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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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11)

加快修築軌道的速度,在並代線投入使用之後,便成了宰輔們的共識。

軌道的好處,早就在方城山得到了證實,自修成後的數年間,投入的維護與更新的費用為數不少,但朝廷得到的更多。

汴河水運,每年朝廷都要投入巨額的維護費用:水門水閘的維護,堤壩的增修,綱船的修補與新造,治河廂軍的日常開銷,征發民夫的開支,加起來就是一個天文數字。這還不包括六路發運司這個龐大臃腫的衙門下,附在水運上的成千上萬條水蛭。而朝廷收到的,就是每年由官方運輸的七百萬石綱糧,以及近千萬絹綢、銀錢等稅收。數量更多的民間商業運輸,僅僅是收稅,而且收到的數量遠不如偷漏的數量。

而軌道運輸,在稅收之外,光是運費就讓朝廷收得眉開眼笑。同樣的長度,軌道的維護費不會少於汴水,可這是不論冬夏,什麽時候都能可以運輸。不像汴水,冬天必須斷航,雪橇也好,冰橇也好,那點運力都隻能作為補充。

但韓絳、張璪看好軌道,卻是因為韓岡曾經對外透露過的想法。

國家控製幹線,地方豪強掌握支線,由此形成一張網,籠罩四百軍州。

不論韓絳,還是張璪,都對軌道垂涎不已。留給子孫一條路,遠比萬畝田要安穩。

銀山何如銀水?山總有挖光的時候,水可是長流不息。

一條鐵路軌道,就是流淌著金銀的河流。坐擁軌道,沒有耕作之苦,也不用擔心,每年必定有收入,隻要能將軌道維護好,這就是一輩子。更重要的是,軌道修建,軌道沿途兩側的土地就必須征用。打著朝廷的名義,許多犯忌諱的事,都可以做一做了。

從一開始就打算將各地豪族都拉下水,韓岡隻怕韓絳、張璪不心動,如今見他們終於忍耐不住了,心中倒是以欣喜居多。在鐵路軌道並代線業已完成,並成功的投入使用的時候,盡快開始京泗線的建設,讓鐵路軌道代替汴水成為運輸的主力,就是眼下的當務之急。

“相公說的可是軌道?”韓岡反問韓絳。

“然也。”

“說起來,這的確是治本之法。”韓岡點著頭,“軌道上也不缺奸猾之輩。但他們想要賺錢,私下裏多掛上一節車廂就有得賺了,沒必要將車給弄翻。翻在路上,不比水裏,可以報個船隻損壞,上麵的貨物就可以全數幹沒。糧食也好,絹綢也好,總不可能落了地沒了。”

“玉昆說得正是。”張璪拍案說道,“所以方城山的情況才那麽好,而並州到代州的軌道同樣不差,要是京城到泗州的軌道修起來,又能如玉昆之言,太後和我等就再也不必為汴水之事日夜憂心了。”

“京城到泗州的軌道的確是該建了。”韓岡道,“其實這條路,在方城軌道運行之後不久,便已經開始準備了……隻是被各種事給耽擱了,倒是讓並代鐵路搶了先去。”

“耽擱了一下,可也算是好事了。為王前驅,有並代鐵路這條數百裏的軌道在前,京城到泗州,也就是京泗鐵路鋪設起來,也就有了熟手可以使用。”韓岡給軌道的起名簡單直接,韓絳倒是很讚賞,“河東的軌道開始使用也有一段時間了,這幾個月,該出的問題都出了,怎麽解決都有了眉目。這不是六十裏的方城軌道能比。玉昆,你說是也不是?”

“相公說得極是。”韓岡點頭,韓絳的確說得不錯。並代鐵路運行半年來,除了大災大亂,能出的問題的確都出了。

不過作為並代鐵路的運行情況並不能算好,經常出些意外。早到、晚點、前後相撞、脫軌,各種各樣的問題,每天都層出不窮。

還有盜竊——從軌道上的鐵軌,到貨箱中的貨物,都有賊人伸手。沿途州縣頗殺了一批人,吊在鐵路兩側的杆子上,也僅僅將河東盜賊的氣焰打壓下了一點點,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進行追剿。

不過從方城軌道調來的運營隊伍,加上半年多的實踐,一開始問題頻頻的局麵,已經逐漸向好的方向轉變。這就是韓岡敢於開始修築京泗鐵路的原因。

“隻是韓岡之前的想法,是將並代鐵路向南延長,一直通到河中府的黃河邊上,京泗鐵路還打算再等等。”

“玉昆說的是李誡之前的上書?”

“正是!”

