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翼軍每逢初一十五考核前來投軍的人。還有幾天時間餘裕,趙行德攜李若雪去學士府造訪了李蕤。
學士府也在敦煌城外,坐落於鳴沙山東麓的斷崖之下,月牙泉旁,數十座錯落有致的亭台樓閣在樹林的掩映中。毗鄰著學士府,有一座虎翼軍的軍營。鳴沙山下還有一片學士的私人宅邸。儼然一座小鎮的規模。
鳴沙山頂修築了一座巨大的觀天台,夕陽西下,當趙行德和李若雪登上鳴沙山,出現在李蕤身後的時候,他眼睛還湊在觀天鏡上,趙行德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蕤麵色不豫地轉過身來,瞬間轉為驚喜。“元直,你也來啦。”又看到趙行德身後的李若雪,拱手行禮,促狹地道:“趙夫人。”看得出來,在敦煌這段時間,李蕤的心情不錯。
李若雪麵帶紅暈檢衽還禮,好奇地看著李蕤身後那巨大的觀天鏡。
“你在觀測太陽嗎?”因為是傍晚之時,趙行德問道。
“正是,元直,你不知道,”李蕤臉上帶著激動地神情,“太陽的表麵竟有許多黑點,閃爍不定,千變萬化。”李蕤指著桌上的一疊白紙,這是他今天所描畫的太陽黑子記錄。以他的自學的天文基礎和悟性,李蕤通過了學士府天機院的考核,拜在天機院學士周繼樸門下,還有一名叫黃裳的師兄。周繼樸因為經年累月地觀測星辰日月,演算天文軌道變化,用眼過甚,如今雙目幾乎失明,全靠兩名弟子代為記錄天下,由他口授推演之道。
“到了晚間更有意思。”看著李若雪也湊到觀天鏡前,李蕤得意道:“月亮的表麵有荒無人煙的山丘。歲星表麵的光環與條紋。太白金星如月亮一樣盈虧。星晨周天移動。”他歎道,“世上沒有比觀天更有意思的事情了。”自從進入天機院以後,除了協助恩師周繼樸推演天象,李蕤幾乎一直都泡在這觀天鏡旁邊。他推辭了學士府給他單獨安排的宅邸,而選擇了鳴沙山最靠近觀天台的一處洞窟居住。
趙行德也湊到觀天鏡前看了看,前麵的物鏡已經被機關用濾鏡遮住,可以看到太陽表麵黑斑隱現。“如此巨大的望遠鏡,透鏡還如此清晰,所費定然不菲吧。”趙行德暗暗沉吟道,“夏國為什麽要在這上麵耗費巨資呢?”
“夏國朝廷為什麽會對天文如此感興趣呢?”趙行德心中疑惑,不知不覺便問了出來。
李蕤一愣,他隻是非常地喜愛鑽研天文而已,幾乎從沒考慮到它對朝廷有什麽用處。
片刻後,李蕤方才遲疑道:“興許是為了討伐漠北的蠻夷部落吧。漠北戈壁飛沙走石,浩瀚無邊,不管地形如何變化,星辰總是穩定地運行的。軍械司專門製造了觀天定位儀。軍情司的細作用此儀觀測天象,能精確的描畫出敵國境內的山川河流圖形來,除了尺寸縮小之外,絲毫不差。征伐大軍隻要用此儀觀測天象,哪怕從未到過的地方,就能知道自己的在地圖上的位置,不虞迷途失道。”
來到他李蕤寓居的簡陋洞窟,但見床鋪、石炭灶台、簡單衣物,書籍,天算盤,寫著密密麻麻的數字的稿紙等物,便四壁蕭然,幸好如廁的馬桶在另外一處洞窟,這洞窟還不太臭。
趙行德不禁動容,歎道:“東嚴,若論修身,我看你比得上顏回了。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李蕤一笑,道:“你以為這裏簡陋嗎?我告訴你,隻為臨近這一座價值連城的觀天鏡,汴京蔡太師的宅子給我,我也不換。”他帶著一股滿足的神情,歎道:“若是長居此處,讓我天天看著天象,推算天機,此生便無遺憾了。”說完轉身將一些肉幹,果脯之類拿出來待客,見他甘之如飴,趙行德笑了笑,也沒說什麽。
在李蕤的洞窟裏吃過簡單的晚餐,餐後有學士府雇傭的仆役用絞盤籃將新鮮的蔬果送來,李蕤給了他一張購物的單子,那仆役自行打掃洞窟,將垃圾汙穢等運下山,李蕤則帶著趙行德夫婦前去觀看天象。
鳴沙山夜晚的空氣格外清新。蔚藍色天幕上的星月,仿佛觸手可及。李蕤拉動附著在觀天鏡上的一根金屬連杆,讓遮擋在物鏡外的濾光片撤開,然後親自把觀天鏡對準了皎潔的月亮,調準焦距之後,頗有風度地請李若雪先看。
“我看到有些圓圈樣的山丘,”李若雪喃喃道,“廣寒宮,嫦娥玉兔在哪裏呢?”她抬起頭來,有些迷茫地道:“還是看不太清楚。”望著李蕤失望的表情,趙行德幾乎要笑出來。李蕤又將觀天鏡對準了太白金星調好焦距,再讓李若雪觀看,李若雪這才驚喜道:“哎呀,太白金星怎麽缺了一塊,難道和月亮一樣嗎?”
