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名馬賊並未接受韓世忠的邀戰,反而舍了三名偵騎,調轉馬頭往後退卻,隻是撤退的速度並不快,一邊退,一邊朝後麵張望。一名偵騎見獵心喜,當即返身追趕過去,誰知三名馬賊幾乎同時回身放箭,這回弓箭的射程遠遠超過適才所用的軟弓,那偵騎猝不及防之下被箭射中馬首,另有一箭射中額頭,一箭射中脖頸,連慘叫也未發出,人馬當即倒了下去。韓世忠見敵騎弓箭厲害,追之不及,又怕落入埋伏,當即大聲吆喝,令各騎不得擅自追敵,而是相互間隔五十餘尺的樣子,形成一個接敵弧線,立在車陣之外兩三百步。
那撤退的馬賊見誘敵不成,片刻後便返身殺回,這回前來的人馬更多,東麵與韓世忠所率的四十餘騎對峙的,便有百多騎馬賊,雙方謹慎地保持著兩百步的距離。此外,西南北三方向的樹林之中,人馬身影不斷,不時有響亮的吆喝與響箭放出,而且有應有答,似乎是馬賊中在傳遞著什麽信號。
隨著東南西北四方向都出現了馬賊的蹤跡,而且似乎聲勢浩大,不少商賈與鄉勇都露出了絕望的神色,反而是那些被商賈們零星雇傭來的保鏢,因為本來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涯,反而沒見什麽動靜,隻是眼中若有若無地流出一絲黯然,紛紛抽出長刀大劍,這些江湖漢子對強弓硬弩,長槍重戟等兩軍對陣的所用的兵刃並不擅長,但行走江湖,好勇鬥狠,肉搏格鬥倒是家常便飯,此刻困獸猶鬥,既然知曉馬賊手下向來不留活口,好些人拿出兵刃後,眼中逐漸露出幾絲陰狠。鄉勇弓箭手們則畏畏縮縮地取出弓箭,小心地躲在馬車的後麵,這些人原本是本分的良民,平日裏打架鬥毆也少,要他們和殺人成性的馬賊肉搏,還不讓兔子該吃肉來的容易。
趙行德此時終於看清楚了馬賊的形貌,四百步外列隊馳騁的百餘馬賊身後,還有數十騎看管著成群的馬匹,平均下來,每個人都有三四匹馬。此時已近寒冬,馬賊們大多戴著耳扇的毛皮帽,除了凶狠冷漠雙目露在外麵,口鼻都被像抹布似的圍巾掩得嚴嚴實實,看不清臉孔,渾身上下都裹在粗陋的羊皮長袍之中,長袍似乎很厚,既能遮擋寒風,又能起到輕微的防護作用,從長袍下擺下伸出的雙腿穿著長筒皮靴,踏在軟軟的皮革圈成的馬鐙上,讓這些馬賊在馬上行動分外靈活。前方馬賊所乘的戰馬身後隻掛著箭袋和較小的幹糧水囊,而後方的馬群身上則馱掛著更多的輜重,可以想象,這些賊人一旦逃竄起來,可以長時間都不用補充給養,,難怪可以來去如風,官兵也難追剿。
忽然,趙行德目光一凝,他終於看清楚馬賊坐騎胸前掛著那飾物,竟然是成串的人鼻,有的居然達數十上百之多,繞是趙行德對馬賊的凶殘早有耳聞,也不禁洗了口涼氣,握著三石硬弓的手微微地顫抖起來,下意識地從箭囊裏取出十支箭,一一插在身前的黑土中,方才覺得安心了一點。
趙行德能夠看清楚,是因為韓世忠被馬賊迫得不斷後退的緣故。馬賊的首領極富經驗,十分精於利用他騎兵數量上的優勢,張開兩翼緩緩接近鐵騎軍的四十餘騎,與善於衝殺狠鬥的鐵騎軍保持著兩箭的距離,鐵騎軍的戰馬速度比馬賊不占優勢,隻要衝擊出去,不但接觸不到敵人,反而極容易被馬賊四麵圍住,用遊動射給一口一口嚼得渣都不剩。
一旦左右翼張開的敵軍試圖插進他與車陣之間,韓世忠都不得不退上一截,威嚇身後的敵騎,可惜車陣中無善戰之將主持步軍的箭陣,不然,以步射和騎射對這股敵騎前後夾擊,到能讓對方吃個不大不小的虧。韓世忠再次打手勢發出後撤的命令,不過這次稍有不同,那插入車陣與前方鐵騎軍之間的馬賊似乎過於猖狂,離車陣幾乎不到五十步的距離了,韓世忠一邊側著馬身後撤,一邊不動聲色地和兩個常年跟隨他的都頭打著手勢,四十餘鐵騎軍都輕微地將弓箭掛在馬鞍上,將手握在長槍馬刀之上。
前方徐徐壓迫過來的馬賊首領似乎也看出不對勁,開始大聲用極有韻律的賊話呼喝起來,正當車陣與鐵騎軍之間的馬賊將動未動之時,韓世忠暴喝一聲:“我幹你娘的!”左手猛地一拉,銜鐵幾乎將馬嘴勒出血來,戰馬剛剛在原地轉過了半邊身子,便被飛快地奔跑起來,四十餘名鐵騎軍都矮身伏在馬脖子後麵,從鞍韉上摘下了兵刃,後方的馬賊幾乎還沒有啟動,這些鐵騎便衝過了五十步的距離,殺到跟前。
