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保義軍大隊人馬轉到炮壘的正麵,指揮使趙行德就在炮壘的前方等待著大隊人馬,他將戰馬交給了親兵,親手扛起一麵保義軍的旗幟,走到了方陣的中央,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喊道:“驅逐北虜!迎還聖上!”
“驅逐北虜!”
“迎還聖上!”
軍官帶領著軍卒們一起山呼海嘯般的回應。平常照本宣科的軍號,此刻竟讓人無比的振奮,鬥誌昂揚。馬援和劉文穀一起無比激動地喊道。賈元振鼻子有些酸,他其實非常驚訝,在汴梁時,與禁宮不過一牆之隔,太學天天讀聖賢書,怎麽沒有如此忠心。“這些漢子口中喊的是‘迎還聖上,’”看著身邊那些情緒激昂的軍卒,賈元振暗道,“心中想的,又是什麽呢?”他心底一顫,沒敢再往下想去。
“前進——”
“前進——”
“前進——”
保義軍的軍官平常有些稀鬆,在這一刻,每個人的臉上竟是異常的嚴肅。
趙行德將軍旗交給了親兵,按著佩刀隨著步卒大陣一同前進。曾經有人勸他多運籌帷幄,不要親曆鋒矢,但趙行德一笑置之。他所見過的將領,從柳毅、徐文虎、王彥、楊彥卿、到嶽飛、韓世忠,無一不是如此。不管在夏國還是宋國,士兵都以和將領一起戰鬥為榮,將領個人的勇敢,常常能令整個軍心大振。這一戰關係著整個天下的安危,他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
借助著整齊的號子,軍官們協調了從十人隊到指揮的隊形,不同於鎮國軍的疏陣,保義軍十四個指揮排成厚實巨大的方陣,每個指揮的旗幟在方陣左側高高飄揚,軍卒們肩並著肩,邁著整齊的步伐前進。
嶽飛微微頷首。宋軍的兩支絕對主力,鎮國軍和保義軍已經全部壓上了戰場,他卻絲毫不為所動,隻麵沉似水地看著戰場。在中軍營壘後方,牛皋正調動後軍大聲鼓噪,虛張聲勢恐嚇敵軍,同時將戰力尚可的州縣營伍調到中軍附近,以防遼軍孤注一擲。
“像,......,真像。”幕僚喃喃道。眼前保義軍和鎮國軍的行進如出一轍,那種是萬眾一心的氣勢,若不是旗幟不同,幾乎分辨不出。仿佛是同一個人操演出來似的。要知道,大宋每一支禁軍的操演,無不是花樣百出的。
而在戰場的對麵,鐵木哥麵色大變,厲聲質問道:“鎮國軍不是隻有萬餘麽?怎麽突然多出來這麽多人馬?”他仿佛半隻腳踏入陷阱的猛虎一般,目光凶狠地盯著漢軍都統聞達,因為同種同族的關係,東南宋軍的虛實,鐵木哥全都是聽聞達說的。
聞達人稱聞大刀,但此刻卻嚇得麵如土色,他死死盯著越來越逼近的宋軍,忽然如蒙大赦地喊道:“這不是鎮國軍,是保義軍的旗幟。鎮國軍的旗幟繡的是嶽字,這旗子繡的是趙字。”
“果真?”鐵木哥將信將疑。
聞達點頭如雞啄米:“千真萬確是保義軍啊。”他心中也疑惑不已。保義軍擅長打伏擊,敲悶棍,劫糧道,與講究堂堂正正的鎮國軍完全不是一個路子的。可現在戰場上這隻軍隊,分明打得是“趙”字大旗。因為以將領姓氏為旗號的緣故,鎮國軍稱嶽家軍,保義軍稱趙家軍,橫海軍稱韓家軍。就算是聞達也知道,這三支宋朝後起的勁旅明爭暗鬥,鎮國軍絕無可能打趙字旗的。
“南蠻奸詐,不得不防啊....”鐵木哥有些感慨道,他皺起眉頭,明明早已下令撤兵,騎兵退守到堡壘後麵,可隻有稀稀落落的部屬從煙霧籠罩的戰場中心衝了出來。“這些蠢豬?”鐵木哥惱怒想道,“他們騎得難道不是戰馬,而是木棍?”
“怎麽撤得這麽慢?”他盯著一個狼狽不堪的部將問道。
“南蠻,南蠻都瘋了!”速不台一臉的迷茫,有些語無倫次地解釋道。費了半天勁都衝不開他們的陣勢,可就這麽散開了?他不知道如何向鐵木哥說清這件事,眼睛忽然直勾勾地落在了戰場上,他剛才隻顧著衝出地獄一般的戰場中心,渾沒注意到,居然又有大隊的宋軍進入了戰場中心。
“大人,讓末將率部踏平這些南蠻子!”
“塔錫粱千人隊願意出戰!”......