趙行德微笑不語,李蕤這才麵帶喜色,頗為自豪地解釋道:“正是如此,金星有盈虧,乃是因為它圍繞著太陽旋轉的緣故。太白的大小也不斷的變化。這是太白金星與我等所居的地球距離變化所致。”他一邊說,一邊用鉛筆在白紙上畫出了六顆行星圍繞太陽旋轉的示意圖,還特意畫了月球圍繞地球旋轉。一手指著圖,一手指著天上的星空,向李若雪解釋為何金星和月亮一樣有盈虧。
“因為太白、歲星、辰星、熒惑、鎮星這五顆行星都在不停地飛馳,隻因為太陽在中心隱隱拉扯,才不會飛出去,隻能繞著太陽旋轉。也因為它們在不停的飛馳,才不至於被太陽牽扯進去。執兩用中,循環往複,正是星辰天道。”李蕤感歎道:“造化之神奇,令人歎為觀止。”
“果然洞徹天機。”李若雪歎了一聲,看著李蕤所畫的太陽行星圖,又疑惑道,“淮南子曰,戴圓履方,抱表懷繩。人常以為天圓地方,這大地當真是圓球麽?”
趙行德的目光卻落在旁邊一疊厚厚的稿紙上,密密麻麻的數據記錄著不知多少年的詳細天文資料,而另一張紙上立著算式,似乎是將各大行星橢圓半長軸的立方與行星運轉周期相除,每顆行星最終得到的一個恒定的數值。
這是偉大的發現的前夜,直到下山的時候,夜風拂體,趙行德還感到心內散發出陣陣的灼熱。
此後連續兩三日,李若雪都拉著趙行德前去觀看天象,總是讚歎不已。直到虎翼軍招攬軍士的那天,趙行德一早離開驛館,剛來到虎翼軍的駐地校場,場子裏已經站了五百多人。
經過選拔陌刀手的場地,趙行德看見三十多名漢子排成一排,鐵塔一樣的身軀裹在五十多斤的陷陣甲,雙手握著丈餘長的沉重鐵棍,上下揮動,各自不斷擊打一根繩索懸掛的圓木,那圓木極為粗大,來回晃蕩的衝擊力極猛,陸續有人因力竭不支而退下來,直到隻剩下了十來人,似乎是達到了標準,才被監考的軍官帶到一旁去,讓他們用木質的陌刀捉對廝殺,每個人的要害處的盔甲下麵綁縛得有灌滿紅色漿液的豬羊膀胱,若是木刀刺得重了,紅色的漿液流淌出來,便算是被殺死淘汰了。
趙行德踮起腳尖找尋喻伯岩的身形,總是找不見。身邊忽然有人招呼道:“你也是來參加揀選的嗎?”那人左右張望了幾次,低聲道:“競爭很激烈啊。你叫什麽?會使什麽兵刃?”
趙行德微笑著點了點頭,拱手見禮:“在下趙德,射藝尚可吧。”又客氣道:“兄台出類拔萃,必定會脫穎而出。”
那人也拱手還禮道:“在下簡騁,也是來應募弓箭手的。”又歎道,“高手如雲,難有勝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