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河道在此由寬變窄,上遊洶湧而來的河水北被兩岸猛然一收,在岸邊激起滔天巨浪,更有無數漩渦隱藏在平靜河水下。那鐵鏈所係的礁石,便是一處被河水衝塌的崖岸崩塌後顯露出來的。
還未走到那藏鐵鎖的礁石之下,驚濤拍岸帶起漫天的霧雨,已經讓兩人衣衫浸濕,到了近前更是聲勢驚人。從礁石處往上看,如落天坑,河水日複一日的侵蝕和掏空,使得兩旁河岸如危岩聳立,讓人提心吊膽。十數裏許外便聽得到的浪濤轟鳴,更在這狹窄溝槽裏反複激蕩,如同數百麵戰鼓同時擂動,又如千百個驚雷交替在耳邊鳴響。故老相傳,此乃河神之怒吼,可令人神魂為之奪。
李若雪緊咬著嘴唇,擔憂地望著趙行德紮緊衣褲,踏入河水之中,彎腰將藏在河水中的鐵鏈拉起來。
他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將鐵鏈拉起一截,將鎖鏈的鐵環掛上深深釘入礁石的生鐵彎鉤。若是那領頭渡河之人看到這情景,定要驚異萬分,鐵鏈本身重量和所受河水的巨大衝力,平常要三條大漢才能拉得動的。縱使膂力驚人,趙行德也覺得兩膀酸麻無比,靠在礁石上歇了好一會兒,方才彎腰拉住鐵鏈,吐氣開聲,拚著一股寸勁,再次拉起一段,鐵環啪的一下扣在另一個鐵鉤上,這時兩枚鐵釘間鎖鏈鬆弛下來,這才將上次掛上的鐵環取下,將鐵掛鉤空出。如此這般十幾次,方才讓鐵鏈徐徐顯現在水麵,隨波搖蕩,此時趙行德再如何使力,也無法拉起來半分。
“隻好如此了。”趙行德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一步步走上岸來,他輕輕抱了抱李若雪,沉聲道:“你在此處等我。”便又轉身踏入河中,順著那鐵鏈慢慢往前摸索,忽然腳下一空,再無著力處,隻能緊緊抓住那根細細的鐵鏈,雙手交換,一尺一尺地朝著河對岸爬去。
越到中流,那河水衝刷之力便越大,若非有一根鐵鏈抵擋這衝力,隻怕還沒有遊到十分一的路程,便會順流掉進下遊的瀑布。
河裏到處是起伏的巨浪和若隱若現的漩渦,當浪頭來時,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將他拍下水麵,趙行德唯有閉目屏氣,緊緊抓緊那根救命的鐵鏈,直到胸口一鬆,鼻端重獲空氣,便知道這個浪頭過去了。而經過漩渦時,又好似無數水妖河怪在水麵下拚命地把他往深處拽,甚至有一種腳踝和腰部被無形之手握住,以巨力往下拉扯的感覺。這時候唯有兩膀用力掛住那鐵鏈,哪怕是數寸數寸的向河對岸移動,也要擺脫漩渦的吸力。
趙行德每在河水裏沉浮一回,李若雪的心都要揪緊一次,她怕趙行德分心,緊緊悟著嘴不讓自己驚呼出聲來,眼眶中已滿是淚水。“若是他被河水淹沒,我也跳進去。”唯有念著這句話時,才感覺稍稍有點心安。
通過黃河兩岸三百尺不到的距離,卻遠得好似到地獄裏走了一遭,當漸漸感覺到河水的衝刷力在減弱,趙行德心知已經通過了河中心水流最為湍急的一段,他有了餘力,便以足踏水,回頭向李若雪揮了揮手,忽然又裝作力氣不支,一頭鑽進河水裏,待浮出水麵時,已經在數尺以外,依舊緊緊抓著那根鐵鏈。
他這一做戲不要緊,李若雪竟有天旋地轉之感,微微定神後,看到趙行德神氣活現地繼續朝著對岸移動,咬著嘴唇跺腳嗔道:“壞東西!”她喜極而泣,忍了許久的淚珠撲簌簌滑下臉頰。
