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雞泊現在被竇建德占了,大當家手下的兄弟有兩三千人都投奔了他。咱們大當家舉旗的時候,就是竇建德傾盡家產幫忙的。這個人據說極為義氣,現在賀若大哥身受重傷,要不……”
帶著人殺出巨野澤的那人走到李閑身前,試探著問了一句。
李閑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賀若重山道:“這是你們的事,我不認識你,也談不上什麽一見如故,賀若大哥現在急需救治,如果高雞泊有良醫,你們帶著他去就是了。”
他態度有些生冷,臉上也沒有什麽熱情。
對於這個最後時刻殺出來的人,表麵上看起來李閑應該感激他才對,但李閑對這個人卻沒什麽好感,總覺得此人心機太深沉了些。若是在張金稱的人沒有大規模的聚集過來之前,他隻需帶著二三百人,足以將賀若重山救出去。但是顯然,這個人沒有那個打算。若不是李閑最後一箭射翻了張金稱,隻怕這個人還要潛伏下去不會站出來。
沒錯,他是為了給孫安祖報仇才這樣做的。
但李閑真的對這種冷靜到不近人情的人沒有什麽好感,雖然,在很多時候李閑也希望自己是個這樣的人。從還在繈褓中開始,他見過了太多的生死離別和陰謀詭計,有時候李閑真想做一個六親不認的冷血人,隻要能保證自己不死就行。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因為他知道,真的能做到冷血的話,就必須將自己的心封死,除了自己之外再也不能放進去任何一個人。如果誰真的做到了這一點,那麽無疑,他將強大無匹。
李閑麵前的這個人,雖然做不到那種絕對的冷靜,但遠比一般人要沉得住氣。這樣的人,進一步則是梟雄,退一步,則是敗類。
“我叫紀皓天,孫大當家手下排行第九。你可以叫我紀小九,看樣子我年長你幾歲,如果不介意你也可以和他們一樣,叫我一聲小九哥。”
他歉然的看了李閑一眼道:“我不認識賀若重山。”
李閑一怔,忽然醒悟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紀皓天在李閑身邊的草地上坐下來,歎了口氣道:“我進高雞泊晚,賀若大哥這一年多一直在塞北,我沒見過他。說實話,我甚至不知道有賀若重山這麽個人。從跟了孫大當家之後,我一直研習兵法很少出門也很少接觸到別人。賀若大哥他們進巨野澤的時候,我根本就不知道是自己人來了……”
他抬起頭看了李閑一眼,苦澀一笑。
“要不是之後我聽到他們喊殺張金稱,生同生,死同死,我也不知道他們原來都是孫大當家手下的兄弟。”
他的表情很真誠,話裏沒有什麽虛偽。
“無論如何,謝謝你,我籌謀了很久,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下手。我替高雞泊的兄弟們謝謝你,你殺了張金稱,替大當家的報了仇。”
他看著李閑說道:“知道剛才我為什麽問你咱們怎麽走嗎?”
李閑搖了搖頭。
紀皓天極認真的說道:“當初我們兄弟發過誓言,無論誰替孫大當家報了仇,我們就奉他為大當家,就是孫大當家的接班人!你殺了張金稱,從今天開始,這千把號兄弟的命就都交給你了。”
見李閑的表情變化,紀皓天道:“別推辭,這是兄弟們的血誓,你推不掉!”
李閑緩緩搖了搖頭道:“我推的掉。”
他挨著紀皓天坐下來,看著不遠處擔架上躺著的賀若重山道:“我那一箭,應該沒能殺得了張金稱。偏了一些,沒射中要害。所以,你們未來的路還得你們自己做主,至於是不是去高雞泊投奔竇建德,我無權過問。另外,我勸你早下決斷,雖然我給賀若大哥上了藥,但他傷得實在太重,失血太多,如果再耽擱……我怕他沒幾天好活了。”
出乎李閑的預料,紀皓天沒有表現出什麽驚訝和失望。他隻是點了點頭,聲音壓得很低:“我知道”
李閑詫異的看了紀皓天一眼,不明白既然紀皓天知道張金稱沒死,為什麽還要說上麵那些話。而且,張金稱沒死,或許除了張金稱自己之外當時也就李閑最清楚,那箭出手之後,李閑一直盯著。紀皓天說他知道,他怎麽知道的?
“張金稱習慣在衣袍下麵穿兩層鏈甲!”
似乎是看出了李閑的詫異,紀皓天解釋道:“那一箭沒射張金稱的咽喉,我就知道他死不了。張金稱為人狡猾陰險的狠,不信任任何人,他隻信得過自己。當然,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紀皓天由衷的讚許道:“一百步的距離,正中胸膛,很厲害!”
