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寬敞的一片院子裏,到處人頭攢動,一片嘈雜喧囂之聲。眾客人人本是前來共襄盛舉,適才吵吵嚷嚷的,誰也沒料到竟鬧到了這步田地。眼看夏貓兒一個眼睛烏青,饒自仍然罵不絕口。夏貓兒剛才三言兩語便和眾客人起了衝突,剛剛亮出兵刃,便被眾人一擁成擒,好在客人也和十三連環寨有點交情,竟管夏貓兒橫得很,被五花大綁之後,也沒吃多少皮肉之苦。更有人已然暗生悔意,隻不過越是下不了台,便越是不肯服這個軟。
正不知如何收場時,有人大聲叫道:“我看見趙先生過來了!”聲音不大,在眾人喧囂聲中幾不可聞。幾個人隨意朝著外麵張望,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是真的,趙先生親自過來了!”院落中頓時安靜了不少,“真的麽,讓我看看?”
眾多江湖豪客爭著湧向前院,隻見趙行德麵色蒼白,一襲青衫緩緩走過來。不少人擠過去打招呼。劉發大聲叫道:“趙先生,吾乃永新縣烈雲寨劉發是也!”他看見趙行德遠遠朝這邊拱了拱手,劉寨主右手猛揮鬼頭刀,左手一拍寨中三當家廖添,“看見了嗎?趙先生也知道有我這麽一號人物。”“是,誰人不知劉大當家英雄蓋世。”廖添忙恭維道。劉發更加得意,拍著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了起來。當趙行德走到近處時,眾多江湖豪客紛紛給他讓路,
趙行德頷首相謝,他朝。右拱了拱手,微微笑道:“遼軍南侵在即,諸位一大早便起來操練武藝。這般憂心國事,不愧為我大宋的豪傑。”他隱去眉宇間憂色,仿佛當真不知這是怎麽一回事,若無其事道,“如此枕戈待旦,遼人必聞風而喪膽。趙某佩服不已。”
得元直先生一讚,有不少粗心人竟信以為真,大聲客氣道:“哪裏喲,嗬嗬,哪裏哪裏。”吉州武陵寨的彭滿和李友兩位頭領便哈哈大笑,擠眉弄眼之餘,反而不好向趙行德解釋這事情的來龍去脈。那些聽出言外之意的,明事理的暗暗慚愧,傲然自高的不屑於分別曲直。但見趙行德親自出來勸解,這一架也不大打得起來了。劍拔弩張的氣氛,不知不覺間緩和下來。
羅閑十拱手笑道:“趙先生過獎,事兒都是十三連環寨的人先弄來的,我們也是陪他們玩玩罷了。”羅閑十乃是虔州荊邑寨的寨主,在前來赴會的群豪中位望和陸明宇隻在伯仲之間。所謂盜亦有道,他迎上趙行德敘話時,周圍的也讓他三分,免得掃了他顏麵,結下梁子。然而,羅閑十話音剛落,趙行德還沒有答話,地下就炸響一聲暴喝。
“姓羅的,你放屁!”夏貓兒激動得麵紅耳赤,“明明是你們先鬧事的,這是我十三連壞寨的地方,哪有你做主的份兒?”他剛好聽見羅閑十這句話,若非五花大綁在地上,差點就一蹦起來和他理論。羅閑十卻不肯自降身份和他爭吵,隻對趙行德歎息道:“都是這些混人,才生出有些誤會。勞動趙先生親自來,到顯得我們這些草莽中人不識得大體了。”
趙行德點了點頭,笑道:“既然是誤會,冤家宜解不宜結。大家還要合力抗禦遼兵,就先把這夏四當家鬆綁了吧。”他稍微遲緩了語氣,看著夏貓兒道,“也好讓他出去報知陸寨主一聲,免得誤會更深,若是我們東南豪傑火拚一場,便是讓遼賊恥笑了。”
院中的江湖豪客本無統屬,旁邊幾人相互看了幾眼,又看了看地上的夏貓兒,一時間沒有人走過去。羅閑十眼睛一瞪:“趙先生的話聽見了沒有?”他衝著自己的手下喝道,“還不快給夏四當家鬆綁。”荊邑寨的人才連忙答應一聲,搶在杜吹角等人前麵,三下五除二把夏貓兒身上繩索解開了。夏貓兒吃了一回虧,也沒再叫陣,連趙行德也沒有謝,一臉怒容悶著頭就出去了。
“這個渾人,”羅閑十搖了搖頭,對趙行德道,“趙先生莫怪陸大哥沒教他好。”他頗有感觸地歎道,“若知書識禮,小康之家,誰會落草為寇?哪怕原先是本分的良民,在草莽呆的日子久了,也得不能再講禮數,變得好勇鬥狠起來。不然的話,就活不下去啊。”羅閑十說完這番話,自己也吃了一驚。他乃是城府頗深的人,隻是和趙行德在一起,仿佛麵對著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讓人不知不覺地放下了戒備。羅閑十心下悚然,又改口問道:“不知那幾位中毒的兄弟,現在傷勢如何了?”
