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袖自然不會真的將李閑留在草廬打半年鐵,也沒有介意李閑拿她當年自困反省卻反而導致她入了魔的籠子試刀。她已經放下了那段過往,又怎麽會在意一個生了鏽都鎖不住心的籠子?
她反而有些歡喜有些得意,得意於,那一柄直刀的鋒利。
切開了鐵門切開了籠子,讓人愛不釋手。
當然,愛不釋手的是李閑。
“如果半年內我不離開這裏,你自己來取盔甲。如果我走了,會托人將盔甲送到你手上。”
她笑眯眯的看著李閑說道:“放心,沒人昧了你的隕鐵。”
李閑笑了笑:“你怎麽知道我擔心這個?”
葉懷袖眯著眼睛看李閑,意思是你難道不是這麽小人的?
李閑了然,所以驕傲。
“我不虛偽。”
他說。
葉懷袖笑道:“就算我昧了你的隕鐵當打造直刀的費用,你又能怎麽樣?”
李閑搖了搖頭:“除了做個小布人寫上葉懷袖三個字天天拿針紮之外,我還真的不能怎麽樣了。”
“你確定你敢?”
葉懷袖的語氣讓李閑嗅到了一絲危機,所以他拋出了殺手鐧:“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別過後會有期了吧!”
躍上大黑馬,李閑勒住這幾天沒有縱情狂奔而有些憋悶的大黑馬對葉懷袖抱拳道:“無論如何,當說一個謝字。隻是現在說這謝字怎麽都矯情和虛偽了些,葉大家今日打刀的事我記在心裏,他日……但願不會忘了。”
最後幾個字明顯有所指,葉懷袖也不在意微微頷首道:“我不收你錢,也沒要你什麽保證,你這少年怎麽這麽囉嗦煩人?當然,虧本的生意草廬也從來不曾做過。至於你該付出的酬勞,一個銅板也賴不掉。”
“要錢沒有,要命也不給。”
李閑很認真的說道:“再說,也別提錢,多傷感情。當然,也別提感情……”
葉懷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吐出兩個字:“滾蛋”
達溪長儒在馬背上抱了抱拳道:“今日相助之情,達溪長儒銘記在心。算我欠葉大家一個人情,他日若有所需,達溪長儒絕對不會推辭。”
葉懷袖糾正道:“是他,不是將軍您。”
達溪長儒搖了搖頭:“是我,不是他。”
貌似毫無意義的話,但兩個人都知道其中的含義。達溪長儒知道葉懷袖必然有所圖謀,而這圖謀說不定是什麽萬分凶險之事。所以他便將這人情攬在自己身上,將李閑撇開不摻雜在內。而葉懷袖的意思很明確,她要的回報和李閑有直接關係。
“將軍威名遠播,倒是也一樣。”
說了句不著邊際的話,葉懷袖微微施禮道:“我乏了,就不遠送將軍。”
達溪長儒抱了抱拳:“告辭”
李閑也抱拳,然後調轉馬頭就要離開。
阿史那朵朵的侍女無欒忽然攔在李閑麵前,她臉上的表情陰霾密布。看她胸脯起伏不定,料來是因為憤怒所致。她欲殺李閑而不得手,卻被葉懷袖罰去樊籠自省,好端端在籠子裏生悶氣,卻又被李閑那可惡的家夥一刀將籠子劈了。籠子裂了,而少女的自尊心也隨即裂開了一道縫隙。
“他日,我必殺你!”
無欒看著李閑一字一句的說道。
李閑撇了撇嘴,懶得理會。
他撥開馬頭,繞過無欒。
抬手在大黑馬的屁股敲打了一記:“跑起來吧黑硬!”
