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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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121 水樹綠如發-3

海濤陣陣,撲麵而來的風中帶著鹹腥的味道。

劉知遠用千裏鏡觀察著宋人村落的情況,對島上的夏國人來說,觀察海對麵的另一種生活狀態,是一種輕鬆的娛樂活動。夏國人無時無刻都很緊張地防備著敵人,宋國移民的生活則要懶散隨意許多。但無論黑番奴還是土番部落都沒有宋人的生活複雜而有趣。宋人移民中男女比例略低於龍珠島上的夏國移民。他們建造的房屋太分散,方便幹活而不利於防守。而島上的夏人都住狹窄的寨牆之內,地頭田間最多搭個臨時的窩棚。寨牆外麵是黑番奴居住的聯排棚屋,隻有極少數最可靠的奴隸才允許踏入寨子,並且隻能進入有限的地方。

為了避免麻煩,龍珠島使用黑番奴做勞力,而且不允許宋人或土番人上島。黑番奴種糧食收成遠遠不如關東過來的農民,唯有甘蔗容易種植。李邕本來想用黑奴在南北兩岸種甘蔗,而將糖廠、貨倉、碼頭建在龍珠島上。行軍司發現龍珠島之後,大量的黑奴被用來加固城寨,大田裏的勞力就不夠用了,龍珠島遠遠比不上宋人屯墾的成就。

一年以前,一支大食海軍浩浩蕩蕩穿越了象牙海峽,那時候島上的防守設施還麽建好,劉知遠隻能任其經過,盡量不挑起和大食船隊的爭端,幾個牙角行的管事都很窩囊。即使現在,島上的夏人不過一千五六百人,其中火炮手兩百多人,壯丁一千二百多人,真正打起仗來,黑番奴都不可靠。所以,劉知遠也盼著南海水師早點到來,最好將大食海軍堵在象牙海峽的東麵。

“對麵明天又要播種了。”管事劉悟悻悻道,“過幾個月恐怕又要跟對麵買糧了。”

“這不算什麽,”劉知遠冷笑道,“他們也有求我們的時候。”

“啊?是嗎?”劉悟訝然看著劉知遠,低聲道,“難不成.....那些土蠻要動手殺豬了?”

“還不一定。”劉知遠低聲道,“不過,主窮客富,這一天遲早要來的。”

島上的兵力雖然不足以對付大食海軍,卻遠遠勝過宋國華亭縣的守軍,比三佛齊的諸侯也毫不遜色。劉知遠一直在番落裏收買細作,聽說華亭縣越來越富庶,好些番落首領都垂涎三尺,宋人屯墾的地方越來越廣,與原先的蕃人也衝突。更有大食商人在其間挑撥離間,稱宋國人十分狡猾,白白占了原屬番部的土地,又在交易中大占便宜,因此,一股不滿和貪婪的潛流正在附近的番部中暗暗積蓄,就連三佛齊的諸侯也快忍不住了。

“不會吧,”劉悟疑惑道,“三佛齊不是在和大食諸侯打仗嗎?宋國也在和大食打仗......”

“那是北邊諸侯的事情,”劉知遠搖頭道,“南邊這些土王才不管這些,大食商人在這裏勢力根深蒂固,幾百年早把土王喂熟了。宋國的流官又高高在上,哼......”劉知遠臉現不滿之色,宋國的流官自高自大,即便現在夏宋兩國是盟友關係,每次向華亭縣買糧,都要被流官為難,反反複複要龍珠島承認宋國為正朔,費上好大一番功夫。對劉知遠等人來說,這不啻於一種羞辱。“再過個幾年,他們會後悔的。”

............

“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這是為什麽呢?......”

座船微微搖晃,白虎堂中,趙行德高居帥位,手裏拿著一卷《論語》,慢條斯理地解說。堂中坐滿水師軍官,有人全神貫注地傾聽,也有人心不在焉望著窗外的海水。每天晨誦晚讀各半個時辰,這已經是第三天了。杜吹角上下眼皮打架,但還是強撐著精神。趙行德重開講筵以來,雖然是讓軍官自願參加,但誰也不敢縮脖子不來。

“外有君子之位,內懷君子之義,方能行君子之道。君子無論從地位,還是心意上,都不依附於他人。所以遇到任何事情,他既有權力,也能力去決斷和處置。而小人則恰恰相反,無論從地位還是能力上,都不得不依附於他人。有地位而靠別人拿主意的人,如楚懷王依靠張儀,漢桓帝依靠十常侍,州官縣官依靠刀筆胥吏,遇事毫無主見,被人牽著鼻子走,不能稱為為君子之道。有君子之義而沒有君子地位的人,除非是寧可玉碎不為瓦全,否則也難以行君子之道,不得不求諸於人。所以,欲使我大宋人人都為君子,其任重而道遠矣。”

