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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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90 餐霞漱瑤泉-1

中軍帳裏,諸將頂盔貫甲而立。經過這番日子的整訓,保義軍的軍容已經十分整齊,不複數月前烏合之眾的模樣。然而,當趙行德講了援救舒州的事宜後,諸將一片嘩然。

“趙將軍,我們滿打滿算,不足一萬人馬。鎮國軍也不足一萬人馬。”羅閑十憂慮道,“而且多是步卒,兩軍加起來騎兵不過三千人。而遼軍有兩萬騎兵,又有李成三四萬叛軍為虎作倀,加起來五六萬人。強弱懸殊,這仗怎麽打?”

眾將紛紛讚同羅閑十,不願出兵援救舒州。一方麵,房州之戰後,趙行德擔心諸將太過輕敵,常言出奇製勝終歸不可倚仗,可一而不可再,兩軍交鋒首重的還是實力。所以,保義軍中雖然氣勢如虹,但越是官階高的將領,對遼軍越是不敢輕視。一聽說舒州的遼軍居然有五六萬人之多,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另一方麵,保義軍屯駐鄂州附近州縣已久,這一帶向來是富庶的魚米之鄉。再加上趙行德放任部屬催餉催糧,因此糧餉供給得力,不知不覺之間,軍中上下都適應了當地,不願輕易離開駐地。

“救援舒州,是丞相和樞密使的定策。”在諸將眼中,趙將軍神色十分堅定地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若各行其是,則唇亡齒寒,被遼軍各個擊破不過是早晚之間。”趙行德心中歎了口氣,沉聲道,“所以,舒州我們是一定要援救的,便由石統製率兩營兵馬留守。其他人速做準備,一旦丞相府的糧草準備完畢,我們便發兵救援舒州。”

“大人可有什麽製勝之策嗎?”陸明宇躬身問道。

趙行德沉吟道:“舒州北麵是地勢崎嶇的大別山區,南麵是大江,而江流在此地最為狹窄。山水之間隻留一條狹窄的平地,由舒州城池所控扼著,若是兵力充足,此地確實是個易守難攻之處。一方麵來說,遼軍騎兵不能通過山區,連李成所部也多是淮北之人,不習水戰,走水路容易被我軍所乘。因此,對遼軍而言,唯有奪取舒州,控製住這條平原的要道。另外一方麵,此地襟帶山河,周圍地形複雜,遼軍難以截住源源不斷的援軍,這樣一來,舒州確有守住的可能。”如果堅持到了夏季,南方酷熱暑濕,遼軍中多是契丹人和草原蠻部的騎兵,恐怕難以適應,疫病橫生,到那時候多半會不戰自退。但趙行德顧慮眾將心存僥幸,並沒說出來。

“兵力足夠的話?”石景魁沉吟道,“難道大人想要征發州縣義兵助守嗎?”

“正是如此,”趙行德點頭道,“舒州若失的話,則對江南東西兩路來說,不隻是唇亡齒寒,而是門戶洞開了。我們若能把舒州經營成為重鎮,可以用火炮封鎖水陸通道,遼軍不能西進,而我軍順流而下,旦夕可至江寧。”說到此處,趙行德住口不言。嶽飛甘冒著寡不敵眾的風險,也要必保舒州,確實有他的考慮。他要把舒州作為攻克江寧的跳板。嶽飛擔心遼軍在江淮經營鞏固之後,再要收複就要難上百倍。而如果能夠迅速收複江淮的話,則各地州縣都會迅速歸附。以東南數路的人力物力,北伐中原,驅逐北虜指日可待!

“快馬傳檄淮西江南,召州縣義兵自攜兵刃,裹十日糧,與我軍會師於南康,然後順流而下,大張旗鼓救援舒州。”趙行德仍是留了個心,他擔心援軍未至,舒州便被遼軍攻克。將州縣義兵集合之地仍然定在了南康,也有準備第二線抵抗的意思。自遼寇南侵以來,淮西和江南各州縣一片風聲鶴唳,官府和豪強都練了義兵守土禦敵。但這些義兵能來多少就難說了。

“此次援舒,和遼軍決戰,水軍極為重要。鐵桶炮的威力非小,如果可能的話,”趙行德沉吟道,“戰船要多加固一些,如需鐵條、硬木等物資,來跟我講,我親自去和軍需府要。”趙行德不禁想起在南山海麵,李四海的戰船因為炮擊過於猛烈,船身承受不住反震力而散架的情景。

“遵命!”鬥艦都監橒裏槎大聲秉道。

鎮國軍將鐵桶炮加裝在河船上,在打通襄陽.水路一戰中大獲成功。不僅遼軍迅速仿造,在戰船上加裝鐵桶炮,保義軍也在原來的水寇小船上加裝小型鐵桶炮,號為小鬥艦。趙行德又請軍需府買來一些因為長江水路不暢而低價出售的商船,在甲板上加裝了幾門重型鐵桶炮,號為大鬥艦。小鬥艦可載十幾人,大鬥艦可載數百人。保義軍本來就是以荊襄水寇為主,如今共有艨艟小船上千艘,小鬥艦數十隻,大鬥艦八隻。隻是鐵桶炮的反震極大,普通商船根本承受不住,鬥艦都監橒裏槎為了加固船隻費經心思,所花費的銀錢更好超過了買船本身的錢。

