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陽,所謂道不同者,不相為謀。”諸人退下時,吳子龍多留了一步,低聲道,“似侯煥寅、以及明州、福州那些罔顧大局之人,乃國家蠹蟲。因為時局艱難暫時容讓,待局勢安定下來,萬萬不能姑息養奸啊。”
“哦?吳兄的意思是?”陳東抬起茶盞,喝了一口,目光仍落在牆壁對麵掛著的大幅山川地形圖上。趙行德一路向北進軍極為順利,然而,孤軍深入之勢也越來越明顯。曹迪極為油滑,統禦大軍始終落後一兩日路程,與趙行德形成前後陣勢。韓世忠、嶽飛所部會師合兵後消息便時斷時續。而曹熙將洛陽獻給夏國後,左近的大批州縣紛紛依附關西,就連襄陽也岌岌可危。國勢艱難,令陳東一時還顧及不到其他的事。
吳子龍也看了一眼山川地形圖,歎道:“如今天下大亂,人心也大亂。蔡京、李邦彥等奸黨尚未鏟除,奸商梟雄又起來搗亂。倘若如此姑息養奸下去,隻怕就算局麵一安穩下來,各路小醜也會粉墨登場,清平盛世依舊是遙遙無期。”他頓了一頓,看著陳東到,“所謂道不同者,不相為謀。這些奸黨梟雄別的不行,最能借勢借力,國家大廈將傾時,咱們好不容易造出這一個中興在望的局麵,可萬萬不能為他人作嫁衣裳了。所以,為國家長遠計,局勢一旦安穩下來,正本清源當為要務。第一要務,蔡京、李邦彥、童貫等奸賊黨羽一律罷黜,永不敘用。第二要務,嶽飛、韓世忠、趙行德、曹迪、王貴等人兵權收歸兵部刻不容緩。第三要務,對明州、福州這些違反朝廷體製之舉,立刻撥亂反正,獎勵農耕,抑製奸商......”
陳東聽著聽著,神色變幻,手好幾次拿起茶盞,又放了下去。
直到吳子龍的滔滔不絕結束,陳東方才皺眉道:“吳兄所言,皆是謀國之論。隻是,當下仍以抵禦外侮為要,州學、縣學裏的議論,還要禮部多多勸解、轉圜,既不能讓寒了清流士子之心,又不能掣肘北征大計,以免貽笑遼夏。”
“陳兄放心,事有輕重緩急,這個我還分得清的。”吳子龍微感失望,但仍拱手稱是,正當陳東正待端茶送客,吳子龍卻又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遞給陳東道,“北征雖是緊要,但這件事情須得及時應對,半點馬虎不得。”陳東疑惑地拿起書信,展開掃了一眼,臉色驟變,當即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眉頭越皺越緊,眼角流露出一抹厲色。吳子龍抬起茶盞,呷了一口,悠閑地品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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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行宮內,一繡衣侍者跪呈上來封一書信。鄧素在一旁侍立,目光朝著別的方向,臉色看似止水無波,心內卻起伏得厲害。
江寧府陷落,蔡京、李邦彥倉皇而逃,銷聲匿跡近一年後,終於派使者前來向趙杞問安,並帶來了東路遼軍也有撤兵之意,二人正準備在兩浙路、福建路招攬軍將,聯絡門生後輩,在遼軍撤兵後收複江寧、杭州等地。蔡京在書信中言,東南向稱膏腴,養兵二十萬毫無問題,請趙柯在北方局勢穩定,而曹迪、嶽飛、韓世忠、趙行德等人北伐未歸之時,將皇帝行在遷往杭州府,同時頒下聖諭,令曹迪諸將率歸師分屯各地,既取其遙遙拱衛之力,又防諸將反側肘腋之患。至於陳東等新崛起的清流大臣,蔡京則表示願意與其同心同德,為大宋中興出力。
趙杞將滿是工整小楷的書信看了三遍,臉上浮現一絲笑意,喜道:“蔡、李二位相公這支助力,來的正是時候,真如雪中送炭啊。”他笑著對鄧素道,“蔡太師要朕把行在遷往杭州,以東南錢糧招募建立禦營親兵,而用諸將為爪牙分屯各地,鄧愛卿以為如何?”
“陛下,萬萬不可。”鄧素少有地直接反對。趙杞眉頭一皺,問道:“為何?”
鄧素看了左右侍者一眼,趙杞先揮手命他們退下,鄧素方才沉聲道:“曹、嶽、韓、趙諸將正力圖收複中原,陛下就算覺得鄂州不是久居之地,也當遷往襄陽,做北望中原之姿,以號令天下忠義之士恢複故土。待收複河南後,則還都河南,如此行事最正,縱以陳東、曹迪之輩,也不能與陛下相抗。如今北征未定,陛下卻將行在遷往杭州,此乃偏安苟且之態,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必然令北征軍心浮動,天下士人寒心。蔡相公、李相公陷陛下於不義,此一當可殺也!”
