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
李子翁身後,旗手將火銃第八營的戰旗高高舉起。護國諸軍軍旗上的徽記各有不同,火銃營的旗幟則全部都是火焰。仿佛燒盡一切的熊熊火焰旗下,火銃槍手列成整齊隊伍,每一排一百名火銃手,五排為一個指揮,方陣四周的火銃手早以上好槍刺,中間的火銃手則將槍刺掛在腰間,一手拿著上好撐棍的火銃,另一手拿著火折子,小心翼翼地肩並肩前進。
辰時,太陽在東方,襄陽城巨大的陰影斜拖在西麵城牆之前,走進的陰影中,所有火銃手的眼前都是一暗。城頭設射下來的箭矢更加密集,長長的箭矢畫著弧線,如雨點一般落在火銃手的方陣中,中箭的人慘叫著倒下去,其他人則麵色蒼白地繼續前進。
“左右,左右......”
包七丈端著上了槍刺的火銃槍,襄陽城仿佛一個巍峨的巨人站在眼前。許多火銃手都是第一次上陣,現在隻憑著訓練時本能蒙著頭走在行列中。火銃營軍卒步履沉重地跟在輜重營的盾車後麵。這時,城頭上開始發射箭矢,盾車僅能擋住它後麵一點地方,對於在十幾步之外,排列整齊的火銃手來說,它的掩護作用聊勝於無。
“下一個中箭的,不會是我吧,老子還沒嚐過女人的滋味,就這麽死翹翹了,”郭宏咽了口口水。他壓下心頭的恐懼,拚命地想那些馬上封侯的話本故事:“將相本無種,說不定,老子就是下一個呢。死在戰場上,總比像老鼠,蟑螂一樣死在工坊裏要強。”
盾車在距離城牆二十餘步的地方停了下來,輜重營的軍官算得很準,以此距離和城牆的高度做直角邊,城頭的遼軍正好在火銃的射程以內。“立定!”火銃營的軍官大聲發令。火銃營和弓弩營停在盾車後麵。弓箭的射程比火銃更遠,夏國弓箭尤其強調射程。在第一排火銃手蹲下,第二排的火銃手手忙腳亂地架設著火銃的時候,鐵骨軍的箭陣已成。弓弩手彎弓搭箭,斜向上舉。弓弩營每十人隊都有一名神箭手,不待軍官下令,便一箭射出去,將長箭拋向城頭,箭矢無一例外的落在了襄陽城頭。然後,一千五百名弓箭手一起彎弓搭箭,每一個夏國弓弩手各有自信,但他們都遵照軍令,向同隊的神箭手取準。
“放箭——”百夫長大聲下令。
“嗖嗖——”“嗖嗖嗖——”數以百計的箭矢破空而出,朝著斜上方射去。瞬息之後,城頭響起了中箭的慘叫,幾乎同時,遼軍射來的箭矢也稀疏了一些。這時,火銃手終於架好了火銃。在城頭箭矢的射程內保持陣型,其實比攻城營伍的傷亡相差無幾。但幾乎所有的火銃手都因停止前進而稍感寬慰。以至於能忍受身旁不斷有人在箭雨中倒下。
李子翁站在不斷射下來的箭雨中,本能的感到恐懼。他出身將門,但大部分服役的時間,都在虎翼軍和行軍司度過,真正經曆攻城戰還是第一次。說實話,這種程度的“箭雨”比他想象中還要稀疏一些,畢竟城牆上空間有限,而城下的地方則更為開闊。然而,當箭矢“嗖嗖”地擦著身旁掠過,當軍卒不斷慘叫著倒下,當耳畔充斥著傷者的哀嚎和其他軍官的怒吼時,幾乎所有人都難以保持平靜。
“開火——”
一聲暴喝將李子翁從自責中驚醒。他滿臉通紅,居然一時走神了。王器之這個平常看起來庸庸碌碌的家夥,居然還保持著鎮定。
“猛將必發於卒伍。”李子翁喃喃道,他抬起頭,仿佛不服輸一樣盯著城頭射下的箭,大聲重複道:“開火!”“開火!”包七丈、郭宏幾乎同時大聲下令,火銃手們點燃了引線,片刻後,“砰砰——”“砰砰砰——”煙霧四起,成百上千的銃子射向城頭,城頭傳來的慘叫聲愈發的強烈。
“該死,”一個弓弩手抱怨道,“火銃營再開火幾次,就看不清城上的人形了。”
“他們也無所謂,反正不瞄準。”旁邊的同袍笑道,“放炮仗也能嚇唬嚇唬人。”他輕舒猿臂,彎弓搭箭,一箭射出,箭矢輕靈地飛向城頭。在火銃手開一銃的時間,弓弩手至少能射出三箭。不過火銃營還有一個任務,就是上槍刺抵擋騎兵的衝擊。和火銃營、長槍營搭伴,弓弩手就不必冒著巨大的犧牲拔刀肉搏了。
