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叛亂還沒平定,羅姆突厥又鬧起來了。”
夏國河中吃緊的消息,很快就送到耶律大石手中。耶律大石自己斟上一杯曲釀,揮手讓耶律鐵哥也給自己斟上一杯。這十幾天來,因為水師大敗,鄂州久攻不下,耶律大石一直都陰沉著臉,現在終於難得地笑了起來:“打了野豬,擔心惹了老虎,現在老虎忙著攆熊,咱們可以放心打野豬了。”耶律大石仰頭將美酒一飲而盡。這東南的佳釀,不像北地的烈酒勁兒那麽猛,但偶爾喝上一兩杯,到也別具風味。
“這是長生天保佑我大遼,”耶律鐵哥將酒漿一飲而盡,皺了皺眉頭,秉道,“完顏宗弼已經關了十幾天,這個人怎麽處置?”數日前水師大敗,耶律大石震怒下,下令將完顏宗弼關押起來,但一直沒有發落。女真水師缺了主帥,軍無鬥誌,更加不是宋國水師的對手。這幾天來,大江江麵幾乎完全被宋軍所控製。宋朝戰船在江上來去自如,甚至刀船小舟也敢深入到漢水中刺探遼軍的軍情,令耶律鐵哥頗為頭痛。
“先放出來吧。”耶律大石愜意地將身體往後一靠,閉目沉思。
東西相隔萬裏,雖然兵精將勇,卻疲於奔命,這是夏國最大的軟肋。耶律大石早在翰林院中當差時,便將夏國的情勢琢磨得極為透徹。按照從前得到的軍情,羅姆突闕雖然是個新興的強國,但其所代表的大食勢力卻是雄踞西方百多年的勢力。現在羅姆突闕滅了埃及和巴格達哈裏發,儼然是大食勢力的共主,夏國要把西邊的局麵收拾幹淨,不是短短幾個月辦得到的。這樣一來,遼國攻宋的時間就充裕得多了。
耶律大石睜開眼睛,猛然站起身來,顯得精神抖擻,前幾天的疲憊和焦躁全都不見。他拍了拍北院樞密使的肩膀,笑道:“勇士們連日攻城辛苦,今晚宰牛殺羊犒賞三軍,明天天明之前,朕親自督戰,各部輪番攻打漢陽。”
耶律大石邊走邊道:“告訴完顏宗弼,我不管他怎麽做,就算不能打敗南朝的水師,在我攻打漢陽城的時候,不要讓南朝水上的那些蒼蠅蚊子在旁邊嗡嗡亂飛。”耶律鐵哥微笑聽命,陛下即位以來,威嚴日重,很少這麽不拘形跡了,他跟著耶律大石走下皇帝駝車,四個宿值詳穩立刻跟隨在後麵。
陛下犒賞三軍的軍令傳下,連綿數十裏大營都歡聲雷動。水師大敗後,遼兵從西麵陸上攻打漢陽城損兵折將不說,因為宋軍水師封鎖江麵,北院不敢將大隊人馬送到江東,原先渡過江的遼兵騎兵也匆匆忙忙從鄂州城下退兵十餘裏。軍心士氣已經低落到了極點。遼軍中許多宿將都跟隨耶律大石南征北戰十幾年,這些天來,陛下雖然沒有責備,但大家都明白陛下的憤怒,一個個提心吊膽。現在傳令犒賞三軍,眾人都鬆了口氣,一時間,到處都殺牛宰羊。除值哨的人馬,各營都開了酒禁,契丹人、女真人、奚人都嗜酒如命,豪飲之後,眾軍圍著篝火高聲歌唱:“勇士們騎馬彎弓,勇士們智勇雙全,
我們效忠於大遼的榮光,
長生天保佑我們呐,陛下在看著我們呐,
我們身強力壯,跨馬從軍遠征,我們好像席卷世界的狂風......”
耶律大石和耶律鐵哥輕裝簡從,走到一處篝火旁,軍卒也沒認出他們,但知道是契丹人,便遞給他一碗酒,耶律大石含笑接過來,一飲而盡,酒碗有個缺口,酒水灑濕了白袍,耶律大石哈哈大笑,索性扯開衣襟,將酒杯遞給耶律鐵哥,和眾軍一起,一邊拍掌一邊放聲高唱。
在酷熱的夏夜,歌聲遠遠傳了開去。距離遼軍大營十幾裏外,一座破敗的茅草房裏,孩子縮在母親懷裏瑟瑟發抖。“不怕,不怕啊。”母親輕輕摸著孩子的頭,低聲唱道,“哦哦誒哦哦誒,娃娃要睡睡,莫怕狼哦哦誒。還有爹誒,還有娘誒,阿爹快快歸誒......”
