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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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94 潯陽滿旌旃-2

保義軍守禦的炮壘上,趙行德在諸將環衛下正在觀戰。一名鎮國軍傳令官飛奔而來,伏地秉道:“趙將軍,王統製邀我軍與前軍協力進擊敵軍營壘。”

趙行德還沒答話,陸明宇和羅閑十便勃然變色。嶽飛雖然是樞密使,但在名位上,嶽、韓、趙三人相當。縱然要保義軍協同進兵,也應該由嶽飛以商量的口氣來提。王貴雖然是嶽飛左膀右臂,但他卻沒有資格和趙行德平起平坐的。自從保義軍進駐舒州以來,王貴與張憲等嶽飛帳下大將,頻頻直接致書趙行德,儼然將自己與趙行德同樣視為樞密使嶽飛的帳下之將。興許是嶽飛本身不太關注這些“細枝末節”,此番合兵決戰,為求指揮順暢,嶽飛臨時將鎮國軍大部分步卒編為前軍,由王貴統領,而以張憲的背嵬營和楊再興踏白營組成中軍,趙行德統領的保義軍暫時號為左軍,韓世忠橫海軍號為右軍,牛皋統領一部分鎮國軍及一些州縣義兵為後軍。這軍號和編製雖然隻是臨時的,但已經引起了保義軍諸將的不滿。王貴自己便邀趙行德協力出兵,更是激起了諸將的怒火。

“縱然要協力出兵,也是看嶽樞密的麵子,”陸明宇喝道:“王貴算是個什麽東西?”他一身的煞氣,對前來傳令的鎮國軍旗牌官怒目而視。

那旗牌官倒也硬氣,隻伏地跪秉趙行德,並未朝陸明宇看上一眼,雖然因為尊卑之別沒有駁斥,卻自帶一股傲慢。此舉令陸明宇更加惱怒,對趙行德道:“大帥,這王貴是扯著虎皮當大旗的人,咱們不能聽他的。”

趙行德望了望戰場,背嵬營數次鑿穿敵陣,出戰的遼軍已經潰不成軍,後麵的各部騎兵也顯得畏畏縮縮,顯然敵軍軍心動搖,確實是乘勝擴大戰果的大好時機。他低下頭,看著伏在地上的鎮國軍軍官,溫言問道:“讓我軍協同前軍出擊,可有嶽樞密的將令一觀?”

旗牌官不敢仰視,硬著頭皮秉道:“末將不知。”

“不知道你還來傳令?”陸明宇當場發作起來,冷冷道,“妄傳軍令,可是死罪!”眾將紛紛鼓噪起來。保義軍諸將許多都是招安的盜匪,而鎮國軍諸將則出身東南行營的,雙方早就有很多新仇舊怨,互相看不上眼。平常保義軍諸將自以為可和張憲、王貴等人平起平坐,但張憲等鎮國軍將領對他們頗為輕視,陸明宇等人早憋了不小的火氣,到這個當口,群情洶洶,仿佛火山一樣爆發出來了。

趙行德舉手製止了諸將的鼓噪,沉聲道:“既然如此,且待我軍自向嶽樞密請戰,與前軍分列前後疊陣,進擊破敵吧。”話音剛落,那鎮國軍的軍官悚然動容。

列前後疊陣擊敵,乃是宋國軍隊以步製騎的祖宗戰法。步軍大陣分為兩前後部分,以前陣精銳進擊,纏住敵軍騎兵,後陣與其互相策應,將敵軍騎兵圍住。自太祖朝起,宋軍出城野戰,多是用此戰法以步製騎。但兵分前後陣進擊,對兩陣將領的相互信任要求極高,若是相互猜忌的話,則前陣逗撓不進,容易貽誤戰機,後陣見死不救,則等同於陷同袍於死地。前軍統製王貴請趙行德協力出兵,也沒打算以前後陣擊敵,而是兩軍分為左右翼,同時攻打遼軍營壘。這樣誰也不擔心誰在背後使絆子。

旗牌官飛快地將保義軍請戰報了上去,嶽飛問明原委,知道其中的故事,微一沉吟,便同意了趙行德的戰術。令王貴所率領前軍六千餘步卒為前陣,保義軍步軍七千餘人列為後陣,張憲楊再興分率背嵬營和踏白營在旁邊列騎陣策應。如此一來,戰鬥的目標在於重創敵軍騎兵主力,而非簡單攻打營壘了。

“嶽帥請趙將軍以國事為重,勿與王統製計較,此戰過後,當令王統製前來負荊請罪。”中軍旗牌伏地秉道,態度格外恭敬。

另一方麵,嶽飛也派了一名旗牌官,將最新的調遣告知王貴,令他戴罪立功,立刻出兵攻打敵人營壘。

趙行德點了點頭,對旗牌官道:“回稟嶽樞密,保義軍赴湯蹈火,絕無反顧。”