“大人,”石景魁問道,“襄陽汴梁方麵的州縣,可要傳檄?”他所問的襄陽汴梁方麵,並非地域,而是淮西江南一帶奉襄陽汴梁為正統的州縣,加起來有一多半了。宋室州縣現在各奉正統,鼎足而三,形成一種詭異的局勢。但在遼軍大兵壓境下,州縣相互之間驛馬也沒有斷絕,除了各自正統不同之外,居然也相安無事。

“傳!”趙行德斬釘截鐵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是!”

保義軍緊鑼密鼓地做著出兵的準備,一匹匹快馬將檄文送往淮西和江南的一百多個州縣,一場大戰的陰雲籠罩了整個大江南北。自從遼軍南征以來,所向披靡。騎兵眾多,攜帶鐵桶炮的遼軍主力所到之處,號稱南朝無三日不克之城,無一合不敗之兵。宋朝的東南行營和西京行營齊集了十餘萬大軍,又憑借襄陽形勝,才把遼軍西路阻止在襄陽北麵。但因為東南空虛,遼軍東路如入無人之境,如今更逆江而上,企圖抄襲襄陽宋朝大軍的後路。

一時間,天下震動。這時,眾州縣在惶惶不可終日之際,忽然接到鎮國軍決心死守舒州,趙行德召集三路義兵大舉東援,準備齊集南康,大軍鼓噪沿江而行,到舒州與遼寇決一死戰。這些檄文傳遍各地,人心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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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先生這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嗎?”

饒州知州張虛己接到檄文,歎息道。他須發蒼然,卻不是進士出身,若非原先的知州等官都棄印而逃,州學公議推舉,這輩子也做不了知州的。遼軍大軍沿江西進而來,張虛己本做好了穿著官袍,捧著知州印,舉家在州衙自焚殉國的打算。接到這封檄文後,他叫來長子張九融,吩咐統領本縣的廂軍義兵八百名盡數帶往南康。

“父親大人,這廂軍若去,州城就再無一兵一卒了啊?”張九融遲疑道。他形容枯槁,身形如竹竿一般瘦弱。這是因為從小被父命苦讀的副作用。若非其它士紳都不願送死,這統領義兵的差事也落不到他身上。

“遼寇勢大,若真來取饒州,區區八百廂軍又濟得甚事。我身為知州有守土之責,一家人生死都在饒州。你到南康軍前,若有畏怯之事,辱我張氏門楣,便不算是我張氏的子孫了。”張虛己苦笑道,伸手捋了捋胡須,道,“好好做!”他猶豫片刻,又道:“將來在我碑上,就刻‘大宋饒州公議署饒州知州張公虛己’。”

“孩兒明白。”張九融眼含著熱淚,一撩下擺跪下來,恭恭敬敬給老父磕了三個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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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州驛道上,一個粗衣漢子倒伏在路邊,額頭和胸口插著幾隻箭羽,氣息已絕。馬匹在主人身邊流連不去,一個人牽著馬韁,伸手掰開馬嘴,仔細看了看,有上下打量著馬匹的身形,這才轉身欣喜道:“大當家的,這是真正的河西馬,年齒也不大,咱們這回算是發了。”

那大當家的卻罔若未聞,看著從那個死者,皺著眉頭歎的道:“這次殺錯了人。”他轉過身,將死身上搜出來的檄文交給軍師,搖頭道:“這人是趙先生派出去召義兵去保州打遼賊的。趙先生的文章,你也看看。”軍師接過書信一看,頓時麵如土色,結結巴巴道:“那,大當家,咱們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那大當家一跺腳,懊悔道,“召集寨中兄弟,我親自到南康向趙先生請罪。”不久之後,衣甲不全的百多人牽著一匹好馬,沿著山道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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歙州府衙內,知州黃中度小心地將幕僚詹震請入內室,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給他看。詹震看後,臉上變色,吃驚道:“這嶽飛是個瘋將,陳東和趙行德也陪他一起發瘋嗎?舒州怎麽能守得住。莫說遼兵,李成的人馬從州城外麵經過,那隊伍都是一眼望不到頭的。”

歙州是方臘之亂開始的地方,數年來官兵與亂賊殺戮極重,此地民風強悍但人煙稀少,因此遼軍過境也沒有太多滋擾。黃中度本來是尊奉襄陽的,抱著一個與民休息的信念,以至於李成軍一到,他便降了汴梁。

“大人,你看?”

室內光線昏暗,黃中度沉吟道:“這場仗總要打起來,咱們要多加小心。不過這年月,多條路總是好的,派幾個人去南康,將李成所部的虛實告知趙行德。也算為將來留個情麵。”“是。”詹震心中微動,用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