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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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125 窈窕誇鉛紅-3

漳州州學,廩生們聽說趙行德婉拒為鄉約提序的要求,不禁失望莫名。

“趙行德空有大名,”有人在激憤之下,抱怨道:“不過是臨難苟免的人物。”

“他不是力主君子之道的麽?”“這樣沒擔當的人物,難怪一直居於陳少陽之下。”

趙行德推辭的理由很客氣,自己的才德名望不夠,建議漳州請丞相或禮部尚書大人作序。漳州諸人一聽便明白了,在第二次大禮議的敏感時期,趙行德不願引起任何無端猜測,讓人誤以為他欲在朝野另樹一幟。他在京東路、揚州的種種作為,則無一不是在朝廷的默許下推行的。趙行德影響下的州縣和南海諸屯墾地一樣是支持陳東的。

“嘿嘿,君子之道,”賀德秀冷眼看著這些人,低聲道:“又不是為傻瓜白白送死。”

“唉,這些癡蠢之人,”尹劍平搖頭道,“賀兄,你準備擇宋禮法還是君子法?咱們是不是要交好一下那些清流中人?將來大難臨頭,也好有個遮身之處。”他與賀德秀乃至交好友,二人時常議論擇清流法和俗易法的利弊。若以清流法雖然嚴苛,但朝廷保護清流的程序也更為嚴格。刑部、州縣衙門都不能隨意傳訊清流中人,更不能動刑逼供。相反,俗易法雖然簡單,一旦像金宏甫那樣被陷入罪,就和普通商賈富紳沒兩樣,和從前一樣任人拿捏了。

“再等等看吧。”賀德秀看了四周,壓低聲音道,“知州大人還有另外一條路子......”

“另一條路子?”尹劍平疑道,賀德秀緩緩點了點頭,卻沒有說破,有些高深莫測.....

州府後衙,蘇同甫剛剛踏入花廳,還未來得及坐下來喝茶,主簿葉世鵬就屏退了仆人。

“葉兄,你這是?”蘇同甫疑惑地看著葉世鵬。

“有勞三得先生久候,”賈成宗也未跟他客氣,直截了當道,“賈某也是為了這一州百姓的福祉,這多日以來,與葉主簿,崔學正,還有多位士紳仔細商量,終於下定決心,此次大禮儀,我漳州唯鄧大人之命是從。”葉世鵬站在旁邊也點了點頭,表示賈成宗所言俱是事實。蘇同甫並未急著表態,先坐下來,端起茶盞,不緊不慢吹開浮沫,輕呷了一口。

“葉主簿剛從平湖回來吧?”蘇同甫悠悠道,“看來,趙侯是不肯趟這一淌渾水了。”

賈成宗和葉世鵬臉色微變,葉世鵬失聲道:“那又如何?”

“不必擔心,”蘇同甫微微一笑,“鄧大人的意思,隻要漳州一心一意撥亂反正,不管以前做了什麽,都會盡釋前嫌。鄧大人的意思,就是朝廷的意思。朝廷虛懷若穀,拜訪趙侯這點區區小事,朝廷怎麽放在心上。”他舉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笑道,“既然如此,還請兩位飛鴿傳訊鄂州,讓崔學正私下拜訪鄧大人,這事還得趕快啊。”

賈成宗和葉世鵬麵露喜色,一起拱手道:“三得先生說的是。”

蘇同甫三得道人以鼎鼎大名,閑雲野鶴一般的人物,親身為鄧素來做這個說客,他們二人都有些受寵若驚。先時因立場未定,還有些顧忌,現在已經做了決定,對蘇同甫也就刻意巴結起來。蘇同甫反倒有些雲淡風輕,擺了擺手,笑道:“傳話這事,蘇某隻是順手而為,二位早些讓崔學正拜訪鄧大人才是正經。”他絲毫不居功,同賈、葉二人聊了幾句,喝過了茶便告辭,回到館驛後更收拾行李,登船離開了漳州。

“蘇先生,咱們這船往何處去?”

“平湖,”蘇同甫低聲道,“盡量快一點。”

“是,先生。”船頭恭聲下去,船剛剛駛出港口便掛起滿帆。

海風鼓蕩著三麵硬帆,海船沿著海岸向北破浪而去。這一條海船雖然不大,卻是蘇同甫特意包下的海上快船,既有商行行首打的招呼,蘇同甫又給了雙倍平常的船錢,所以一條船十幾個水手對他簡直敬若神明。銀子說話,隻要蘇同甫有任何吩咐,船工們全都快手快腳地辦好,哪怕蘇同甫要去平湖這樣平常不去的海島,全船上下也沒有任何質疑反對的聲音。

............

