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餘遼騎緊追著踏白使進入視線,埋伏的宋軍騎兵不禁屏住了呼吸,幾匹戰馬感受到主人的情緒,不安地想要站起身來,張憲冷冷地盯著小山之下,踏白營騎兵已全部過去,千餘遼騎的前鋒剛剛馳到小山之下,張憲猛然大喝一聲:“上馬!”
刹那間,背嵬營騎兵躍上馬背,一聲發喊,從山上衝了下去。戰馬的速度越來越快,馬槍的鋒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風聲呼嘯,遼軍騎兵發現伏兵,頓時一陣慌亂,一名裨將大聲呼喊,還沒來得及調整部屬迎敵,便被一馬當先的張憲將挑落下馬。
“遭糕!”耶律也先腦中閃念,口中高喊道,“不許亂!”一邊拚命地撥轉馬匹,企圖迎麵向背嵬營衝殺過去,熟料戰馬奔跑了許久,馬力接近耗竭,這猛然使力轉向,竟然折了後蹄,坐騎哀鳴倒下,耶律也先掉落下馬,他踉蹌著站起身來,抬頭隻看無數騎兵亂哄哄地從眼前掠過,好幾騎差點把他撞翻,幸好幾名親兵眼疾手快催馬過來,把他團團護在當中,一名騎兵把戰馬讓給耶律也先,耶律也先騎上馬來,想要嗬斥部屬結陣,剛剛張口,一股勁風撲麵而來。“將軍小心!”親衛高聲叫道,不顧耶律也先的意思,拚命將他的戰馬向旁邊拉去。
說時遲,那時快,數騎宋軍騎兵風馳電掣一般衝殺過而過,幾杆馬槍連挑帶打,兩名耶律也先的親兵躲閃不及,落於馬下,耶律也先驚魂未定之時,第二波宋軍騎兵又殺到,這一波沒有前麵那數騎密集,但相對接近崩潰的遼軍騎兵來說,仍是不可阻擋。遼軍騎兵紛紛亂哄哄的避開宋軍衝陣,不少百夫長、十夫長已經率軍往東逃回。
雖然從小山上衝下的隻有寥寥數百騎,但誰知到宋人還有多少伏兵,說不定那些該死的偵騎也是誘餌而已。戰者,奪氣也!耶律也先看著已經無可挽回的崩潰,氣喘籲籲,竟然一時失了主意。宋軍騎兵衝陣十分厲害,剛剛數波衝過,已經在不遠處兜轉馬匹,準備立刻再衝陣,竟是絲毫也不歇息,不給遼軍喘息之機。
“將軍,快退吧!”親兵大聲喊道。若耶律也先陣亡了,這隊親兵也要全部斬首的。
“將軍,退吧!”更多親兵大聲勸道,兩個人已經不由分說地抓起了馬韁。這匹戰馬本不是耶律也先的坐騎,旁人來抓馬韁,也不抗拒,反而馴順地跟著親兵掉轉了方向,全速向東麵來路逃回去。
“唉——”耶律也先腦海一片空白,隻聞風聲呼呼地從耳畔掠過。戰馬狂奔出十餘裏外,幾個百夫長糾集了數百騎停下來,耶律也先麵如土色,清點人馬,折損了一百多騎。到了這個地步,大家都喪了膽,他也顧不得計較到底宋人有多少伏兵,隻得匆匆忙忙受收攏部屬,回去並報遭遇宋人大軍埋伏了。
小山下,踏白營騎兵返身殺回時,遼兵已經一個不剩。楊再興臉色如雪片一樣蒼白,強打著精神,在馬上向張憲拱手道:“張統製,再興欠你一條命,今後必有所報!”他草莽出身,任俠使氣,和其他將領相比,也多了些義氣的言語。
張憲正在料理自己的兵刃,遼兵鮮血染紅了槍頭白纓,他到提馬槍,讓血順著紅纓流向槍尖,滴答滴答流下,在將土黃色的地麵染成朵朵紅梅一樣的顏色。他皺著眉頭,聽楊再興說話,抬起頭來,微微笑道:“楊統製莫要見外,你我的性命都是嶽樞密的,何必婆婆媽媽,說什麽欠不欠的?”
若是旁人說他婆婆媽媽,楊再興恐怕要當場翻臉。可麵對張憲,他隻點了點頭,笑道:“正是如此,舍生忘死,殺敵破軍,這才是好漢所為!”說話間氣血澎湃,牽動了傷口,忍不住咧了咧嘴。楊再興信手將身上的箭杆折斷,這才讓軍卒上前,料理傷勢。軍卒小心翼翼,楊再興一邊忍著疼痛,一邊和張憲說了些遼兵的情況,頗有些關公刮骨療毒的架勢。見他如此硬氣,張憲也暗暗稱奇。
............