大黑馬啾啾的叫了兩聲,撒開四蹄蕩起一片塵煙飛馳而出。達溪長儒對葉懷袖點了點頭告別,隨即跟在李閑後麵打馬揚鞭而去。草皮下的塵土被兩匹神駿的戰馬踏碎後揚起來老高,塵煙散盡時,那兩匹馬已經跑出去了挺遠。遙遙的,還能隱約聽到那少年狼嚎一般五音不全的歌聲。
“抱一抱那個抱一抱……抱著那個妹妹上花轎……”
“咳咳!”
無欒咳嗽了幾聲狠狠的瞪著某人的背影,臉上是能殺人的表情。她之所以這個樣子不是痛恨某人的歌聲之下流刺耳,而是因為大黑馬啟動時候踢起來的塵土都在她身上。
阿史那朵朵理所當然的沒有出來相送。
或許,在她看來那個少年還不值得自己多看幾眼,又或者是,隱隱間有些愧疚而不想麵對?
她站在窗邊,閉著眼,聽見遠處嘶啞狂傲的歌聲,微微抿嘴而笑。
但願
她在心中說,但願再無相見之日。
李閑和達溪長儒匯合了還守在遠處的血騎兵的時候,獨孤銳誌和朝求歌正在吵架。吵架的內容乏善可陳,無非是如果達溪長儒和李閑再不回來用什麽辦法衝進去救人。當然,這僅僅是兩個人空等閑極的無聊之爭罷了。達溪長儒身上帶了信號煙火,若是真的有什麽危機早就召喚他們過去了。
“還是下毒快些,今日風向正對,我在半裏外點幾堆火放煙過去,一下子撂倒所有人豈不省事?”
獨孤銳誌自負道。
“對啊對啊”
朝求歌撇嘴道:“包括將軍和安之在內是吧。”
獨孤銳誌也不臉紅,理直氣壯的說道:“半個時辰之內死不了,我再救就是了。”
朝求歌辯駁道:“如果草廬中真有埋伏,以突厥狼騎的速度能給你堆柴禾點火的時間?幾百支狼牙箭射過來,你確定你還能救人去?”
獨孤銳誌道:“那依你之見,帶著二十個弟兄直接殺過去就成?”
朝求歌道:“反正比你靠譜!”
獨孤銳誌張了張嘴用了很久終於想起李閑教他的一個詞匯來反擊:“傻-逼!”
朝求歌一愣,隨即怒道:“你才傻-逼!”
不遠處,某人一邊撫摸著黑色直刀水波一樣平滑的刀身感受著鋒刃上的森寒,一邊搖頭歎氣自語道:“是我不好,這個詞實在不該教他們,若是過早的出現在史書之中……”他打了個寒顫:“想想看後世的那些學者翻看史書見到這種詞匯,那才真傻-逼了……”
眾人收拾了一下啟程回家,回去的時候心情又是一番景象,輕鬆愉快,甚至有的血騎還饒有興趣的縱馬追一隻瘦的皮包骨的野狐。
“特勤,為什麽不殺了他們?”
李閑他們離開後不久,一隊百餘人的紅披風出現在高坡上。其中一名紅披風湊近領軍者身邊輕聲問道。
“為什麽要殺了他們?”
為首者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典型突厥血統的男人,卷發碧眼,身材雄健。穿一身蟒鱗金甲,頭戴金盔,他騎著一匹血統純正的特勒驃,得勝勾上掛著一柄寬背環首大刀,並不是草原人慣用的樣式。此人臉色偏黑,想來是經常風吹日曬所致。留著絡腮胡須,卻並不顯得落拓。
他盯著血騎兵離去的方向,眼神玩味。
“葉懷袖不知道又在打什麽主意啊。”
被稱呼為特勤的突厥男子歎了口氣,自言自語的說道。
“不要多事,看看契丹人和奚人打出了結果沒有咱們就回去,別忘了可汗的交待,在奚人草場上建造一座能屯兵十萬的木城才是要事,那些小魚小蝦不值得去理會。”
“遵命”
魁梧的突厥男子揮了揮手道:“去,告訴葉大家,就說我阿史那去鵠又來了,這次若是再不讓聖女隨我走的話,我就要放火燒了她那幾間破房子了。”
“可是……特勤,聖女好像並不願意回去。”
紅披風的百夫長為難的說道。(注1)
“笨蛋!”
