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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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82 秉旄控強楚-2

趙行德等人快馬加鞭,曉行夜宿,終於如期趕到瀘州,早有一艘福海行的中型商船泊在碼頭等候,一待趙行德等人上船便立刻起錨。長江尚且是初春枯水的時候,許多礁石都露出水麵,船隻隨著湍急的江水,楊帆水流而下。水路上船工號子與聳峙群山裏的猿蹄此起彼伏,峽穀間不時響起數聲雕類的清鳴,讓杜吹角等北方軍士興奮不已,不顧江風寒冷,白天大多數時間都呆在甲板上觀看江景。

大江所經多是被江水千萬年衝刷出來的懸崖峭壁,放眼望去,山頂尚且還是白雪皚皚,山下麵樹林已是綠意盎然。因兩岸的高山陡峭險峻,蜀中與江南之間貨物往來,全靠這一條江水,從上遊往下走極為迅速,從下遊往上走則要緩慢些,有時要纖夫和騾馬拖動商船。江上除了商船和漁船外,還時不時看見還用竹排運載貨物。偶爾遇見蜀國巡江戰船,船上的商賈交驗了在瀘州完結關稅稅票,貿易曹官吏便放行。這一船貨物主要是瀘州特產的老酒,因蜀道艱難,糧食運出的費用高昂,曆年陳糧便用來釀酒,順江運到江南去賣,再從江南購買牙角香藥綾羅綢緞之類貨物運回蜀中。這些酒若沒交宋國那邊的稅負,便算作是私酒,有時交了賦稅也算私酒。趙行德此時的身份也是商賈,為了避免麻煩,他們往下江販運的是蜀錦,杜吹角等和幾個蜀中軍士則扮作他的夥計。

船隻進入三峽這一段後,隻見兩岸的絕壁千仞,對峙如牆,山間人跡罕至隻聞猿蹄,隨著航道收窄,江流驟然加速,船隻若仿若風馳電掣般往下遊行駛。這時江流中的礁石時隱時現,有時船隻竟似直直地朝著江流衝去,撞個粉身碎骨,而在千鈞一發之際隨江流與礁石擦身而過。兩岸的山色疊翠,危峰如削,時如石柱春筍,時如屏風連綿,時如覆鍾,時如筆架。江流湍急,伴隨著怒濤轟鳴,江水如碎瓊亂玉一般,水沫子直朝船上濺落,連綿的山勢變化萬端,飛快地向後退去。

杜吹角等軍士都有些暈船的感覺,船工和隨船的商賈卻安之若素。趙行德則感歎道:“以此處江麵之狹窄,兩岸重型火炮交叉射擊江麵,水師也難與之相抗。倘若在沿江山頭設立炮台陣位,使沿岸的火力連綿成線,江中行船便會損失慘重。陸上要逐一攻打這些崇山峻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夏國隻控製著這三峽天險,對東南已成固若金湯之勢。”

大江如奔騰的野馬群一般奔出了高山峽穀後,兩岸的山勢漸漸開闊起來,江水也慢慢變得平緩,和三峽相比,江陵的水麵上無風無浪,江水汩汩向東流淌,杜吹角等人鬆了口氣,而船工和商賈則緊張了起來。船隻出了三峽便毫無疑問進入了宋國疆界。通常來說,常走江上的商賈和宋國江陵水師,乃至沿江的豪強巨寇都有點買路的交情。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越是動亂的時候,販運貨物的利潤也越大,商賈們都知道遼兵南侵,東南正亂成一片,盜匪橫生的消息,心中一邊期待著賺個盆滿缽滿,一邊惴惴不安起來。

憑借船老大的麵子,商船順利通過了宋國水師的盤查,在江陵停歇一晚,第日便楊帆向下遊行去,過了江陵,煙波浩渺的八百裏洞庭出現在大江之南,遠遠望去,水色無邊無際,天上烏雲低垂,漸漸下起雨來,平緩的江麵上起無數漣漪。雨中不宜行船,商船便在江北岸下錨停泊。趙行德想到船隻一旦過了洞庭,很快會到鄂州,心情不像往日那般焦急。他在船艙中點起一燈如豆,一邊思索,一邊將鄂州軍需府的大致構架寫在紙上。他聽聞嶽飛秉性沉鶩,號令自專,除了火器之外,應該不喜旁人太多插手軍務。趙行德也無意與之爭奪兵權。但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自己可在解決軍需上麵多用點心思。他以為嶽飛大將之才,隻要有兵有糧,遲早將遼軍打得落花流水。個人得失榮辱倒是其次。

瀟湘夜雨,雨點淅淅瀝瀝。忽然,趙行德眉頭一皺,放下了毛筆。岸邊傳來陣陣女子哭聲,又似夾雜著孩子的哭聲,在雨聲中若斷若續,卻一直縈繞不絕。他站起身來,和杜吹角等人去找船老大探聽情況。

