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僅僅是經過隔壁班的窗外，做賊一般，偷偷瞄她一眼。
有的時候，是上下樓的樓梯上，彼此擦身而過，點頭，微笑，打個招呼。
有的時候，是上下學的路上，或遠或近，似有意似無意，跟在她的身後，遠遠望著她的倩影。
……
時間推移，倩影漸漸長大，女孩的麵目，漸漸熟悉。新星終於確定，當年的那個小姑娘，正是現在的莫曉晴。
或許，是高師富經曆的世界，太過陰暗，太過醜惡。
以至於，僅僅是一次不經意的路見不平，出言相助。
便被他牢牢記在心底。化為他記憶中，最璀璨，最漂亮的碎片。是他整個記憶世界的無邊黑暗中，唯一的一縷璀璨陽光。
由感激而仰慕，由仰慕而關注，由關注而沉迷，由沉迷而暗戀。
這是一段畸形的暗態。
在一方的眼中，對方是他陰寒冰冷心靈中，唯一的一汪溫泉。拯救他的世界的天使。
在另一方的眼中，對方隻是隔牆班一個有點眼熟的同學。出於極端的自卑，或者說，自慚形穢。高師富從來不敢離她太近，生恐他自身承受過屈辱，玷汙她的聖潔。隻敢遠遠地，向朝聖一般地，在心底裏，向他的救世主頂禮，膜拜。
這些微妙，複雜，偏執，變態的情緒，通過他心通的接觸，纖毫畢現地，呈現在新星的意識中。
新星仰麵朝天，壓製落淚的衝動。
這樣的人生，他不知該如何評價。
不知不覺，記憶的碎片，已經有多半流入了漩渦中心的虛空之中。
漩渦中，隻剩下最大，最明亮的一些碎片。
新星忽然一驚，心中想到一種可能：“會不會這些碎片全部消失，意味著，這個人也會死掉？或者僅僅是失憶？對了！高師富的意識本體到哪裏去了？”新星心中一動，開始四處“呼喚”，尋找。
灰暗的城市，陰冷的街角，逼仄的小巷。
無邊的黑暗，籠罩著這一片天地。
街頭牆角，撞牆的小車，車門破損。冷風吹過，吹起一地白紙，街上空無一人。
小巷裏端，孤獨的小孩，懷抱雙膝，坐在牆根，瑟瑟發抖。
他的頭深埋，兩肩顫抖，無聲地抽泣。
城市的邊界，正在緩緩崩潰，消失，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
整個城市，烏雲籠罩，沒有一絲光明。
一個無聲的呼喚，從遙遠的天外傳來：“高師富！高師富！你在哪裏？”
“誰？誰在叫我？”小孩抬起頭，臉色蒼白，茫然四顧，怯怯地問。
新星聞“聲”而至，出現在巷子口。
看到周圍似曾相識，隻是已經失去色彩的景象，新星內心暗歎。
“你不打算回家麽？”
“家？我沒有。我沒有家。這裏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歸宿，這裏，就是我的宿命。我隻想在這裏靜靜地睡一覺。不管你是誰，請不要再來打擾我！”小孩說著，埋下了頭。
城市崩潰的速度，越見加快。
“你們！為什麽欺負人！”新星淡淡地說。
“什麽！”小男孩騰地站起身子。
天空中，一道驚雷炸響。整個城市，從天穹到地麵，撕開一道巨大的裂縫。城市崩潰的速度，頓時倍增！
“你！你為什麽會知道這句話？”小男孩全身散發滔天的紅色火焰，他的身形，像火焰中的蠟燭，一圈一圈，逐漸縮小。
“你的記憶。我已經全部看過。”新星淡淡地說。
小男孩兩眼通紅，一聲嘶吼，合身撲向新星，拳打腿踢牙咬。身形縮小的速度，越來越快。
新星仗著“身”強“力”壯，兩隻手提著小男孩，任他如何掙紮，總傷不到他。
“怕你覺得吃虧，所以我特地來找你。請你看看我的記憶。這樣，咱們就算扯平。”
一道信息的洪流，順著新星的手，流向小男孩。
小男孩的掙紮，漸漸平息。
……
城市崩潰的速度，終於緩解下來。隻剩下微小的碎片，還在逸散。
高師富從小男孩的形態，恢複蒼白的青年形態。
很虛弱，半透明，似乎隨便一陣風，都能將他吹跑。
青年形態的高師富，靠著牆根，坐倒，仰頭望天。
天空，風動雲湧，亂成一團。
新星肩並著肩，坐在旁邊。
“真羨慕你！雖然童年的悲慘，跟我不相上下。但之後，卻能交到這麽多知心好友！”
新星無言以對。
“我是一個悲劇。命中注定。屈辱與罪惡，是我人生，唯一的兩個選擇。這就是我的宿命。我有選擇的自由，但我沒有設定選項的自由。這是所有人的宿命。這就是宿命！
命運設定選項，而我們可憐的自由意誌，從中作出選擇。
我們以為這就是自由意誌。卻不知道，所謂的選擇，隻是一個假像。
不管選哪條道路，都隻有一個結局。
這個注定的結局，才是宿命的真相！
屈辱與罪惡，我的兩個選擇，背後，藏著同一個宿命：悲劇！
不管我選擇忍耐，承受他的淩辱，還是反抗，成為弑兄的變態。我的將來，都是一片灰暗。
就像之前。
不管我選擇順從，還是選擇阻止，我都隻能眼睜睜，看著我生命中惟一的陽光，離開我的世界。”
“嗬嗬。”想了想，高師富又搖頭苦笑：“太誇張了。我的陽光，從來都不曾屬於我。我隻是卑微地，從她無上的榮光中，偷取一絲溫暖罷了！我不配擁有她，從一開始，就注定不配。宿命，這就是我的宿命……”
高師富的語氣，漸漸低沉。
新星依舊，無言以對。
“回去又能怎樣呢？我在她麵前撞人……我已經徹底沒有獲得幸福的可能。哦不。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幸福的可能。隻是，在這之前，我還可以安慰自己，有一線渺茫的希望。
我的要求不多，隻要有一個希望，夠了。
現在，連最渺茫的希望都沒有了。破滅了！
啪！
像一個不真實的肥皂泡。
或遲或早，總有那麽一天。
我早就料到。
這一天，終於到了。
我還活著做什麽呢？
讓我靜靜地離開吧！
你覺得我會有勇氣睜開眼睛麵對她嗎？
讓我走吧！
能在離開前，交到你這樣一個溫暖的知心朋友，我很高興。
很榮幸！
三生有幸！
真的！我們現在，是靈魂與靈魂的交流。
我知道，我離死不遠了。這是我的回光返照。我可以將你的靈魂看一個通透。
這是我死前的超能力。嗬嗬。
我知道。我能感覺得到。你的靈魂，真的很溫暖呢！
很溫暖呢！”
高師富喃喃地說著。緊緊靠著新星（的靈魂）。陷入安睡，臉上，浮現微笑。
那是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