同袍戰死,又被馬賊一直壓迫著後退地憤懣在此刻終於爆發了,馬賊們正拚命打馬往外跑,還來不及將弓箭換成格鬥的兵刃,便有幾個慘叫著被刺下馬來,韓世忠善使一杆長柄大刀,刀鋒之下,馬賊僅能當避流矢的羊皮長袍完全沒有懸念的被割開,然後是鮮血奔湧而出,濺得他滿頭滿身都是,似乎受了鮮血的刺激,他越發興奮地揮刀狠鬥,拚命打馬誅殺附近還來不及逃避的馬賊,四周的鐵騎軍也是如此,槍挑刀砍,僅僅數息的功夫,便有二三十馬賊被殺落馬下,甚至還有些慌不擇路,竟然打馬朝著車陣衝了過來。
雖然殺得興起,但韓世忠仍然觀察著四周的形勢,車陣乃是眾人抵禦馬賊的根本,他覷見這事,當即衝著車陣那邊高喊:“放箭!放箭!”隻可惜戰場上喊殺聲、慘叫聲、戰馬嘶鳴聲,人仰馬翻之聲混成一片,韓世忠的喊叫,連距離他最近騎兵也沒聽得明白。那車陣中的江湖保鏢原本就是一盤散沙,而鄉勇頭目周慕蘭從來沒有見過這般血腥的場麵,雖然勉強沒有上下牙齒打架,卻也兩腿發軟,不知所措,眼看二三十騎凶神惡煞地馬賊居然衝著自己這邊殺了過來,腦袋裏麵嗡地一下,一遍空白,連驚嚇之聲也被堵在嗓子底下喊不出來,更何談指揮眾鄉勇發箭卻敵了。
頭目如此,下麵的鄉勇更是不堪,除了有幾個驚慌失措之下亂發了數箭,其餘百多人居然就木在那裏,眼睜睜地看著馬賊越來越近,一直懸著心觀戰的眾宋國商賈此時也嚇得說不出話來,有兩個已經閉上眼睛,喃喃念著真武大帝、南無觀世音菩薩保佑。
原本倉皇逃竄地馬賊沒料到車陣裏麵居然毫無還手之力,膽子頓時便壯了,最前麵一個已經掛好弓箭,右手揮舞著彎刀,左手控馬,準備一旦接近到車陣三尺處,便提韁跳過低矮的車轅,收割頭顱。戰馬在馬賊的催促之下,將速度加到極致,周圍的馬賊也都興奮起來,各種口哨,呼喝之聲四起。
正當此時,一支勁箭忽然從車陣中射出,啪的一聲射入最前麵一匹戰馬額頭,深深釘了進去,正在全速奔跑地戰馬受了致命的一箭,前蹄當即軟到,身軀帶著一股慣性重重砸在地上,也虧得那當先的馬賊身手靈活,居然在馬匹摔倒之際飛快地將雙腿從馬鐙中解脫出來,借著死馬身軀的緩衝之力抵消了衝擊,就勢一滾,眼看離車陣不到二十步的距離,居然毫發無傷。此人是悍不畏死之徒,剛剛翻身起來,便要揮刀向前殺去,一根雁翎箭又如影隨形而至,啪的一聲正中麵目,貫穿頭顱,半截箭頭從後腦穿出,那馬賊的喊殺聲便戛然而止,頭插著箭撲倒在地上。
射出這兩箭的正是汴京太學的上舍庠儒趙行德,平素看似斯文樣子,下手卻這般狠辣,眾保鏢和鄉勇都是一驚,卻聽趙行德暴喝道:“愣著幹什麽,一起發箭!發箭!”一邊飛快的從地上拔起一根箭,搭弦射出,他的三石硬弓力道極大,此刻馬賊大都衝到二三十步的距離,不需開滿弓便可射出,一箭出去,又插中一匹馬的額頭,那馬賊猝不及防,他卻沒有上個馬賊的本事,頭朝下折斷了脖子,還被死馬壓在下麵,一人一馬的屍體還在微微抽搐,又被兩三支車陣中射出的箭插在上麵。
鄉勇弓箭手此刻終於回過神來,也不管是否射的準,紛紛搭箭,使出吃奶的力氣開滿弓射出去,四五十支箭當即要了前麵三五個馬賊的性命,後麵的十幾人也沒了剛才氣焰,一個個伏低了身子,不是輕輕撥動馬頭,躲避前方撲麵而來的箭雨。
隻可惜這些鄉勇醒悟地實在太晚,二三十步的距離還不夠發出兩箭的,後麵的馬賊已經紛紛接近了車陣,熟練地提馬韁躍馬而起,右手彎刀順勢下擊,借助戰馬衝擊之力,好幾個鄉勇幾乎同時被砍在了麵們,肩膀等處,血濺當場,有的頭顱帶著血雨淩空而起,有的上身幾乎被砍成兩片,一聲不吭便倒了下去,有的卻捂著鮮血淋漓的臉慘叫不止。
“我幹你奶奶!”趙行德的眼睛也紅了,此時此刻,再也不顧什麽恐懼,害怕,周圍的情勢,聲音,全都看不見聽不見,扔了弓箭,順手抄起一根商隊用來在車輪陷進泥坑時候使用的撬棒,斜舉朝上一掄,正掃在一匹躍起的戰馬左前腿之上,巨大的衝力頓時讓趙行德雙手繃開了口子,不由自主地鬆手,撬棒隨著落下的馬匹的慣性一起飛出,那匹戰馬剛一著地,脛骨便斷為兩截,撲地一聲摔倒在地。
作者:今天應該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