殺得手滑,各個看客脖子也覺得涼颼颼的。外麵流言紛紛,刑部本欲按照本朝的慣例,給不少人減刑為刺配,但因為廩生裹挾苦主鬧事,不得不下此狠手。

當廩生鬧事時,相府衛隊開炮猛轟,當場打死上百人,鄂州城雖然遭逢一場大亂,但百姓們中間,猶有不少同情廩生的,茶館中見麵,還搖頭嘀咕兩句,歎相府下手太狠。現在刑部每天斬決的犯人,都在百人之上。傍晚的時候,頭顱堆積如山,血流成小溪,屍體則要用船載到城外去焚燒。民間噤若寒蟬,清議出奇的平靜,同情遇難廩生的議論反而少了。城內殺氣重重,因擔心朝廷殺得手滑,市井無賴要麽在家中不敢外出,或者幹脆逃到外地去避禍了。

武昌侯府平靜依舊,一切如常。然而,一切又似乎有所不同。軍卒遠遠地看到趙行德便肅然行禮,禁軍更像是侯府的衛隊。兵部一連換了三個指揮,但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態度。東南大營中,上至軍官,下至普通軍卒,都認定了趙行德是大帥。大家隻是趁此宿衛的機會,向他表示敬意而已。最後,兵部隻能上報,若用東南行營的兵將,便不可能真正囚禁趙行德,建議調淮西軍十營入衛鄂州。兵部奏折被陳東壓了下來。

這天,敦煌的答複到了,夏國使者立刻求見丞相,馮廷綸得到了探望趙行德的準許。

“柳相公覺得,水師都督一職,再也沒有比上將軍更好的人選。以此為契機,兩國化幹戈為玉帛,這也是兩國百姓之福。這個擔子,趙上將軍當仁不讓要挑起來。”馮延綸恭敬地秉報道。無論在夏國還是宋國,趙行德都稱得上是一個傳說中的人物。馮延綸的職責就是要趙行德返國,可是現在,他更多為見到趙行德這個人而有些激動。

趙行德疑道:“水師不當由諳熟水戰的將領來統帶麽?比如李四海將軍?”

“李將軍已是西海水師都督,將來可以和趙將軍並肩作戰。”馮延綸笑道,“聯合水師的軍官、水手,大部分都是宋人。兩國約定,打敗羅姆蘇丹和大食諸侯後,這便是宋國南海水師,保護宋國在南海一帶的州縣。柳相公和陳相公還有個約定,”馮延綸壓低了聲音,“將來南海新屯墾的地方,百姓願意從我夏國之製,還是宋國之製,聽憑他們自擇,我們兩國都保證不因此對屯墾地動武。”說完,馮延綸不自覺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南海利益越來越大,”趙行德嘲諷地笑道:“不動武可能嗎?”

“此一時,彼一時吧。幾年以後,誰說得清楚。”馮延綸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也覺得這不可能。“不過,這些都是將來的事了。兩國建立聯合水師,將士員額為一萬五千人,宋朝出船出水手、火銃手、炮手,我國出部分軍官、糧餉和火炮,趙將軍為大都督,宋國和我朝還要各任命一位副都督。條件就是這樣,宋國方麵也定然會和上將軍分說。”馮延綸期望地看著趙行德,“柳相公交代下官,此事最後還要看上將軍,如果上將軍點頭的話,由下官和宋國商議,安排上將軍與家人團聚,如果上將軍不願意的話,那下官再和宋國據理力爭去,定要讓上將軍風風光光的回到關中。”

安靜了一會兒,趙行德點頭道:“兩位相公同意,趙某朝聞命,夕就職,更無二話可言。”言辭雖慷慨激昂,但神色卻非如此,語氣帶著幾分蕭索。馮延綸見狀,心生感慨,安慰道:“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行拂亂其所為,便是說上將軍了。將軍這些年來東征西討的經曆,我朝也不多見,下官更隻能瞠乎其後。”

“馮大人過謙了。”趙行德微微一笑,謝過了他,“大國使者,更能不戰而屈人之心。”

“趙將軍過獎,過獎。”馮延綸滿麵春風,謙讓幾句後,又鄭重道,“下官這次出使,還有另外一件大事,便是向將軍說一說上柱國的事。十萬人以上推舉,掌製定律法之權,定分止爭,為我大夏立國之柱石,故為柱國。柱國的威望尊崇,可自選置僚屬,從事二人,觀風使十人。從事為柱國之爪牙,觀風使為柱國之耳目,收集天下百姓的疾苦稟報柱國。然而,柱國要約束屬官,不得直接幹政,觀風使不可於人前炫露身份。此外,軍府將派虎翼軍衛隊十名保護。若推舉的人數超過十萬,每多一萬人增加一名觀風使,每多十萬人增加一名從從事。”

“哦?竟有此事?”趙行德奇道,“我從前怎麽不知道?”

