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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到了塞外?”
吳來祿蹲在一條小河邊清洗了臉上的血跡,然後捧起清冽的河水喝了幾口潤了潤被火烤得沙啞的嗓子。昨夜後半夜一路飛逃,幸運的是也不知道為什麽突厥狼騎並沒有追上來。眾人不停歇的跑出去將近二百裏能看見燕山才停下來休息,這裏距離長城已經很近了。
吳來祿很好奇李閑為什麽會出現在塞北。
半路上隻顧著飛奔,跑起來他的馬也追不上李閑的大黑馬。所以一直到確定安全停下來休息他才忍不住問。蹲在河邊矮樹下,他甩了甩手上的水在衣服上抹了兩把,側頭看著李閑等著答案。
李閑沉默了一會兒,說了一句聽起來不會讓人懷疑的真假參半的話。
“朝廷要東征高句麗,鐵浮屠在涿郡很難立足了。”
吳來祿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豔羨的看著不遠處休整的血騎問道:“那就是傳說中的鐵浮屠的人馬?果然名不虛傳!看看你的人,再看看我的人,人比人氣死人。”
李閑笑了笑:“還是說說你吧,怎麽就……”
他想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匯:“做了我的同行?”
“哈哈!”
吳來祿笑道:“我現在孫大當家的手下做事,朝廷逼著我們從軍,我這個身份不敢入伍。你上次不是猜到了嗎,我身份特殊,從軍等於找死,當年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我怎麽可能再去自尋死路?再說,朝廷東征,有敗無勝,就算我身份清白也是斷然不會去遼東送死的。官府才把通告貼出來,我就帶了老娘和家人躲了起來,後來被官府的人發現被圍追,是大當家的救了我。”
“孫大當家?”
李閑皺了皺眉:“摸羊公,孫安祖?”
“對啊!”
吳來祿笑了笑道:“我們大當家對鐵浮屠也是仰慕已久,他說過,當世之綠林豪傑,張大當家當屬翹楚啊。”
李閑撇了撇嘴:“他?爛酒鬼而已。”
吳來祿正色道:“怎麽能這麽說,江湖上真正能與張大當家相提並論的豪傑當真沒幾個。鐵浮屠殺富濟貧,當年在燕山外跟突厥人狠狠打的那幾場架咱們現在說起來還仰慕的很。真要說起來,我所敬佩的豪傑也就那麽三四人而已,當年逃亡時受過大英雄翟讓的救濟,他的豪情和仗義至今曆曆在目。其次便是敢和突厥人真刀真槍對著幹的鐵浮屠,後來我才知道兩年前你們在霸州做的是什麽事,早知道如此,當時我就該跟你們一起幹的。”
“還有,就是我現在的大當家孫安祖,他於我有救命之恩。”
李閑微微皺眉道:“你到底犯了多大的罪過?朝廷征兵,以你的身手若是參軍的話難保不會出頭,立幾個功勞,還頂不得你逃兵之罪?”
“逃兵?”
吳來祿冷笑:“我若真是個普通的逃兵,這些年又何須東奔西走到處躲避?”
“家父對大隋忠心耿耿,為大隋立下過汗馬功勞。可是落了個什麽樣的結果?家破人亡!”
他咬著牙說道:“家父被殺,若不是當年家裏的老仆用自己的兒子頂替了我,若不是監斬官與家父是多年好友偷偷做了些手腳,我早就都做了刀下之鬼!即便是這樣,我家上下上百口男丁除了我之外一個都沒活下來!幾個妹妹被發配邊疆為妓,我尋找多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
李閑沉默,沒有問吳來祿到底什麽身份。
但從吳來祿的話語中他能分析的出來,吳來祿出身軍武世家,並且還是大隋的重臣。大業皇帝楊廣登基之初殺了的軍中重臣其實並不多,那幾個名字曾經都是威震一方的名將。
“不怕你知道。”
吳來祿挺了挺腰身說道:“我本姓賀若,名賀若重山。家父便是為朝廷立下過無數戰功的上柱國,宋國公賀若弼!”(注1)
李閑愕然,隨即問道:“你說與我知道,就不怕我去報官?”
賀若重山灑脫一笑道:“我如今這身份,抓住也是殺頭的死罪,孫大當家劈死那狗縣令的時候,我也是幫了手的。說與不說還有什麽兩樣?再說,你的身份比我也不光明,鐵浮屠的少當家若是去報官,打死我都不信。你是馬賊,我是反賊,說起來還是你我親近些啊。”
李閑也笑了起來:“看來你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賀若重山點了點頭道:“最起碼活的自由自在!”
“孫大當家在高雞泊稱雄,你怎麽跑到塞北來了?好端端的,沒事去招惹阿史那去鵠做什麽?”