孩子在母親的懷裏漸漸睡去,李氏這才把他放到床上,走到外麵,見家裏漢子正磨著一把尖刀,不禁失色道:“當家的,你這是要做什麽啊?”周謙回頭看著女人餓得發青的臉,心裏頭泛起一陣酸楚,他臉色黯然,搖了搖頭道:“這年頭,活不下去,與其一家餓死,不如要去漢陽投軍。”話音剛落,李氏的淚珠就落下來。就在幾天前,有一夥商人到處搜羅牛羊等牲畜,說是供給遼國大軍作軍糧,在門口丟下兩串錢,就把牛牽走了。
周家原先也算得上殷實人家,除了幾十畝水田,還開著個香油坊。周謙不喜讀書,卻愛拳腳槍棒,把周老爺子氣得夠嗆。娶妻生子以後,心性總算收斂一些。誰料遼寇入侵,一群助紂為虐的奸商狗仗人勢,劈手就把周家的田地、產業、房舍都奪了去。周老爺氣得一命嗚呼,臨死遺言還讓周謙好生種田過日子,萬萬不可尋仇,斷送了自家性命。
“我走以後,家裏老娘和孩子,就全靠你了。”周謙黯然道,“糧餉一發,我就托人送回來。”李氏忍著淚點了點頭,轉身給丈夫收拾行裝。家裏總共也沒幾件衣服,其中一件還是死去的公公留下來的。天色未明,孩子尚在熟睡,周謙把磨亮的尖刀別在腰間,用衣衫掩住,告別妻子,離家投軍而去。周謙感覺到了背後哭泣的目光,強忍著沒有回頭,清涼夜風的吹透了單薄的衣衫,他健壯的身軀仿佛在微微發抖。
漢陽城頭,遼軍營中的喧嘩和歌聲傳來,守軍不明所以,都有些惴惴不安。敵人士氣大振,總之不是什麽好事。“不知遼狗發什麽神經?”歐陽善喃喃罵道,他扶著城垣,探出身子,隻見濃濃夜色中篝火如繁星萬點,看不出個究竟。
“可能是耶律大石駕崩了吧,”趙行德笑道,“遼國人正在新皇登基犒賞三軍吧。喝完這頓酒,他們自己再拔刀子動手爭奪皇位。”他抬頭看著遠方,星辰在夜空中一閃一閃。“契丹人也自相殘殺嗎?”歐陽善問道,臉上帶著些期冀。
“真要殺起來,比中原還要厲害得多。”趙行德搖了搖頭,收斂笑容,低聲道,“不管他們自己怎麽折騰,咱們把自己的事情辦好,無隙可乘,契丹人就算多上十倍,也不足為懼。”他轉頭,吩咐道:“對了,各位都統製設宴招待,軍官們有什麽想法?”歐陽善笑道:“吃香的喝辣的,還有什麽話說。”趙行德眼神有些複雜,點了點頭道:“那就好。這戰事綿亙日久,好多營房都破舊了,我已下令,城中清理出一些潔淨寬敞的院落,專門給軍官和眷屬居住。每天都有專人把新鮮肉食和蔬菜送去。軍官若要家宅清靜,可以搬進這些小院去居住。”
“末將的家眷都在汴梁,”歐陽善臉色黯淡,抱拳道:“多謝大帥體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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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城,一群遼軍騎兵聚在城外,一個個因長途跋涉而疲憊不堪,眼中卻帶著壓抑的興奮。
城門下,蕭仲恭膽怯地朝身後望了望,張憲瞪著眼,嘴唇微動。蕭仲恭通曉漢話,光憑口型,便讀出張憲的警告之語。想起鎮國軍在舒州吃人肉的傳聞,蕭仲恭不禁打了個哆嗦。落到鎮國軍手上後,蕭仲恭就連做噩夢。
“我們是蕭向升將軍的部屬,快開城門!”蕭仲恭臉朝著城頭,笑得比哭還難看。
城頭大聲答道:“襄陽是南征重鎮,陛下有旨,別部軍馬不得入城,你們在城外駐紮,聽候蕭斡裏剌將軍的安排。”蕭斡裏剌打量著這支淒慘的敗兵,上京口音分外悅耳,蕭仲恭的名字他也曾聽說過。
“大人,”蕭仲恭轉頭看著張憲,哭喪著臉道,“他們,不讓我們進城,隻讓駐紮在城外。”
“隨便你怎麽說,我們要進城稟報舒州軍情!”張憲眉頭豎起,壓低聲音喝道。
在舒州數千契丹俘虜中,好不容易將這個家夥挑選出來,不但拍死得要命,而且據說,家世也算是上京有勢力的皇親國戚,他家裏還曾經拜托都統蕭斡裏剌,請蕭斡裏剌幫忙把蕭仲恭調到禦營去。蕭斡裏剌即便沒幫忙,至少也聽說過蕭仲恭的。
蕭仲恭心頭叫苦,可不敢違逆,轉向城頭,大聲道:“我要進城,將舒州兵敗的情形詳細稟報蕭斡裏剌都統。”他心頭打鼓,不知蕭斡裏剌是不是還記得自己。都統製已經下令這幹人馬駐紮城外,自己還囉囉嗦嗦,他一怒之下,下令把自己亂箭射死可不妙?
“稟報軍情?有什麽好稟報的?”蕭斡裏剌皺起眉頭,忽然想起鐵木哥棄軍逃走,導致舒州大敗的傳聞,蕭斡裏剌對陛下統兵大權交個一個外族人有些不滿,現下有了蕭仲恭這個親曆之人,便想要親耳聽聽舒州之戰的情形。
“讓他一個人進城來。”蕭斡裏剌吩咐道。吊橋放下,城門緩緩打開一條縫......
作者:今天是2012年的母親節,祝福天下的母親健康、幸福。常年出門在外,是該給給老媽打個電話報個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