這自選僚屬之權可不簡單。依照宋國大禮法,唯有丞相有這個權利,自選五部尚書為羽翼,而戶部尚書還要由學政公議推舉。其它中樞官吏之任免,禮部和吏部分別要考評德行、才能和政績,此外,同僚風評,上官舉薦,民間清議,都是影響因素。而在夏國,行軍長史、司馬等等屬官,嚴格來說是大將軍府各司派下來的,而校尉、百夫長等軍官,又是由軍士推舉的。

“柱國府除了製定律法外,一般並不直接幹預朝廷,國中大事悉由護國府決斷,軍政由大將軍府和丞相府分別處置。觀風使隻隱身在民間收集各種情況。所以,柱國府好像隻是威望尊崇而已,實則不然,我朝以軍治民,最重令行禁止,不管是官府,還是百姓,無時無事不在柱國府繩墨之中。趙將軍出身在關東,來我朝不久便出征羅姆,一直東征西討忙於征戰,不清楚這柱國可自選僚屬的事也不奇怪。”

“可是,”趙行德又問道,“我常年出征,若不能參與議法,在柱國府中豈不是屍位素餐?”

“這個正是下官要詳加解說的。”馮延綸急道,“柱國是禁止議論律法的。”

他見趙行德十分驚訝,解釋道:“國家之公器,莫重於律法。柱國府掌握著製定律法之權。若是朋比為奸,公器私用的話,無人能與之相抗。所以,為了防患於未然,開國盟誓建立柱國府時,便立下了柱國府禁止議論的鐵誓。每一道律案呈到您麵前,您隻能以筆墨注明‘許’或是‘不許’,或還有其它意見,可以寫下來存檔。這些文字隻要不牽涉軍機,是任人調閱、謄抄的。但切記除此之外,柱國嚴禁議論律案,無論是公開,還是私下都不可以。一旦觸犯,您就可能被彈劾,失去上柱國的身份。”

“不能議論?”趙行德皺眉道,“柱國的文章若涉及律案,是不是也觸犯這條鐵誓?”

“是的。身為柱國,凡事當有獨斷。”馮延綸神色恭敬,卻十分肯定道,“柱國若是不喜舞文弄墨還好,否則的話,這一點上千萬小心。府裏的律案還在審的話,若是律案沒有通過,審過以後三年,柱國自己就不能議論相關內容。若律案成了正式的律法,柱國更不能私下議論,隻能以筆墨在柱國府的律令後麵添加個人的注釋,以供旁人參考您在考慮這道律法時的原意。”

“好算計啊,”趙行德歎道,“在律法麵前,柱國自己隻能保持沉默。天下英雄盡入彀中。”

“大人明鑒。”馮延綸正色道,“律法者,衡量是非之公器也,朝廷賴之教民、驅眾、勵功、鎮惡。若柱國且自議論不休,如何能讓天下人甘心遵守律法。柱國之間雖然不能議論,但府內會依據諸位大人的筆墨,若律案能修改的,便修改使之臻於完備,若不能修改的,就廢止存檔了。”他遺憾地搖了搖頭,似為那些被否掉的廢案可惜。

“馮大人說的是?”趙行德眉頭微皺,問道,“一旦身為上柱國,必須對許多事情噤聲?”

“大概是吧。”馮延綸點頭道,“不過,不能保持沉默的話,隻能聲明放棄柱國的身份,不過,這會令推舉您的百姓都萬分失望的。”他遲疑道,“通常來說,雖然柱國府並不忌諱身兼別職,但丞相等諸位朝廷重臣都不可能對很多事保持沉默以對,所以,百姓們隻會在其致仕後才推舉他們為上柱國。可是關東的百姓不明白這些輕重,有五十六萬人推舉了您。這就是說,您可以自選六名從事,五十六名觀風使。朝廷每年將他們的俸祿付給您,再由您付給您的屬官。若您放棄了柱國的身份,就辜負了五十六萬關東百姓對您和柱國府的期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