李閑問道。
賀若重山道:“我們義軍最缺的便是馬匹,我當年逃亡時候在塞北也生活過幾年,還算熟悉這裏的情況,便自告奮勇帶著百十個兄弟來販馬回去。剛巧看到阿史那去鵠在這裏的勾當,前陣子便帶著兄弟從他手裏販了幾百匹上好的戰馬。”
“販馬?”
李閑笑道:“隻怕用的是不是黃燦燦的肉好白花花的銀子,而是大刀片子吧?既然已經得了手,為什麽不走?你現在身份早已經不是大隋的官宦子弟,何苦要跑去拚命。”
賀若重山正色說道:“我雖然恨那個狗皇帝,恨那些謀害我家父的官員,但說來說去……我還是個隋人。看不慣官府的醜惡我便反了,卻容不得異族對我家園有所圖謀!”
李閑心中怦然一動,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說來說去,我還是個隋人!
這句話讓李閑觸動很大,一瞬間他似乎抓住了什麽。
“你打算回中原?”
賀若重山岔開話題問。
李閑點了點頭:“在草原上遊蕩了兩年,終究沒有什麽容身之處。倒也不是沒有地方安家,隻是怎麽都找不到家的感覺。”
賀若重山笑了笑道:“那就回去!說來說去,哪裏也不如自己的家。”
李閑點了點頭問:“你的兄弟們呢?怎麽隻有這麽幾個人?”
“我讓他們帶著馬匹先回高雞泊給大當家報喜,我隻帶了十幾個人……”他轉頭看了看,歎了口氣道:“現在還有三個。”
“不如……”
賀若重山看著李閑說道:“你跟我回高雞泊,大當家知道大名鼎鼎的鐵浮屠到來,肯定會歡喜的不得了。我們大當家乃是當世豪傑,向來敬重英雄。小兄弟你身手這麽好,大當家一定會十分看重。”
李閑擺了擺手道:“還是算了,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去做。”
賀若重山見李閑麵色堅決,隨即放棄了念頭道:“那好,咱們入關之後便要分道揚鑣。若是他日有緣再見,咱們再痛飲幾杯!”
李閑笑道:“那是自然。”
李閑起身,對賀若重山歉然道:“我要去跟幾位兄長道別。”
他轉身走向遠處,那裏,朝求歌和鐵獠狼帶著血騎兵已經列隊。在他們麵前,是三具搶回來的血騎兵的屍體,除了他們三人之外,還有四名血騎兵的屍體永遠的留在了那座木城,或許,已經隨著那一場大火化成了灰燼。這次裏李閑和朝求歌帶著人將阿史那去鵠的木城燒了一幹二淨,無數糧草被付之一炬。這樣的戰績可以說足以自傲,但遺憾的是,在最後衝擊營門的時候還是有四名血騎兵被羽箭射殺,在朝求歌帶隊反擊突厥狼騎的時候,又有三個人戰死。
戰爭就有死亡,勝利也帶著悲傷。
李閑沒說什麽都怪我的屁話也沒有哭泣,而是站在那三具屍體的前麵,看著那幾張熟悉的麵容,語氣很平淡的說了一段話。
“其實我知道,你們為什麽跟著我去燒了突厥人的糧草。不是因為我那幾句不幹他娘的阿史那去鵠就睡不著的扯淡話,也不是因為我是你們的少將軍所以你們不得不服從命令。我想了很久都沒想到一個詞匯來解釋你們那麽拚命是為什麽,現在我終於知道了。”
李閑蹲下來,為那三具屍體逐個整理儀容。
“我剛才聽到一句話。”
他的臉上沒有什麽太多的悲傷,而是一種令人動容的驕傲。
“朝廷不公,咱們就反他娘的,可說來說去,咱們還是出身中原!咱們可以不認大隋,但那裏畢竟是咱們的家園。無論是誰,想要踐踏咱們的家,咱們就跟他拚命!”
李閑很認真的將三具屍體的衣服整理好,歉然說道:“我還是要說對不起,不是對不起讓你們送了命,而是對不起……終究還是沒能帶著你們回家。埋身在這塞北荒原,或許你們會死不瞑目吧。”
他在屍體旁邊坐下來,極認真的說道:“死不瞑目,那就睜著眼!”
“就在這裏看著,如果阿史那家的雜碎還想染指中原,你們在這裏盯著他們,然後記得托夢告訴我。我來,殺他媽-逼的一個寸甲不留!”
李閑說:“這是我的承諾,直到我死。”
少年坐直了身子,伸手指了指北方:“你們如果累了,也別急著閉上眼。等著我……等著我有朝一日帶著十萬精甲,把這個裝滿了野心的草原從頭到尾清理一遍。如果我此生不能完成這個誌向,我會交代給我的子孫後代。”
他回身望向中原方向,一字一句的說道:“山頂上的長城或許擋不住敵人,但隻要咱們中原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座長城,誰還能,誰還敢肆意踐踏咱們的家園?”
誰還能,誰還敢?
少年人席地而坐,指點江山。
(注1:賀若重山為虛構人物,切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