衝車和雲梯車還繼續朝著城牆前進,刀盾營快步超越了火銃營,緊跟在衝車和雲梯車的後麵。麵對殘酷的登城戰,所有的刀盾手麵色嚴峻。隻等軍官發出解散陣型的軍令,要麽在衝車、雲梯車的戰棚裏搶一個位置,要麽趕緊衝到城牆下麵去,那是城頭弓矢的死角,但又得小心滾木礌石、沸油金汁這些該死的。按照軍府的條令,攻城必須有耐心,最好用攻城炮、拋石器等攻城器械長時間地轟擊,摧垮城內守軍意誌和抵抗之後,再發起決定性的攻擊。但現在情況特殊,幾乎沒有任何炮轟和拋石的情況下,殘酷的攻城戰就開始了。
“上啊!”百夫長在雲梯車下大聲鼓舞士氣。刀盾手口銜著橫刀,單手將方盾頂在頭上,另一隻單手攀著雲梯,仿佛猿猴一樣靈活。所有的軍士都緊咬著嘴唇,使出平生的本事朝城頭上爬去。不斷有人悶哼一聲被砸落下來,卻聽不到哀嚎和慘叫。城下橫七豎八地倒著屍體。城頭的礌石、滾木不斷落下,被砸中的非死即傷,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攻城的兩個刀盾營就死傷了近百人。
“上將軍,”高公茂麵露不忍之色,“軍士是國家棟梁,折損太重了,是不是先退下來,火炮轟擊城垣後再攻城。”這時,“轟”的一聲巨響,火炮營終於開始炮擊,幾枚黑色的炮彈越過戰場,雖然沒有命中城牆,但落在了襄陽城內。
“轟——”
“轟轟——”
一團團濃煙升起,炮彈不斷朝襄陽城頭飛去。原本應井井有條的火炮陣位混亂不堪,彈藥車直接停在炮位後麵,這是趙行德在條令中絕對禁止的。任何一枚敵方的紅熱彈命中的話,都足以引起一場屠殺般的殉爆。馬匹來不及牽到後麵,栓在距離火炮不到十丈開外,炮手們手忙腳亂地裝填彈藥。“真沒有章法。”百夫長郭子東一邊指揮,一邊暗自抱怨,“要是趙將軍在,斷然不會沒構築好炮壘就開火的。”他擔憂地看著前麵,炮壘接近於沒有,兩營火銃手,兩營長槍手等於在平地結陣保護火炮。但是,軍令難違,火炮營每一門火炮架設完畢,都以最快地速度朝襄陽城頭開火。
一枚枚沉重的鐵彈落入襄陽城中,間或有炮彈擊中城牆,磚石橫飛,木質的戰樓更被炮彈直接穿透,戰樓裏擁擠放箭的遼軍慘叫連連。千裏鏡視野裏,城頭的遼軍明顯慌張了許多。城頭雖然有宋軍留下的鐵桶炮,但射程和準度都不如夏國。
“就差這一口氣。遼軍腹背受敵,宋軍更已經攻入了城內,就差這一口氣。”
吳階放下千裏鏡,下令道,“火炮營轟擊城牆,火銃手也上去攻城。白羽軍盯緊點,防著遼國騎軍衝出來。”
將令傳下,火銃營解散了方陣,兩千餘人跟在盾車和雲梯車後麵靠近城牆,火銃手都裝上槍刺,將火銃當作短柄槍使用,蟻附攻城的兵力一下子增多了一倍。城下越來越準的炮轟,也讓城頭守軍的壓力倍增。在幾處雲梯頂端,登城的夏軍已經和遼軍短兵相接。軍士武藝精熟,往往一人能擋住兩三名遼軍而不落下風。夏軍並不急於衝擊,三四名刀盾手在雲梯周圍環形站立。城牆狹小,遼軍放箭被大盾擋住,近前搏殺,一時間更無法將這些膀大腰圓,身披重甲的刀盾手趕下城去,隨著登城的刀盾手越來越多,在城牆局部形成了混戰。
北院將軍耶律楊六從混戰團中奔回來,找不見都統蕭斡裏剌,他認得一個急匆匆的軍卒是都統的親兵,大聲問道:“都統大人呢?”“都統大,大,大人......”那軍卒期期艾艾了半天,說不出話,這時,城上有人驚呼了一聲:“騎兵拔營了!”耶律楊六一把將這個親兵扔在地上,衝到城垛口內側朝前下望去,隻見原本駐紮在甕城城門內的契丹騎兵順著街道馳向遠方。前麵一群騎將簇擁當中,依稀是襄陽留守兼步軍都統蕭斡裏剌。騎軍兵將大聲嗬斥,戰馬得得一直朝西麵馳去,蕭斡裏剌的身影消失在狹窄的街巷後麵。
“蕭都統調走騎兵做什麽?”耶律楊六驚疑不定,“難道是去援救西城麽?可東城的戰事如此激烈,他不坐鎮在這裏,我們也恐怕頂不住了。他去救援西城,為什麽也不和我打個招呼,就把騎兵帶走了。”想到另一個可能,耶律楊六渾身如墜冰穀,“不可能,丟掉了襄陽城,他難道不怕陛下砍頭嗎?”
“轟轟”的炮聲中,箭矢夾著銃子不斷“嗖嗖”飛過,城牆上喊殺聲越來越大。
火銃手雖然武藝不夠精熟,火銃槍來來回回就是擋格、突刺幾招,但登城的火銃手越來越多,極大地分擔了軍士的壓力,刀盾手擺脫了以一敵多的局麵,反守為攻,虎入羊群一般殺向心生怯意的遼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