蔡京、李邦彥雖有擁立之功,但卻是先皇的臣子,鄧素卻是趙杞自己收服的心腹重臣,他少有地疾言厲色地反對,令趙杞臉色轉為陰沉,右手緊緊地抓著一個汝窯筆洗,卻沒有勃然發怒,靜靜聽他說下去。
鄧素喝了口茶水,繼續道:“蔡、李黨羽,多以利相交,北虜南下以來,牧守地方的大多棄職逃奔,這兩位倚仗天子聖眷,安撫東南,本應報效皇命,竭力抵禦北虜,他們卻隻知安插私人,皆不知兵之輩,致使遼兵在淮路、浙路勢如破竹,輕易渡過大江天塹,最後還當先棄守江寧、杭州,使東南局麵潰爛,若不是陳東等人在鄂州堅持下來,隻怕此時東南半壁亦非大宋所有。”
他見趙杞微微皺起眉頭,轉而又道,“這些事情,天下皆知。黨羽早已星散,試問蔡、李二人,又有什麽聲望和能力重整兩浙路、江寧、杭州二府以迎聖駕?莫說東路遼兵主力未損,孔彥舟等叛將助紂為虐,就是那些所謂‘尊天子不奉亂命’的州縣,也都不理會蔡、李二人。亂世之中,他們有什麽本事能保陛下穩如泰山呢?這二人不過是希圖假借聖上的大義名分東山再起,卻不惜花言巧語將陛下誘到險地、絕地,此二當殺也!再者,陳東等人始終是清流士人,他們卻是和蔡、李二人勢不兩立的,陛下若用蔡、李,便是逼陳東等人......”
“好了,好了,”趙杞搖了搖手,示意鄧素不必再說下去,“若非鄧愛卿目光如炬,朕險些誤入險地。”他有些軟弱地問道,“隻是,蔡相公、李相公畢竟是前朝老臣,一番好意,朕若不回複他們,豈非顯得刻薄?”
“陛下若念舊情,”鄧素臉色稍緩道,“隻需回書好言安慰他們便是。”他略微沉吟半息,叮囑道,“隻是萬不可答應禦駕東行之事,也不可有讓蔡、李二人收拾淮、浙路之語。”
“這樣的話,煩勞鄧卿先擬一個回書吧。”趙杞頹然坐倒在龍椅上,手扣額角道,“呈上來,朕再斟酌斟酌,........,斟酌斟酌。”
鄧素告退擬旨,正是傍晚時分,一抹昏黃的光輝從窗棱縫中透進來,照在趙杞的臉上,令他心神不寧,趙杞有些厭煩地舉起手,遮住這抹耀眼的光。剛剛聞命進來的侍者見狀,趕緊小步跑到跟前,小心翼翼地搖動木柄,將一塊將遮天水碧紗屏搖了上去,讓一抹若隱若現的紗影拖過青磚,落在趙杞的臉上,他才稍感舒服,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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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魚肚白出現在東方的天際,那些在遠處麋集的騎兵身影在地平線上格外明顯。
此時已經入秋,北方又經戰亂,遍地田野皆是秋草。黃黃的草穗在晨風中微微起伏,無數騎兵在宋軍大營北麵排成長長的一線,顯得鋪天蓋地。宋軍將士曆經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人人都是滿身風塵。一路上都有北方的義兵匯入到這支北征的隊伍中來,河南民間多結弓箭社,選入的義兵精銳雖不擅長火銃,卻可以充作弓箭手使用,少數身強力壯者補充進刀斧手營中。從出發時的三萬餘人馬,曆經大小十幾場戰事,趙行德兵力卻不減反增,而今足足五萬人馬,這還是將絕大部分義兵都安置在各州縣留守的結果。
契丹騎兵見無法攻破宋軍堅陣,便改變了策略,隻在趙行德所部周圍徘徊,甚至在附近馳近奔突,卻不輕易與宋軍交戰。使得宋軍不得不保持緊密的隊形行軍,速度也因此而大大減低。遼軍騎兵時遠時近,時多時少,昨夜宿營的時候,目力可及之處的才僅僅數百騎兵而已。可剛剛淩晨,便有斥候來報,數萬遼騎聚集在北麵。
遼軍騎兵十分謹慎地並沒有主動發起進攻。宋軍諸營輪流向外警戒,卯時埋鍋造飯,大營中冒起嫋嫋炊煙,遼軍騎兵也視若無睹,隻是靜靜地等待,等待著一舉攻破宋軍大營的時機。諸營都吃過早飯,旭日東升的時候,遼軍騎兵仍是在周圍遊蕩。若是尋常這時候,諸將便自是按照事先的次序拔營行軍,但數萬騎兵虎視眈眈在側,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讓宋軍不能照往常一樣從容不迫的行軍。
作者:最近更新不穩定,隻是因為太忙,這本書後麵的大綱和情節都是完整的,有真正的幹貨哦。元吉已經一年半沒回老家了,這兩天回家看望父母,兩位精神都很好,心裏很是高興。希望能把這本書善始善終,和各位書友一起經曆這個架空裏的大時代的變遷。再次多謝各位書友的一直以來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