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銃營的軍卒如同潮水一樣向前衝去,趙行德隻能和軍卒們一起行動,他心中忽然充滿不詳的預感。剛剛衝入遼軍前陣沒多久,地麵就微微地震動起來。
遼軍高大的炮壘後麵,原先在城頭觀測以為是遼軍輜重的皮室帳篷之中,突然殺出數千鐵騎,不顧踐踏己方的敗兵,如同一股洪水一般,朝宋軍衝殺過去。遼宋兩國交戰百年,彼此都摸得極清楚。宋軍步戰勇猛,但衝陣成功突入遼陣之時,往往弓箭手,長槍手,刀盾手因為爭先恐後而亂作一團。趁著宋軍陣型最鬆散的一刻,遼軍騎兵淩厲一擊,往往能夠出其不意,殺一個屍橫遍野,反敗為勝的局麵。
城頭觀戰的王彥心頭一震,這般情形,宋軍就算能扛住鐵騎的衝擊,已經散亂不堪地前陣先鋒必然要遭受巨大的損失,而趙行德此時正好在前陣中。
“擊鼓!中軍大陣壓上去!”王彥沉聲道,旗牌官迅速扯動著代表中軍大陣的赭色大旗,站在下麵揮舞白旗,打出了出陣的號令。
忠勇軍指揮使白安民聽聞城樓上鼓聲急促,立刻發出軍令,近萬步卒,以五百人的營為單位,近二十個小方陣所組成中軍大陣開始徐徐往前移動。雖然出陣,但速度與對麵襲來的遼軍相比,卻是極為緩慢,在這個時候,誰也不敢強令大陣加速前進,萬一致使陣型鬆散,被遼軍鐵騎衝陣突破,那便連本陣也搭進去了。
王彥在城頭見中軍大陣遵令前壓,但和遼軍騎兵的來勢相比,慢得宛如蝸牛一般,臉色越發陰沉,暗暗道:“這番對不住元直了。”契丹軍不善堅守,與宋軍對陣而戰,往往先退卻,再以騎兵反踹衝陣宋軍,此乃是故技。但每次交戰,宋軍卻不能因為遼軍的伎倆而不衝陣。冒著衝在前麵的幾個指揮,通常都要冒著遭受騎兵反衝擊而慘重損失的風險。趙行德素無與遼軍交戰的經驗,王彥擔心他心存畏懼,耽誤擊破遼軍鐵壁營的時機,也就故意沒有告訴他。以他所見,隻要擊潰遼人預先布置來保護炮壘的步軍大陣,那麽就算被遼騎反過來衝殺幾次,以宋軍步陣的堅韌敢戰,毀掉遼國巨炮也不成問題。
“契丹狗又衝上來啦!”
“遼人騎兵!”
趙行德還未發出軍令,各營指揮使和都頭都喊成一片,“結陣!”“結陣!”幾乎解散了隊形的火銃營的士卒紛紛向周圍的軍官靠攏過去,結成背朝內,頭麵和長槍朝外的圓陣自保。因為此陣簡單,幾乎在短短數息之間,隻見一片狼藉的戰場上,仿佛梅花六出一般,出現了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圓陣,多者兩百餘人,少者也有數十人。軍官高聲喊著“麵朝外,接陣——待敵——”軍卒一致將長槍對著外麵。
圓陣結好之後,火銃營軍卒還在軍官的指揮下,按照圓陣中心的旗幟標示,都頭指揮圓陣向著營指揮的圓陣緩緩靠攏,營指揮的向著趙行德所在靠攏,當然,與集合結陣的速度相比,這時候圓陣運動的速度是極其緩慢的,幾乎還沒有走幾步,遼人的騎兵仿佛奔騰的洪水衝刷到了各個圓陣之間,爆烈的馬蹄毫不顧忌地踐踏著地上的屍體,契丹騎兵圍繞著宋軍的圓陣不斷開弓放箭。
趙行德的中軍大旗受到了遼軍得格外照顧,幾乎片刻之間便中了十幾箭,他一動不動地站在旗下,蘇文鬱和幾個旗牌官扛著遼人丟棄的盾牌為他遮擋著箭矢,隻能通過盾牌的縫隙看到外間的情況。
“將軍!末將保護您,衝殺出去!”遼人的箭矢乒乒乓乓地砸在盾牌上,蘇文鬱有些沉不住氣了。
“不!要堅持住陣型!不可散漫行事!”趙行德臉色青白,他沒想到被優勢的騎兵包圍是如此困窘的局麵,火銃營的七尺長槍勉強能夠阻止遼軍肆無忌憚地踐踏和靠近,但失去了火力優勢的火銃營現在完全是被動挨打。剛剛有一個要架起火銃的什長慘叫一聲倒在地上。遼騎猖狂得很,十幾步之內開弓放箭,幾乎是箭無虛發,趙行德相信,用不了幾分鍾,火銃營也許就會因為受不了騎射箭矢的殺傷而陷入崩潰。
雖然看起來被遼國騎兵圍起來肆無忌憚地射殺,遼將郭保義也甚是鬱悶,一邊放箭,一邊罵道:“他奶奶的,烏龜蛋!”突入遼陣的宋軍突然縮成一個個刺蝟陣,但哪有往常衝進亂軍陣中屠戮步卒的爽快,到現在為止,自己不過射死了兩三個宋軍士卒而已。
郭保義在猶豫,要不要放棄這些刺蝟,直接硬衝對麵的宋軍大陣,但是那嚴整的陣型卻令人望而生畏,勿擊宋軍堅陣,這幾乎是刻到遼國騎將骨頭上的用兵原則了,正當郭保義尚存猶豫的時候,對麵緩緩行進的宋軍陣營開始拋射出密集而強勁的箭羽,已經有一些契丹騎兵中箭了。
遠遠眺望,火銃營的刺蝟陣正在緩慢地相互靠在一起,圓陣之間的空隙越來越狹窄,契丹騎兵當真像是圍著刺蝟盤旋,卻找不到下口處的狐狸一般。“這姓趙的倒也有幾分本事,值得統製大人如此看重。”白安民側頭對忠勇軍虞侯焦仲義道,“前陣壓上去,驅逐契丹騎兵!”