才經過了幾年,在參與方城軌道的修築,並親身主持打造並代鐵路之後,李誡已經積功轉為朝官,這是進士都遠遠不及的速度。要知道,在方城軌道完工前,李誡僅是韓岡的幕僚而已。

在並代線建設完成並交付使用之後,李誡已經成為聞名朝中的營造大師,姓名直抵禦前。名氣之大,比他的父親——京西北路轉運使李南公都不遜色。上一次李南公入覲,太後還稱讚李誡是青出於藍,世人也都認為他是雛鳳清於老鳳聲。要不是李誡沒有足夠的文名和著作,一個進士出身早就賜給他了。

半個月前,李誡就具表上書,請求朝廷允許,將連接代州和太原府【並州】的並代鐵路,從太原府向南延伸,經過汾河穀地,通向關中的解州與河中府,直抵要津風陵渡。在此處,便可借由渭河水路,直抵長安京兆府。

李誡對於軌道修造的上書,理所當然的惹起了朝廷的重視。這一條鐵路,其實就是後世的同蒲鐵路,隻是避過了代州通往大同最為艱難的一段。通過這條鐵路,關中與河東兩大經濟區就能貫通起來。雖然還沒有蒸汽機車,但運輸量也會十倍於前,對兩地的商業和人員往來,有著難以估量的作用。

韓絳對關中河東連接一線的好處不能盡數知曉,但他明白,李誡之所以提出向南延長並代鐵路,必然得到了韓岡的允許,甚至就是秉持韓岡的心意。

“李誡的提議不為不善。隻是加上了太原至河中府,這條軌道貫穿了整個河東,直抵關中,長度差不多要超過一千五百裏了,這運行上,恐怕還是有些問題吧?”

“相公一言中的。”韓岡歎了一口氣,這事沒有好避諱的,“說起來,還是缺人才啊。”

“也是少了曆練。再多添一條京泗鐵路,就可以曆練出更多的人才。”張璪說道。

“從現今六路發運司的情況,就可以看得出人才有多大的用處。才一年的時間,發運司的法度就敗壞到如此地步,不僅僅是薛向的緣故,也有他提拔的那些有才幹的官員被調任……而此輩調任乃是正理,無可非議,但沒有合格的官員填補進去,足見朝廷乏人。”

韓絳對韓岡的說法連連點頭,“玉昆這話說得沒錯。軍事、財計、刑名、水利、轉運,這些事務皆需專才來管理。尋常進士就是書呆子,不經曆練,貿然坐上正衙的位置,不說成事了,就隻會壞事。”

韓岡道:“一榜進士四百,多是隻明經義與對策,能夠在實務上有所長才的,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張璪連連搖頭,“輔弼良才,哪有那麽多?一榜也就三五人的樣子,再有一二十能做實事的,也就這麽多了。剩下的皆是庸碌之輩,做老了官,或許能積累些許治才來。”

朝廷對官員的選拔,雖不能說唯才是舉,可是但凡能夠升任金紫重臣的進士,好歹都有一技之長。

最差也有些文學水平,至於在軍事、財計等實務方麵有一技之長的,其晉升的速度,遠比尋常進士要快得多。

不說別人,隻說現在已經完蛋了的蔡京,他能夠在高中進士五年,就順利轉官,並進入中書任職,十年,就做上了殿中侍禦史。靠得可不是長相和書法,他的才幹不管以多嚴苛的標準,都是一等一的。

“玉昆,朝廷得人之難,盡人皆知,不知你對此有什麽想法?”韓絳不想再多繞圈子了,要韓岡攤牌。

“依韓岡的一點淺見。如今有明法科,唐時有明算科,日後還可以加一個明工科。進士乃拔萃之選,其餘諸科,則是招收專才,以供朝廷之用。”

“明工科,打算考什麽?”張璪問道。明算科現在雖沒有,但曆史上有,倒是不用韓岡解釋了。

“水利、河防、軌道,主要是工部所掌。”

這是給氣學量身打造的科目。

爭進士,西人爭不過南人。明法科,以好訟聞名、拿《鄧思賢》當蒙書的江西人考中的最多,七歲兒童就能在堂上引用律條,這不是陝西人能比。若是辦起明算科,商業氣息濃鬱的江南也遠遠強於北方。

隻有明工科,由氣學教出來的學生,至少在水利、河防、軌道等營造才幹上,不會輸給任何人,軍事上也不會遜色。這就是西人的晉身之階,也是韓岡的交換條件。

隻要能做官,正經的出身,比起特奏名之流,還是要強出不少。

幾次貢舉不中,就能得到參加特奏名考試的機會,然後混一個州學、縣學的教授、助教,其實連品級都沒有,隻是朝廷給口飯吃。

若是通過了諸科考試,盡管比不了進士出身的官員,在選人階段能夠跳級晉升,但好歹身居前列就能有流內品官來做,即便不能入流品,隻要做實事,得到入流的機會也不會少。

韓絳一聲輕笑,“玉昆可真是一片苦心啊。”

韓岡欠了欠身,“此事利國利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