周圍的諸將相互看了看,羅閑十嘻嘻笑道:“王貴素來自高自大,看不起我等,這回叫他把後背交給我軍,要不要嚇他一下?”陸明宇點了點頭,附和道:“王統製眼中,你算哪根蔥?他六千人就可以包打兩萬鐵騎,其實根本用不著咱們操心的。”這兩人一唱一和,諸將臉上露出笑意,見趙行德眼神微凜,方才住口沒有繼續挖苦前軍。趙行德隨即下令各營集合,披掛整齊,隨時準備出擊策應前軍殲敵。諸將也不敢怠慢,紛紛回去調兵遣將,不多時,七千餘步卒便開拔到了炮壘後麵,借助炮壘的遮擋,整軍待機。

大帥軍令再度下來,王貴再無遲疑,當即指揮前軍壓上前去。六千餘步卒早已列陣完畢,鎮國軍每一個指揮五百餘軍卒,其中四百人皆是火銃槍手,另外一百人為長柄斧和鉤鐮槍手。這樣的編製,對騎兵遠射近刺皆十分方便。此乃是舒州對壘以來,鎮國軍在和遼軍騎兵的交戰中逐漸摸索出來的。每個指揮五百軍卒列一小陣,總共排成了十二個方陣,長槍手、長斧手在外圍。通常在接敵之前,各個小陣將聚合成為一個厚實的大方陣,以抵禦騎兵的衝擊,但是,隨著大軍徐徐往前壓上,鎮國軍各指揮小陣之間的距離絲毫沒有縮小的趨勢。

“奇怪了,王貴這是什麽意思?”羅閑十喃喃道。過了一會兒,鎮國軍各指揮不但沒有相互靠近成為一體,外圍的小陣不動,內裏的各指揮反而一分二,每陣隻有兩百多名軍卒。鎮國軍平常操練得力,恰好二十個小方陣,軍旗飄飄軍容整齊,仿佛滿天星鬥一般緩緩向前移動,煞是好看,比汴梁郊外殿前司校閱猶勝幾分。

趙行德臉現驚異之色,諸將雖稱不上嫻熟兵書,也能看出不妥來。

“王貴這廝想找死麽?”陸明宇搖頭道,“還是失心瘋了?”一個指揮步兵的列陣,很難吃得住遼軍騎兵衝擊的。對付騎兵,步軍列陣向來是兵力越多,陣勢越厚越好,哪有把兵力分得如此單薄的?保義軍和鎮國軍坐在一條船上,唇亡齒寒的道理,諸將顧不得奚落王貴不知兵,臉上無不浮現一層憂色,恨不得衝上前去教王貴怎麽打仗。

“這是疏陣。”趙行德想了片刻,終於認出來了:“此乃孫子兵法中的疏陣。”

“疏陣?”陸明宇奇道。

“正是。”趙行德眼神有些複雜,暗暗沉吟,“若王貴是自己練成此陣的話,他要和我與韓橫海平起平坐,倒也無妨。”孫子兵法將疏陣列在方陣和圓陣之後,易練難精,通常而言,疏陣隻用於在兵力較少時虛長聲勢,然而,若是將疏陣練得好了,則有克製敵軍精銳突進的奇效。昔年韓信設下十麵埋伏之陣,耗盡了楚軍的銳氣,便是從疏陣演變而來。

就事論事,若宋軍以完好大陣與遼軍相戰,則遼軍騎兵遊走於大陣之外,見勢不妙,立刻揚鞭遠遁,宋軍難以乘勝殺傷。可若以疏陣迎敵,遼軍騎兵就不得不深入到宋軍大陣之內,兩軍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戰局麵,宋軍一旦戰勝遼軍,再加上後陣的配合策應,縱使是遼軍主力皆為騎兵,逃奔出去也困難重重,死傷慘重在所難免。隻不過,步軍以疏陣對付騎軍,不是大勝,便是慘敗。真正能在騎兵的左衝右突中撐住疏陣的,無一不是古今罕見的強兵。戰場上麵刀劍無眼,沒有金鋼鑽,做不得瓷器活兒。普通步軍散列為陣,隻能飲恨健馬鐵蹄之下。

念及至此,趙行德的目光不禁凝重起來,對羅閑十和陸明宇等人道:“你等下去整頓部屬,前軍一旦吃緊,我們就要趕緊去救援。”諸將也知道此事開不得玩笑,紛紛肅容,領命下去準備。因為炮壘擋著視線,將領騎在馬上也看不到前沿的戰況,隻奉炮壘上麵趙行德的旗號進退。

大江中流,巨艦船樓上,韓世忠也在用千裏鏡觀察著戰場的情況,見鎮國軍以疏陣接近遼軍營壘,轉身對身邊裨將道:“鎮國軍好大的胃口,你們都看好了,這一仗不簡單。領兵的必定是王貴,好生跟人家學學。”

遼軍營壘上,鐵木哥從輕發落了打敗仗的騎將。宋人這支騎兵雖然勁銳,但數量卻少得可憐,再凶猛的豹子,不敵群狼,隻要諸部輪番上去邀戰,累也把他們累死了。這部遼軍大都來自草原各部,聽他這麽說,軍心也鼓舞起來。草原決戰,隻重騎兵,至於緩緩逼近的宋軍步陣,大家都沒放在眼裏。

鐵木哥對左右笑道:“這南蠻子剛剛勝一場,就發了瘋了,這般疏鬆的陣勢,不是送死又是什麽?在河東,在河北,比這厚實的多的步陣我都見識過,來,給我把這些送死的家夥全部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