眼看忠勇軍終於衝了上來,三千餘宋軍步卒的槍刀並舉,和遼國騎兵戰做一團,後麵還有無數強弓硬弩射殺著陷在步軍從中的遼騎。這時,左右翼的遼軍騎兵也敗退了,宋軍左右先鋒陣騎兵出現在了側翼,火銃營暫時渡過了被敵軍切斷包圍殺戮的危險。
攻勢如潮的宋軍前方就是遼軍巨炮的炮壘,隱隱約約看見還有些遼軍在射箭,但低矮的夯土營壘完全不能阻擋宋軍的推進,前陣遼軍的敗兵不但將兵敗的氣氛傳染到了後陣,更衝亂了原本不善近戰的漢軍火器營的隊列。
“總算活下來了。”趙行德鬆了一口氣,他手提著一枝火銃,吩咐蘇文鬱道:“傳令各營指揮還是要收攏一下軍卒,大家不要跑散了。”
遼軍的炮壘修築在河間城西麵的兩條黃河支流之間,宋遼兩軍在狹長地帶交戰,金鐵交鳴聲響成一片。契丹騎兵奔馳不開,幾乎所有投入戰場的騎兵,都必須不斷撥轉馬頭,應付著前後左右的宋軍步卒。在後陣指揮的遼將蕭達不也和耶律大石都緊皺著眉頭。契丹人不願做步卒,漢人和北方的蠻子又不可信任,導致遼國缺少真正靠得住的精銳步軍。不得不驅使數千鐵壁營的奴隸軍過來保護炮壘,卻被宋人古怪的火銃長槍軍給擊敗。契丹騎兵的防守不可能嚴密,他們總抱著的打不過就後退,然後再找機會戰鬥的打算,哪怕是下馬作戰,也是如此,而不像漢人那樣寧可死也絕不退後。
“看來,我朝平定韓昌叛亂後,縮減漢軍,連火器營的漢人也不讓他們習練弓弩,這國策是利弊參半。”耶律大石暗暗沉吟道,卻聽前麵猛然轟隆一聲,卻是一部宋軍步卒攻入了最突前的一座炮壘,點燃了火藥,炸得驚天動地,震得周圍的戰馬亂跑亂蹦,好幾個契丹騎兵都被顛了下來。緊接著,宋軍又炸掉了一座巨炮。
這場戰鬥一直持續到夜裏,直到雙方都戰鬥得精疲力盡,狹小的戰場上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鮮血,河間城頭方才鳴金收兵,此役共炸毀了遼軍巨炮五座,毀掉了附近小型的鐵桶炮數十門。河間城軍民都士氣大振。
趙行德戰後點驗火銃營,死三百三十七人,傷七百六十人,絕大部分的傷亡,都是在被遼人騎兵圍著射箭的時候造成的。
趙行德並非將門子弟,事先布置的接陣,待敵,製定火銃軍令,應付騎兵衝陣時的刺蝟陣手段,都頗有預見,幾乎像是生而知之者,到叫人心生詫異,不知這人從哪裏學來的兩軍作戰的本事。這世上沒有後世知識那般隨手可得,一點點過人見識,都會私藏以自傲。經此一役,統製府諸將,火銃營上下對趙行德暗暗佩服。
同時,為了抵當宋軍的攻勢,遼軍不斷地將負責外圍警戒宋國援軍的騎兵抽調進入戰場,就在這遼軍難得露出來的空隙裏,河東行營援軍的使者趁夜渡過了黃河。
河東行營參軍賀玄身著普通布衣,神情卻有些倨傲,驗過了告身等信物,沉聲道:“楊彥卿將軍已率一萬精騎,馬步人兩萬,進抵真定府,令我來看河間諸軍尚堪一戰否,如有餘勇可賈,便約期會戰,就在這兩河之間,管叫遼賊有來無回!”
王彥卻沉吟道:“賀先生有所不知,河北大營自遭到遼軍的偷襲之後,河間城內可戰之兵已不足四萬。圍城的遼軍步騎雖然也隻數萬,但在河北一帶入寇的遼軍卻至少有十餘萬之多,其中大部分都是騎兵。一旦我與楊將軍約期會戰,這些雲集在河北周圍的遼國騎軍,旦夕可以趕到戰場。倘若戰鬥一時難分勝負,這便成了騎虎難下之勢。”
賀玄卻笑道:“王統製無需多慮。”他站起身來,指著城外封凍的黃河道,“遼人有援軍,我們也有一支援軍。楊將軍來時已加派探馬觀測大河水勢,正是天滅遼賊,下遊的河冰尚未融化,上遊的冰雪卻已消融,如今在河間上遊這一段的河水已經漲得很高,隻要在搖搖欲墜的河堤上掘開十幾道口子,那遼人騎兵還說什麽來去如風!不過是釜中遊魚,泥中之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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