鐵木哥仿佛沒有聽見部屬的請戰,他有些發呆地看著對麵宋軍層層疊疊的營寨。西征以來,在舒州對峙了這麽多天,宋軍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讓他出於意料,以至於鐵木哥都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了。該死的嶽飛,他在那些營寨後麵,到底還藏了多少人馬?他有些厭惡地盯了速不台一眼,這些家夥隻顧著往外跑,連敵軍的虛實都說不清楚。雖然聞達等降將並非同族,但至少還說得清楚話。想到此處,鐵木哥不禁心生寒意,目光落到保義軍的軍陣上,整齊的陣列,越來越靠近戰場的中心,雖然煙霧繚繞中看不清楚,但鐵木哥猜也猜得到,那邊定有一場混戰。
“大人,讓我部出戰,踏平這些南蠻子。”部屬請戰的聲音越來越大。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鐵木哥的聲音有些低沉,他神色凝重地望著對麵,自從十三歲殺人搶掠馬群,拿起刀子走上戰場以來,鐵木哥還從未如此猶豫過,對麵的宋軍營壘,山巒上的一草一木,後麵都仿佛都藏著麵目模糊的敵人。
保義軍以嚴整的隊形行進至戰場中心,不時有迷失方向的遼軍騎兵從煙塵中逃出來,要麽被左右騎兵隊驅趕開,要麽撞在步軍大陣的正麵。終於,到了不開火就無法前進的距離上了。煙塵中的人馬影影綽綽。陣陣馬蹄聲,金鐵交鳴聲,慘叫聲,火銃聲,呐喊聲,保義軍軍卒都聽得清清楚楚。不時有一隊遼軍騎兵衝出來,撞上保義軍大陣前的如林槍刺,又驚慌失措地打馬逃竄。
“停下——”陸明宇大聲下令道。前陣七個指揮整齊地停頓下來,後陣七個指揮還在緩緩前進。“架銃——”軍官隨即發號施令,前幾排軍卒架起了火銃,銃口微微向上,銃子斜向上飛,在二十步到四十步之間,恰好掠過人的頭頂,但可以擊中那些坐在戰馬上居高臨下的遼兵。
“開火——”
近兩千杆火銃同時點燃,片刻後,“砰砰”,“砰砰砰”火銃聲仿佛元宵節的爆竹聲一樣密集,銃子猶如暴風驟雨一般掃向前方,還在和鎮國軍廝殺遼軍騎兵紛紛落下馬來,這麽近的距離遭受了火銃齊射,騎兵和戰馬紛紛倒斃,戰場上亂成一團。這一次齊射過後,戰場仿佛安靜了一刻,然後,傷者在掙紮著要站起來,僥幸沒有中彈的遼兵大都拚命打馬逃竄,極少數人揮舞著彎刀和弓箭向著宋軍大陣的方向衝去。硝煙中傳來鎮國軍沙啞地高聲喊道,“他奶奶的,快趴下,趴下。”鎮國軍和保義軍很多類似的地方,這種接近混戰戰場,無差別的用火銃轟擊的操演大家都做過,可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站在成排黑洞洞的火銃前麵。數千根“燒火棍子”齊射的威力,鎮國軍的人再清楚不過了。
“他媽的,這幫混蛋!”馬全慌亂地趴在地上,剛才一枚銃子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去了。火銃子在三十步內足以洞穿鐵鎧甲,近處打中遼兵人馬就是一個大洞,屍體汩汩流著鮮血。“殺得好!”馬全又罵道,滿臉晦氣地推了推身旁一具鋪滿灰塵的屍體,想把這玩意兒弄到自己身上蓋一蓋。
燕喜痛得倒吸了口冷氣,他的胸口似乎被撞斷了好幾根肋骨,馬全這一扳動,竟然生生被痛醒了,額頭上冷汗直流,聲音沙啞道:“馬雀兒,你他娘的.....要殺哪個?”
馬全認出了燕喜的聲音,驚喜交集,低聲道:“燕都頭,算你命大。嶽帥的大軍到了,正在殺遼賊呢。”他一邊說,一邊探頭探腦地朝火銃鳴響的方向望去。銃子可不長眼睛,這時候站起身來,就是活膩味了。
保義軍這邊,陸明宇指揮的左軍七個指揮站定下來,架起火銃,點火的時候,後麵羅閑十指揮的右軍七個指揮的方陣沒有絲毫停頓,整齊地緩步上前,這前後兩排方陣錯落,右軍七個指揮陣恰好從前麵的空隙中間通過,前陣左軍剛剛開火,右軍就進入了被火銃子清掃過一片的戰場,右軍和左軍交換了前後陣的位置。火銃三四十步的射程範圍內,遼軍騎兵死傷大半,剩下的也驚慌失措的打馬逃亡,右軍毫不費力地清理了戰場。
按照軍規把尚在喘氣的敵軍以槍刺解決後,右軍緩步行軍一段,在前方人馬密集處再度架起了火銃,“砰砰砰”“砰砰砰”的火銃聲再度響起,如同暴風驟雨般的銃子清理出了三四十步距離的戰場。
就這樣,左右軍交替掩護前進,以嚴整的陣型,宛如一具鐵和火的犁鏵,在紛亂的戰場中心翻動出一團團血花,正在和鎮國軍混戰的遼軍騎兵猝不及防吃了大虧,僥幸逃命的,紛紛不顧損傷的向後退去,少數幾次數百騎的衝陣,也被保義軍輕鬆的打退。而早已疲憊不堪的鎮國軍軍卒,除了趴下躲避彈雨外,便是拖著沉重的身軀,用盡殘存的最後一絲力量,緊緊跟在保義軍的身後,一個上萬步卒組成的龐大軍陣,緩緩地穿透了硝煙,完全展示在了遼軍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