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軍南侵以來,京東兩路宋軍據城自保,一直沒有什麽動作,此時突出奇兵,便一舉攻破江陰.水寨,令鐵木哥所率的東路遼軍陷入腹背受敵的狀態。
京東兩路曆來也是防範北朝南下牧馬的重地,原本駐有不少禁軍,後來又收攏了河北行營的殘部,多是正規的朝廷官軍,不是東南州縣義兵可相比擬的。僅就水師戰船而言,保義軍所用的多是原先水寇的船,或是買商船臨時改造。而據趙興德所知,第四營在遼東之戰使用火炮戰船之後,京東橫海軍很快就仿照著在水師戰船上加裝鐵桶炮,大量從遼東漢軍買進和囤積造船的巨木,規模之大甚至引起了護國府的警惕。
韓世忠率部沿海南下的消息,讓諸將喜形於色,紛紛嘈雜議論起來。
“侯相公果然是老謀深算。”
“薑還是老的辣,不發則已,一鳴驚人。”
“趙將軍,我們要不要加快進軍?”
“會和鎮國軍、橫海軍,一舉把遼寇趕下江喂魚!”
江陰大捷的消息傳開,船上和岸上的軍兵百姓都高聲歡呼起來。這兩三個月來,兩國交兵一改去年汴梁淪陷的頹勢,耶律大石禦駕親征頓兵於襄陽,房州大捷,鎮國軍打通襄陽糧道,如今鐵木哥數萬東路遼軍被鎮國軍阻於舒州,現在又傳來江陰大捷。在此時此刻,不久前陳東與侯煥寅之間的明爭暗鬥似乎被人有意地淡忘了。大家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為再一次打敗遼軍而大聲叫著,笑著。
對正在舒州鏖戰的宋軍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江陰.水師乃是遼軍南侵以後,招降原先的宋朝水師建立起來的。江上的糧船全靠水師巡航護衛,現在韓世忠突然加入東南戰場,而且一舉攻陷江陰.水寨,令遼軍的糧道麵臨被宋國水師截斷的危境。
趙行德看著這副場麵,嘴角也微微翹起,暗暗想道:“侯煥寅雖然把京東路經營得鞏固無比,但京東兩路背靠大海,腹地不如東南深廣,又容易其他州縣隔絕,此乃天然的劣勢。若侯煥寅若不甘心屈居陳東之下,就不能一直龜縮在京東兩路自保。而要出兵顯示實力,與其東出河北與契丹鐵騎相爭與平原,以水師南下抄襲東路遼軍的腹背就好多了。”
東路的遼軍中,都統耶律畢節坐鎮江寧府,有兩萬人跟隨鐵木哥逆江攻打舒州,其它則分兵駐防江淮各地,足見遼軍對於經營江淮的重視。江陰之戰狠狠地將遼軍的江淮布局捅了一個大洞,也證明了嶽飛斷定遼軍仍然立足未穩的說法,大大鼓舞人心。
時至今日,趙行德開始有些理解嶽飛想要和遼軍決戰的想法。遼軍南侵以來,雖然連戰連勝。鋪開了一個大大的攤子,卻也留下了大大的破綻。但戰線拉大以後,契丹等胡族人口不眾,原從兵力捉襟見肘的缺點卻漸漸明顯起來。而短短不足一年之間,無論是招降的宋軍還是強征的簽軍,都不可能死心塌地為遼國賣命。說到底,遼軍有限的兵力使用已經到了極致,現在這個局麵下,假如有幾場大勝,說不定能在短時間內將遼軍逐出中原,把淪陷的宋境百姓都解救出來。嶽飛本是相州人,這些年來,他在外南征北戰,父母妻兒卻一直留在老家。遼軍南下太快,汴梁淪陷太突然,數個月來,南北消息隔絕,以至於今,嶽飛都沒有得到家人的消息。這些隱秘事,旁人不知,趙行德這等將領卻是知曉的。
“河南河北生靈塗炭,父母妻兒離散的痛苦,他大概有更多的感受吧。”趙行德心裏感同身受般地歎了口氣,“但願早日驅逐北虜,吉人自有天相。”
江陰大捷的消息,讓鄂州城再一次宛如過節一樣熱鬧。文人雅士紛紛作詩以讚之,市井百姓也津津樂道。一股喜悅樂觀的情緒甚至從民間蔓延到了丞相府,幕僚們圍在一起,興高采烈地談論著韓世忠攻陷江陰.水寨的消息。據說叛將孔彥舟糾合了數萬之眾,結果連戰連敗,以至於全軍覆沒,落到抱著一塊船板逃生的地步。當然這些都是以訛傳訛。
相應的,侯煥寅的聲望也水漲船高。他身為京東路安撫使,按朝廷製度,韓世忠乃是其部屬。這運籌決斷之功是少不了的,丞相府還沒決定,遠近州縣學祭酒便紛紛上書要求重重封賞侯煥寅、韓世忠二人,同時犒賞有功將士。當初侯煥寅為爭奪丞相之位,大力收買人心的好處,在此時就完全顯現出來。若丞相府不加以厚賞,反而顯得小氣了。
“看來從前是小看了京東侯大人。”陳東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目光落在行軍山川圖上。摒除了其他的想法,自言自語道,“若是於國有益,多些豪傑之士總是好的。”
雖然江陰大捷的意義非同小可。但橫海軍的封賞,將與房州、舒州之戰相當。這是兵部初步打算,以免厚此薄彼。但眼下最關鍵的,還是舒州。如何鞏固勝勢,最好吃掉這一支遼軍,取得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勝。而舒州之戰的關鍵,還在於協調眾將。趙行德可以顧全大局,但若以為橫海軍會服從鎮國軍節度使的調遣,那顯然是書呆子的想法。因此,陳東想按照本朝將從中禦的祖製,讓兵部做一個方略,由樞密使嶽飛總攬鎮國軍、橫海軍、保義軍分進合擊。讓趙行德協調居中嶽韓二將。但是,他還是非常猶豫,覺得沒有把握。保義軍是三支宋軍中最弱的,趙行德有這個能力麽?