趙行德抵達河對岸後,先查看了一下那邊的鐵鏈。同樣是末端被釘死在礁石下,另外有兩枚彎鉤做收放鐵鏈之用。這條黑黝黝的鐵索,是哪一年掛在這裏,到底渡過了多少人,隻有滔滔河水知曉。
歇足氣力後,趙行德再次順著鐵索回到了對岸宋國這邊,他踏上岸邊的實地,淌著水朝河岸走去。李若雪便不顧一切地衝入水中,兩人摟在一起,“壞東西,”她用力在他懷裏又捶又打,“不許再拋下我。”滔天的浪花弄濕了她的頭發,分不清哪是河水,哪是淚水。
休息了大約一個時辰,趙行德將李若雪緊緊綁在在自己的背後,便重新下到黃河水裏,兩個人一同渡河。這一次他腰間還係了一根麻繩,繩子另一端結成大環扣掛在鐵鏈上,萬一失手沒有抓牢,這條繩子還能救命。
李若雪雙手環抱著趙行德腋下,胸腹緊緊貼著他的後背,隻覺臉頰發燒,正羞不可抑,腳下一空,冰涼的河水浸透全身,頭腦頓時冷靜了下來,趙行德正一下一下的順著鐵鏈朝對岸移去,李若雪則緊緊地抱著他,奔騰的河水恍如千軍萬馬在身邊呼嘯而過,眼中卻隻有他的背影,竟然比剛才在岸邊時還要心安。河水越來越急,浪濤越來越大,她都隻按照趙行德告訴的方法,將頭朝上仰著,努力呼吸著帶著水珠的空氣。忽然,一個大浪兜頭打來,夾帶著泥沙的河水頓時迷了眼,緊接著咕咚一聲,藍色天空消失了,仿佛掉在了水裏一般,她拚命忍住恐懼和驚慌,除了緊緊抱著趙行德之外,再沒做多餘的掙紮,隻努力地憋著氣,等待河水退去,重見天日的時候。然而這一次了,似乎太長了,她的意識漸漸模糊,隻剩下一個念頭:“不可以鬆手,不可以......元直......”
有前兩次的經驗,這次除了需要更多力量外,對趙行德來說,還算順利地便通過了河水中間的激流,李若雪的雙手一直都緊緊抱著他,他高興地笑道:“總算過來了。”身後背負的佳人卻沒有回應,一股不祥的警兆湧上趙行德心頭,他回頭一看,隻見李若雪已經軟軟地伏在自己的背上。
“若雪!”趙行德高聲喊道,她仍然沒有絲毫的反應。
“若雪,你醒醒!”他的聲音裏已經帶著驚慌,“你一定要撐住!”
黃河的河水無情地在身邊傾瀉流過,滿天咆哮的巨浪此時都如雲煙,趙行德腦海已經一片空白,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救她回來,雙手拚命地交錯著朝前移動,因為河水衝擊而緊繃著的鐵鏈也被他猛力拉搖晃不停。
終於,他的腳踏上了岸邊的實地,趙行德幾乎脫力,仍忙不迭地將李若雪從背上放下來,先單膝跪地,讓她麵朝下吐出嗆入胸肺的泥沙和水,然後伏在李若雪胸前聽微微似乎還有心跳聲,趙行德欣喜若狂,當即托起她的下頜,捏住鼻梁往嘴裏吹氣。
在這一刻,時間過得仿佛凝固一樣慢,李若雪咳嗽了幾聲,悠悠醒來,見著趙行德模模糊糊的影子,背後好像有七彩霞光,不禁喃喃道:“元直,我們是往生到極樂世界了嗎?”
她這句話說出來,趙行德不禁喜極而泣,捧著她的臉道:“是的。你在哪裏,哪裏就是極樂世界。”李若雪微微淺笑,撇撇嘴道:“油腔滑調。”她這時也看清楚了,趙行德身後哪裏是七彩霞光,分明是黃河激流拍在岸邊所形成的水霧,在陽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如同彩虹一般七彩變幻的美麗顏色。
正當二人兩兩相對,渾然忘物之際,馬蹄聲由遠而近,一個頗有威嚴的聲音在半空中傳來:“你二人可是宋國逃過來的嗎?”趙行德被驚醒過來,抬頭一看,一人一騎已立在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