趙行德隨著鎮國軍大隊剛剛抵達江州,陸明宇、羅閑十等將便迎上來。為防驚擾敵軍,諸將要麽隻身前來參見,要麽隻帶了一兩個親隨。但臉上神氣無不是激動萬分,仿佛趙行德當真是被鎮國軍扣押了十幾天一樣。
前一番嘩變真真假假,動人心魄。趙行德在軍中的威望得到了完全的體現。保義軍軍卒一聽說指揮使被扣,無不義憤填膺,諸將稍加引導,便成了嘩變的局麵,差點和鎮國軍在舒州便打起仗來。而且,出乎陸明宇等人的預料,嘩變救主這事情,其他人拘於名分還猶猶豫豫,不少軍中的秀才卻最膽大包天,什麽朝廷製度,什麽樞密兵部,在他們嘴裏,全都被駁斥得一無是處。“儒以文亂法”和“俠以武犯禁”兩者如同天雷勾地火一般,在鎮國軍的嘩變中完美地結合起來。經過了這假戲真做的嘩變過後,鎮國軍和以前有了極大不同,內裏上下渾然一國,對外人隱隱有種同仇敵愾的感覺。
這種情況,趙行德隱隱有所察覺,但事已至此,是福是禍,他也不能寒了眾人之心,隻得心照不宣地好言安慰,然後逐一詢問埋伏的布置。
“大帥未雨綢繆,布置的妙啊!”陸明宇笑道,“石參軍也是個能人,江州這片地方,莫說兩萬騎兵,就是十萬兵馬來打,我們也不懼怕!”諸將一起大笑起來。陸明宇說話有些誇張。但當他們心急火燎地趕到江州時,石景魁早已在此征集了數萬附近州縣的丁壯。州縣義兵雖然未經戰陣,但石景魁大方地將鄂州運來的火銃槍分發下去,已有了初步的隊列操練,同時,石景魁指揮州縣義兵在江州附近險要處建立營寨,又征集了不少糧草。諸將心裏石頭總算了落了地,紛紛佩服起趙行德幾乎未卜先知一般地安排來。
“石參軍這樣能文能武,放到哪裏都是臂膀一樣的人物。”羅閑十也毫不吝惜地誇讚。
“哪裏,哪裏!”石景魁眼裏布滿血絲,拱手謙道,“末將不過做了些分內之事罷了。”
“勿要過謙,此戰得勝,石參軍功不可沒,趙某代東南百姓謝過了。”趙行德微微一笑,頗有深意地向石景魁躬身作揖。石景魁忙站起身來作揖相謝,主帥如此對待一個部屬,堪稱罕見,諸將隻以為趙行德禮賢下士,卻沒想到趙行德這一揖是謝石景魁身為夏國人,卻為關東的戰事殫精竭慮。夏國的行軍長史,個個是嫻熟軍務又精明練達的人才。也難怪行軍司能夠在大將軍府中獨占鼇頭。
“既然遼軍不遠六百裏過來打仗,”客套過後,趙行德氣定神閑道,“咱們也不能慢待了他們,”石景魁攤開了事先製好的地形圖道,趙行德看了一眼,笑道,“石參軍已經在沿途的高地要點設立營寨,適合大軍決戰的地方,大約是在這裏。”趙行德不願守城,他指著江州城東一片狹窄的平原,周圍的小山不適合騎兵衝擊,卻極為適合設置炮壘,居高臨下地控製戰場,倘若遼軍想要攻陷江州的話,就必須通過這片地方。鎮國軍和保義軍的大隊人馬也可在此迎戰遼軍。唯一可慮的是,原來以為追來的遼軍隻有一萬餘騎,誰知接到踏白營的通知,東南遼兵援軍大至,這一路追來的居然有兩萬餘至三萬精騎。這就好比準備了一桌飯菜招待惡客,突然來了兩桌客人。在遼軍的兵力優勢麵前,保義軍和鎮國軍麵臨的壓力陡然增大起來,很可能再度陷入鏖戰,而不能及時抽身回援鄂州。
這時,有名親兵稟告入內,進來後,將一封鴿書呈上,趙行德展開一看,眼中流露出喜色,他將紙卷合上,手竟然有些微微顫動,沉默了片刻,笑歎道:“老天保佑,真是及時雨啊。”
............
襄陽南麵,紅日初升,宋軍的營寨連綿,飄揚著各色旌旗。東南行營和西京行營諸軍已經不準軍卒出營,將領們每天卯時都要到帥帳點卯,十數日以來,上上下下都憋出一股火氣。
“等等等,”一個剛出中軍帳的將領爆口罵道,“等個鳥兒!”
“唉——”另一人低聲道,“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想當年......”他朝左右望了望,又壓低了聲音,“咱們王統製領兵時,是何等的爽快!可惜了......”“東南行營乃王統製抽調天下精銳而成,朝廷的旨意還好說,什麽時候又要奉西京的令?”另一員將領也歎了口氣,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中軍帳內,樞密使曹迪麵色如鐵,劉延慶雙眉緊皺,兩人目光同時落在了舒州和江州。
“曹使相,劉節度,”從帳後轉出一人,黃袍金盔,赫然竟是天子趙杞,“舒州已經敗了,到底何時才能發兵鄂州?”他麵色不豫。天子躲在帳後旁聽軍議,已是有失體統之事。但趙杞素來倜儻不拘,他和曹迪有翁婿之誼,又記掛著早日出兵鄂州確立正統,是以不顧禮儀地親身前來,想看看大軍軍議到底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