鄂州禮部衙門,鄧素站在陳東身旁,拿出著一張墨跡未幹的樣張,親自做著解說。

“上一次‘大禮法’爭執過甚,因此每一次樣稿都由禮部的人手工謄寫,這一次我們準備用鉛活字版,每一改稿,都連夜排版印刷。活字是雕工依照《五經正義》趙文定公的楷書重雕而成。”說到這裏,鄧素微微頓了一頓,陳東也點了點頭。趙文定公乃趙行德曾祖,一生寬恕謙讓,與人無爭,唯嗜讀書,因其擅楷書,太祖朝國子監用其書刻《五經正義》,武宗朝沿用,一直翻印流傳至今,所以趙文定的字這也是本朝讀書人最為熟悉的楷書。

“‘大禮議’所用紙張全部是徽州熟宣紙,幾家入選的紙商鋪,都是供給當年南唐澄心堂用紙,本朝也列入貢品的紙張。”這種宣紙也是現在丞相府公函用紙,鄧素又特意取出另外一種帶著濃淡斑紋的硬紙,介紹道,“將來‘大禮法’的正本,準備用歙州金粟箋,這原來是寺廟中抄寫佛經所特製的紙,據說可曆經千年,猶如如新製一般。”

陳東聽著鄧素介紹,點頭微笑道:“禮部準備得不錯。”

“分內之事。”鄧素謙讓道,“印製所用的墨汁,是李廷圭墨的方子損益而成,主要以鬆煙、珍珠、龍腦、白檀、魚膠為原料,印刷出來的字樣,可謂豐肌膩理,光澤如漆,而且還有一股淡淡香味,墨色可以曆久而不減......”正介紹著,外麵進來一人,朝陳東行了一禮,將一張拜帖交給鄧素,鄧素眼神一瞥,含笑道:“漳州崔學政求見,看來他是幡然悔悟了。”

“崔釗?”陳東皺起眉頭,沉聲道,“漳州這些人,要好生敲打敲打。”

“是這個道理。”鄧素微微一笑道,“泰山不擇細壤,方成其高;大海不擇細流,方成其大。敲打的事情,我會去做。不過,你這個宰相大人,肚子裏也要能撐船啊。”吳子龍與陳東漸行漸遠後,近些日子,鄧素操持禮部,應對得當,井井有條,他和陳東漸漸盡釋前嫌,配合的融洽無間。因此,也就能用這種開玩笑的話來勸解陳東。

鄧素這樣的態度,讓陳東無可奈何,他笑著搖了搖頭,尤恨恨道:“一定要敲打一下。”

............

流求剿滅島夷戰役之後,隨著漢軍四艘炮船,二十艘海船,加入水師戰船序列,聯合水師的實力大增。這大半個月來,水師一直在泉州流求和平湖的海域間出海演練,遠航的船隊已漸漸錘煉成型。水師都督趙行德白天操持遼兵,夜裏大部分時候都宿在漢軍的戰船上。他夜宿漢軍船上,並不帶任何親兵護衛,不明究裏的宋軍將領,還以為這是效法劉秀‘推心置腹’之事,不禁為之嘖嘖稱奇。

紅日沉下深海,淡淡月影掛在流求山脈的上空,大海由湛藍清澈漸變至漆黑幽遠。

漢軍水師樓船中,韓凝霜斜躺在趙行德的懷中。忽然,她睜開眼睛,正對著一雙寵溺的眼神,韓凝霜臉頰還帶著興奮過後的潮紅,又染上了一層濃鬱的紅暈,睫毛微微顫抖。這些天來,韓凝霜放開一切,仿佛不再是漢軍統帥,而是一個用熱情征服男人的平凡少女。二人極盡恩愛,然而,盡管他們誰也不提,分別的日子也漸漸近了。

一想起分別,這個詞仿佛附著魔力,讓韓凝霜感到一陣疲倦。自從明白了自己所背負的國仇家恨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真正輕鬆過,總是在警惕著、準備著、策劃著......直到遇到了趙行德,在他的胸膛下,她似乎找回了當初無憂無慮盡情歡樂的時候。到了琉球之後,韓凝霜再沒穿上過鐵甲。趙行德的手搭在她的蜷曲的小腿上,烏黑的頭發披散在他臂彎,星眸微閉,這樣綿軟柔順的姿態,沒人能想像得出她是一個懾服群雄的女人。

“遼國肯定還會南征,他們停不下來。”韓凝霜低聲道,“我會看著他們一點點耗盡國力,不管是宋國還是夏國動手,漢軍都會再補上一刀。還有高麗,如果沒有遼國牽製的話,我一定會為族人報仇的。”她的笑容很溫柔,很平靜,更像是細語呢喃。趙行德心生憐意,手掌在她小腿上輕輕撫摸著,試圖再次將她從心中的監牢裏解脫出來。這是一個注定要背負許多沉重的女人,他隻願她好好享受這一份短短的安寧和歡愉。

韓凝霜享受著寵愛,她沒有羞怯,而是反握著趙行德手掌,抬頭凝視著他的臉龐,目光十分動人。她巡視著自己的領地,目光晶瑩閃亮,眼神平靜而自然,還有一絲不常現的迷茫,“這一刻如果能一直到永遠,大概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