阿史那去鵠在那百夫長的背上抽了一馬鞭罵道:“隻是讓你去那麽說,誰想真的帶走聖女了?我隻是讓那個瘋女人知道,她該做的事應該抓緊去做了。”
他擺擺手:“再去幾個人告訴蘇啜新彌,讓他在弱洛水邊上烤好了羊羔等我!”
“遵命”
百夫長應了一聲,隨即命令幾個人分頭去辦。
阿史那去鵠看了看草廬的方向,又看了看東方青牛湖的方向。嘴角挑了挑,好像想到了什麽愉快的事情。
北方六十裏外
霫人新任的小可汗蘇啜新彌站在弱洛水邊上,看著已經解凍了的河水怔怔出神。一名侍從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麽,蘇啜新彌點了點頭。他的身材並不高大,相對於站在他身邊的壯碩男子顯得太矮了些,也太瘦弱了些。所以,他看向那人時總是需要仰視,而這樣的角度看那人,總覺得那人確實很高大,這讓蘇啜新彌難免有些自卑。
“我親愛的兄弟!”
他抱歉的說道:“有個壞消息。”
他身邊那男子正是契丹何大何部族的首領摩會,聽到蘇啜新彌這樣說,他微微皺眉:“別告訴我,你又反悔了!”
蘇啜新彌有些惱火的指了指身後說道:“我帶來了一萬名霫人勇士,已經到了這裏難道我會反悔嗎?埃力弗欺人太甚,戰火已經燒到了我的草場邊上,即便你不來我也不會放過他的。”
緊接著,他就好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軟了下來:“可是……阿史那去鵠來了!”
他聳了聳肩膀:“你知道的,我的兄弟,阿史那去鵠不同意我出兵幫助你。”
摩會冷笑道:“蘇啜新彌,同樣的話我不想說兩遍。我隻是想讓你看明白,突厥人耍的是什麽陰謀詭計!如果我的部落戰敗了的話,下一個就是你!”
蘇啜新彌一愣,苦笑道:“如果我繼續帶兵往南走,隻怕不用輪到下一個就是我了。”
摩會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走到自己的戰馬邊一躍而上。他打了個呼哨將自己的侍衛們召集過來,然後俯身對蘇啜新彌說道:“我的兄弟,請你相信我,我會帶著我的部族勇士戰鬥到最後,即便失敗,我們也會站著死去。而你,狗一樣多活幾天吧,等奚人搶了我的草場養肥了戰馬,有突厥人撐腰他們的刀子就會指向你。”
他拍了拍戰馬,帶著護衛呼嘯而去。
十幾個契丹人高聲唱著歌曲,粗獷的歌聲傳出去很遠。
我騎著我的戰馬,就能走到天邊。
那裏有美麗的姑娘,有肥沃的田和無數珠寶
那裏不是我的家
我會帶著奴隸回來,帶著糧食回來,帶著榮譽回來。
騎上我的馬,揮舞彎刀。
讓敵人哭泣吧,讓敵人流血!
(注1:突厥可汗的子弟稱為特勤,本書中阿史那去鵠為虛構角色,請各位曆史達人專家學者切勿深究,拱手拱手。另,突厥軍事官職的稱呼相當頭疼,比如什麽乙斤屈利啜,達幹,閻洪達,蘇尼之類的,繁瑣且不清楚其具體職責,所以為了寫作方便閱讀順暢,基本軍事單位還是以百夫長,千夫長之類的來稱呼,我是為了你們閱讀上能輕鬆些,嗯,這是真的,絕對不是我懶……)
PS:結尾處的歌謠,二嗎?嗯,是我瞎編的,用了不到一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