昨夜施術救人,不知結果如何?眾人都有些好奇,聞言不禁都噤聲,湊過來想要一聽究竟。趙行德沒說話前,先歎了口氣。眾人心裏便是一沉,有人心裏更道:過山標蛇毒無藥可解,果然如此,連趙先生都沒有辦法。這時,從人群後麵忽然傳來一個冷峻的聲音。
“不勞羅當家的費心。趙先生義薄雲天,昨夜親自以給幾位受傷的壯士過血驅毒,現在雖然沒有痊愈,總是把毒傷給壓下去了。”陸明宇撥開人群走了進來,低聲道,“隻可惜清水寨的潘兄弟,無福消受趙先生過血,恐怕......”他歎了口氣,沒再說下去。
聽了他這話,眾多江湖客人更加好奇了,相互詢問道:“過血驅毒?是怎麽回事?”“兄弟我見識淺,老哥哥知道麽?”“趙先生的血能驅毒續命麽?乖乖!那不是和唐僧肉一樣了!”“這是聖教的仙術吧?”各種各樣的猜測不一而足。後來幾個傷者的親友也過來了,在七嘴八舌詢問之下,大致把情狀敘說了一遍。這所院落中才漸漸地安靜下來,卻而代之的,是各種各樣的感歎。
鄧元覺也擠在人群中,把過血驅毒的情狀聽得清清楚楚。
“鄧大哥,他們所說的是真的麽?這姓趙的,到底葫蘆裏頭賣的什麽藥啊?”鍾細禾滿腹狐疑道。他也是早先入了明教的人,見慣了裝神弄鬼的門道,卻沒聽說過用自己的血驅毒救命的,不過,對這姓趙的借助明教餘威召集江湖豪傑,鍾細禾本能的感到威脅,他壓低了聲音道,“昨天行刺的人,會不會也是教中兄弟?咱們要不要?”他右手斜向下方一砍,做了個“殺”的姿勢。
“過血救人的事,太過蹊蹺,卻恐怕可能是真的,”鄧元覺沉默了一會兒,歎道,“趙軍師雖然未必是我聖教中人,行的卻是濟世救人的聖教之事。教義中說,蛇是邪惡黑暗的受造物。他的血果真能驅逐蛇毒的話,那也是善神阿胡拉·瑪茲達的意誌。我們非但不可害了他的性命。還要跟在他身邊,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心中五味雜陳,見鍾細禾臉色迷茫,又加了一句道,“光明終將驅逐黑暗。”
“對!”鍾細禾猛地點了點頭。明教的教眾大多目不識丁,隻對這些淺顯的切口十分熟悉。然而,對教義鑽研的深刻的人,像鄧元覺這樣虔誠的卻不多。反而越是鍾細禾這樣隻能熟記幾句切口的人,起事的時候,往往為聖教蹈死不顧。明教在方臘覆亡後仍然屢禁不止,也正是依靠著這樣目不識丁卻虔誠到了盲信的教眾。
這一場風波眼看在無聲無息中就要過去了。既然來到此處,陸明宇便帶趙行德來到客院中最大的一間屋子,剛剛踏入房門,卻頓時皺起了眉頭,隻見屋內原本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八仙桌,書案,雕花拔步床等家具,居然全都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橫七豎八地鋪滿了稻草,簡直都沒有下腳的地方。
眼看陸明宇滿臉怒意地看過來,羅閑十冷冷道:“羅某此番帶來了五百多號兄弟,水上陸地都是一等一的好漢子。陸寨主好意給羅某安排這間大屋,不少荊邑的兄弟卻隻能在外麵搭草棚子住。羅某心裏過意不去,便叫人將家具都搬到了外麵,這屋子裏可多住下些人。”他頓了一頓,躬身拱手道:“還請陸總頭領恕罪了!”這句話聽上去,陸明宇好像當麵被打耳光一般難受,他麵色青白,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趙行德見這兩位江湖豪傑互不相讓,勸解道:“客舍雖然簡陋,陸寨主招待的誠心卻不曾減。既然這水寨狹小,不妨好生商量一下,如何同心協力起來,大家早日開拔到鄂州那邊。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必然不會薄待了各路豪傑。”
“不會薄待?”跟在陸明宇身後的夏貓兒內裏正憋著股氣,頂撞道,“現在官家都被遼賊擄走了。咱們若離開這水寨的基業,離鄉背井,到了鄂州那邊,誰來管吃管喝?招安,招安,不是官府殺頭冒功,便是被鎮國軍當成送死鬼!和契丹賊打生打死,功勞歸鎮國軍,送死肯定我們上!”
陸明宇見他蠻性發作,正欲嗬斥,這時,匆匆走進來一名寨丁,伏地秉道:“總頭領,外麵來了一條官船,官兒自說是鄂州的陳少陽,想要求見趙行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