隨船的商賈都聚在船艙中,大家麵麵相覷,無人說話,有的臉現疑懼,有的麵帶憂色。船老大道,或許是江岸邊人家啼哭,也或許是強盜設下的圈套,專門騙好奇或好色的江上行人,一旦憐憫將其納入舟中,不久便有同夥尾躡而來,或誣告拐帶人口,或以內應劫船。為防賊人使詐,船上諸人中,盡管有人心存憐憫,卻也不敢施以援手。船艙中安靜地仿佛無人一樣,隻聞岸上那若有若無哭聲,令人毛骨悚然。船老大勸商賈們燈火盡量熄掉,免得被賊人望見了船隻的位置。趙行德亦熄了油燈,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從舷窗望出去,偶爾可見江麵的飄雨而已,岸上有黑漆漆的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為防不測,隨行幾人都集中到趙行德所在的艙室。趙行德、杜吹角和劉政,再加上石景魁等三位蜀國軍士,隻不過六人而已。大家將短弩兵刃取了出來放在身邊,靜靜地盤膝而坐,艙中隻聞長短不一地呼吸之聲。大約過了三刻鍾左右,若有若無的哭聲終於止住了,眾人剛剛鬆了口氣。忽然喊殺聲大作,火把亂晃,火光和刀光,細雨中淩亂無比。

“不好,”石景魁麵色大變,“遇上了水寇。要趕緊殺出去!”

趙行德點點頭,眾軍士忙都站起身,向著艙外奔去。這間艙室便在船尾,船隻停在岸邊,眾人隻需下水,便可遊上江岸。水寇誌在船上的貨物,一般不會窮追逃走的客人。然而,剛剛出艙門,趙行德便發現十幾名水寇在船尾甲板上,還有更多的人源源不斷爬上來。看見了趙行德這幾人,盜賊們一起呐喊,各舉兵刃朝這邊衝過來,十幾根箭矢同時嗖嗖嗖破風射來。

“殺!”杜吹角一刀撥開迎麵的箭矢,前腿一蹬,便將當麵的水賊踹翻在地,其他軍士也不含糊,且戰且行,一鼓作氣朝前猛衝。水寇沒料到船上還有這麽一群煞神,人數雖多,卻猝不及防,頓時被趙行德等人衝得七零八落。然而,這支水寇十分凶悍,回過神來後,聚集了更多同夥朝這邊殺來。眾寡懸殊之下,趙行德等人無心戀戰,衝到舷邊,石景魁、吳宗璉和徐定山用諸葛短弩連發弩矢,暫時逼退盜賊。

“快跳!”趙行德低喝了一聲,拍了一拍杜吹角和劉政的肩膀,兩人噗通一聲跳入水中。杜吹角和劉政也是通水性的,兩人下了水以後,便和趙行德一起後拚命向岸邊遊去。在他們身後,石景魁等三名軍士也普通普通跳入江水中。

江岸雖然不遠,然而,商船周圍的水寇卻更多,一見趙行德等人逃離商船。水寇們竟不劃船靠近,而是紛紛從小船上跳入寒冷刺骨的江水中,更有會水的好手,看準了趙行德等人的方位,途中絲毫不換氣,一口氣潛遊過去,在水中扭打起來。趙行德等人雖然會水,但卻不能和這些終年生活在江湖之上的水寇相比,很快,便一一被擒了下來,個個喝了一肚子江水,頭昏腦脹以後,被水寇弄回商船五花大綁起來。

“你們竟然暗藏連弩,還射傷我寨中弟兄?你們到底是什麽人?”一名中年水寇厲聲喝道。他身形魁梧,額角有個不太明顯的疤痕。他身旁一水寇吼道:“宰了這幾隻肥羊,挖出心肝來炒了吃。”一邊說,一邊用短刀將眾軍士的衣袍都挑開了來。杜吹角等人衣袍被江水浸透,這時許多舊時刀箭舊傷痕都露出了來。眾水寇臉色大變,幾人更高聲道:“是官軍的探子!“宰了他們!”

“啪”的一聲,一個革囊從懷中掉落。那水寇首領臉色微動,命人將革囊拿過去。他將趙行德革囊中的書信一張張看過去,先看的慢,後看的慢,臉色複雜變幻了好幾次。趙行德悔意頓生,隻恨未將此物毀去。囊中沒有夏國的軍情機密,卻有和陳東往來的幾封書信,包括設立軍需府的方略。此外還有往日所寫一疊文章和幾張福海行交子。

“陸大哥,這上麵寫的是什麽?”

“是官軍的探子吧?”

幾名水寇問道,那姓陸的首領卻一抬手,讓眾人噤聲。眾水寇不知何故,也不敢亂說,隻磨刀赫赫,惡狠狠地瞪著趙行德等人。多數人想到,寨主想必是發現了官軍的狠毒奸計,隻待審問完畢,便一起動手,先將這幾個探子心肝挖出來,再丟到洞庭湖中喂魚。

姓陸的首領將革囊檢視完一遍,這才走到趙行德麵前,低聲試探道:“趙元直先生?”

趙行德沉默不語,雖然沒有承認,但水寇首領卻從他神色中肯定了猜測。

那首領眼中滿是震驚之色,當即俯身拜倒便道:“險些鑄成大錯,陸某萬死不能辭咎。洞庭草寇陸明宇,請趙先生降罪責罰!”他心神恍惚之下,隻顧跪地請罪,居然忘了將趙行德身上的繩索解開。船艙中眾多水寇頭目,連同杜吹角等軍士,臉上眼中,都是大惑不解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