“鐵木哥數萬之眾蝟集在舒州東麵,糧草全靠江上輸送。現在江陰.水師覆滅,韓將軍將乘勢封鎖水路,遼軍的糧道改從陸路,難度就不一樣了。”
兵部尚書曹良史眼中步滿血絲,製定方略的職責驟然落到他身上,壓力如泰山之重,他還是硬挺著承受下來了。河北、河南的屢次大敗,朝廷常年訓練的大批禁軍不複存在,剩下的行營大軍多在奸黨手中。眼下匯集在舒州上下遊的三支宋朝軍隊,乃是東南半壁州縣的希望。鄂州輸不起,因此,曹良史殫精竭慮,與兵部的幕僚商量出了一個持重之策。
“根據細作的稟報,遼軍的糧草多囤積在江寧和杭州兩府城。為急於西進荊襄,鐵木哥所部所攜帶的糧草並不多,時時要靠水路輸送。如今韓將軍既然大破江陰.水寨,正好乘勢掐斷了水上的糧道。江南道路泥濘,陸路運送糧草難上加難。嶽趙兩位將軍需穩穩扼守住舒州,以逸待勞,韓將軍水師遊弋江上,相持到七八月間,北虜不耐暑熱,道路泥濘不利於騎兵,舒州軍前糧草又盡,則敵軍不戰自潰。屆時由鎮國、保義與橫海三軍一起出兵,可收全功。”
曹良史講解了兵部的方略,陳東沉吟良久,諸位大臣商議過後,才將這個方略用印,飛馬送往舒州軍前,交予樞密使兼鎮國軍節度使嶽飛。
江陰大敗的消息,同樣在遼軍禦營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南朝兵都是廢物嗎?”聽有人陰陽怪氣道,北院樞密使貼律鐵哥也感到麵上無光。原先遼國幾乎已經全部取消了漢軍營。是他力主收降南朝降兵,以及招募鄉間健勇組建依附與遼國的南朝兵,誰知自從汴梁南下以來,進兵極為不順,敗仗一個接一個,而南朝兵的表現尤為不堪。讓耶律鐵哥感到僥幸的是,耶律大石尚且沒有遷怒於他,隻是對南人的鄙夷又深了一層。
“看起來,鹿門水師的操練,還要加快了。”耶律大石吩咐道,“再征發一萬女真營到江寧水師。”
晉王耶律況與南女真大王完顏宗弼齊聲答應。以女真人為主的水師在鹿門夾江立寨,耶律況是水師副都統,完顏宗弼是水師副都統。對完顏宗弼等女真降將,耶律大石一直帶在身邊,如今也馴服得差不多了。南征以來,這些女真降將和鐵木哥所部蠻騎都出了大力。所以,這次南侵,僅攻打襄陽這一路遼軍中,女真營便有三萬多人,如今盡數撥到水師營中。耶律大石就是不許女真人當騎兵,水師隻在南朝南方有用,對契丹人的威脅倒是不大。
耶律大石滿意地點點頭。“正好讓這些蠻夷和宋人兩相消耗。”耶律大石嘴角浮現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他又轉向耶律鐵哥,安慰道,“我軍經略江淮也沒有多久,人心不附,根基不穩,也是尋常。”見耶律鐵哥眼中露出感激神色,他點了點頭,“攻占汴梁後,連朕也有些輕視這些遊兵散勇。軍中上下也有些驕傲輕敵,如今幾場小挫,正好給咱們提個醒,北院要教將士們都要振作起來。”
“宋軍妄想夾擊鐵木哥,要不要耶律畢節都統先派兵增援,趁幾路宋軍還沒聚齊,先擊破了舒州鎮國軍,然後再攻打保義軍、橫海軍?”耶律鐵哥獻策道。他心中最忌憚的,還是剛剛獲勝的橫海軍,這支軍隊自海上而來,又隨時可以楊帆出海,委實讓人頭疼無比。
注:北宋京東兩路,大約相當於山東。舒州,安慶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