“今天就講到這裏。”趙行德合上論語,沉聲道:“各位辛苦了。”

“多謝大人指教。”眾軍官齊聲道。每天一大早,軍官就集中在白虎堂要聽講。除了座船由趙行德兼任主講的學官之外,每條船上都選出一名學官,負責向眾軍官宣講君子之道。趙行德已經給兵部寫了奏折,為了穩定軍心,將學官的職銜編為定製。將來每條船上,指揮、學官、護軍使三位鼎足而三,雖然船上指揮權勢極大,但他不得任免學官和護軍使。若指揮在戰鬥中殉職或撤職的話,護軍使優先繼任,護軍使殉職或撤職的話,學官優先繼任。

軍官們會講的時候,軍卒就整理船艙、擦洗甲板。然後趙行德帶領軍官檢查全船各處,接下來全體官兵朝會,趙行德除了布置軍務之外,還要向全體官兵講一小段君子之道,他還鼓勵官兵互相討論,暢所欲言。到了傍晚時分,這樣的程序還要倒過來一次,隻不過軍官先分別組織各部官兵的暮會,然後是趙行德組織全船軍官的暮會。在暮會上,每個人都要發言,鼓勵總結自己不足,鼓勵官兵欺壓袍澤和其它違反軍法的行為,趙行德這就叫“君子每日三省吾身”,也幫助別人“痛改前非”。

總之,每個船員從外到內都在公共注目之下,每個人閑暇時間少了許多,小團體活動的空間也少了很多。然而,趙行德所全力灌輸給水師官兵的君子之道,卻是最講求君子自立自主的。也就是說,他要每個人不是躲起來消極避世,而是要加入到船上的公共生活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發表自己的意見,守住自己的地盤。這就使船上得以形成一種公開而穩定的秩序。任何破壞這個秩序的人或者行為,都將在第一時間被發現,被糾正。主動而有悟性軍卒則有提升和栽培的機會。船上的生活封閉而簡單,在日複一日潛移默化之下,官兵們將漸漸習慣過和過去的在村莊或親族中完全不同的生活和秩序。

在兵部的催促下,趙行德率水師不得不提前起錨向南航行。但是,為了等待各部水師和揚州商船隊會合,趙行德除了派出一艘快船通知廣南路各港口嚴防海寇之外,水師主力隻是沿著海岸緩緩航行。雖然兵部催促進兵甚急,但趙行德不願倉促與大食水師交戰,因此一直就這樣走走停停,風浪較小的時候就在海麵上排開演練陣勢,風浪較大時就靠岸停泊幾日。

這一日在晉江縣平湖島下錨停泊,島上沒有官府,隻有若幹個村子,近千戶人家。

百姓聞聽官軍水師靠岸,在村中長者的帶領下,抬了三個活羊,五個豬,農家自釀濁酒十壇前來犒軍,並向趙行德哭訴,在平湖以東有一大島名為流求,島上有生番無數,與中原人語言不通,一個個袒裸盱睢,像野獸而非人類,尤好殺人劫掠,並將割去的首級掛在房屋的外麵顯示武勇。因此,除非遇上大風浪,過往商船都不敢在這流求島停靠,這島上就成了生番和海寇的巢穴。尤其是有個叫毗舍耶的生番部落時常跨海過來殺人越貨。

“青天大老爺,蕃幫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把我們這些海外遺民禍害得厲害。多少年了,”老人越說越是悲慘,“村民們白天不敢眺望東海,晚上村子裏不敢點燈,就怕海寇望見了人煙,上岸來禍害我們。”旁邊的村民也麵色淒然,男男女女數百人一起下跪,哭求道:“青天大老爺,求您剿滅海寇,為民做主啊。”還有村婦抱著孩子一起磕頭的。

平湖雖然與泉州隔海相望,但隻是孤懸海外的一個小島而已,每年的賦稅可有可無。島上連年遭受海寇的騷擾,泉州府和晉江縣都置若罔聞,不願為此大動幹戈。所以百姓一見官軍的戰船隊經過,便不顧一切地苦苦哀求。聽了村民的哭訴,許多軍官都躍躍欲試,還有些人麵露憤慨之色。

趙行德沉吟片刻,問道:“流求島距離此處有多遠?毗舍耶部又在何處?”

“隻一天一夜的海程,小船、竹筏都能駛到流求島,”老者見狀,忙秉道,“村子裏有被毗舍耶生番擄到島上又逃回來的人,”他把叫出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從村民中叫了出來,“就是他,可以給將軍充當向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