李閑搖了搖頭:“我隻想知道,為什麽你明知道張金稱沒死,偏偏還要裝作以為他死了?”
紀皓天笑了笑,低著頭拔了一根野草放進嘴裏咀嚼:“現在兄弟們人心很亂,必須有人來統領他們,不然散開的話,早晚會成為一方的禍害。他們現在都認為你已經殺了張金稱,這很好,隨起碼讓他們有了目標,那就是跟著你這個孫大當家的繼承人。如果現在他們知道張金稱沒死的話,害怕巨野澤中的人報複,他們肯定亂起來。說不定還會有人跑回巨野澤去,跟張金稱告密說出咱們的行跡。”
“紙裏包不住火。”
李閑道。
紀皓天道:“沒關係,以後他們若是知道了張金稱沒死,你再帶他們去殺一次就是了。最主要的是,現在必須讓他們以為張金稱已經死了。所以,無論是回高雞泊投奔竇建德,還是遠走他鄉,必須得有個人站出來領著他們。而你,是唯一的人選。”
李閑道:“他們聽你的。”
紀皓天搖頭道:“他們不聽我的,他們隻看是誰給孫大當家報了仇。當初我說服他們假意投降張金稱的時候,就是告訴他們早晚我會給大當家報仇。竇建德之所以那麽快就占了高雞泊,也是因為他宣誓要給大當家報仇。”
他解釋道:“道理其實很簡單,看似在殺出巨野澤的時候他們聽我的命令。其實,你應該看出來了,他們執行的並不徹底。那是因為在那種情況下,其實無論誰站出來他們都會盲目的聽從,因為那個時候他們想走,大仇已經報了,他們想離開。我隻不過是借了那個時間的勢而已,現在你要是讓我再指揮他們,沒幾個人聽我的。我知道你不信,但這就是事實。”
“所以,不管你樂意還是不樂意,都必須把這個責任扛起來。”
李閑皺眉道:“這不是屬於我的責任,我之所以來……”
紀皓天打斷他後麵的話,指了指賀若重山道:“你來,是為了賀若大哥對吧?如果他現在沒有昏迷,一定和我的選擇一樣。”
李閑怔住,良久無語。
紀皓天繼續勸說道:“這樣吧,如果你實在不想淌這個渾水,可以暫時委屈一下,等過幾天找個能安家的地方,你再走。”
說完之後,紀皓天就不再言語,而是坐在那裏靜靜的等待著李閑的答案。李閑抬起頭再次看向賀若重山,隨即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
“大隊人馬不能去高雞泊!”
李閑忽然開口道。
紀皓天眼神一亮,隨即點頭道:“你說了算!”
李閑嗯了一聲道:“我把人給你帶到燕山,前陣子朝廷的人剛剛梳理過山上的馬賊,現在回去很安全!到了燕山之後,我過一陣子就離開,人還是你的人!”
“賀若大哥呢?”
紀皓天道:“要不這樣,我派人先去找郎中,然後把賀若大哥送到竇建德那裏。就告訴他賀若大哥是帶著人給孫大當家報了仇的英雄,竇建德不敢把他怎麽樣,相反,若是他想收攏人心,就得好好給賀若大哥治傷!咱們現在沒有藥品,燕山上荒涼,隻能耽誤了賀若大哥的傷勢。”
李閑點頭道:“就這麽辦吧。”
紀皓天站起來,恭恭敬敬的對李閑施了一禮:“謝謝你,從我決定給大當家報仇開始,擔子就壓在我肩膀上,現在擔子給了你,我可以輕鬆了。”
他轉身,走向那些孫安祖的麾下士兵。
“咱們現在已經有了大當家!他叫李閑,就是他,一箭射殺了狗賊張金稱!就在剛才,他已經答應帶著大家找一處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紀皓天高聲道。
“好!”
“嗷!”
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
沒有人看到,紀皓天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狡猾。
“安之,你答應他了?”
洛傅等人聚過來圍在李閑身邊,他們的視線都注視在李閑的臉上。陳雀兒是個急性子,才蹲下他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李閑點了點頭:“答應了,我答應他們,帶他們找個安全的地方落腳。”
“去哪兒?”
“回燕山!”
鐵獠狼笑了起來,眼神明亮。他看著李閑道:“少將軍,這樣做就對了。說實話……咱們現在需要人手!血騎和鐵浮屠的兄弟們差不多都死了,要想安身立命,必須要聚攏一批人才行。這些家夥雖然都很菜,但隻要給我三個月,就能操練出基本的戰術。世道就要亂了,有了這些人,就算咱們隻想在燕山上安居不想淌渾水,也穩妥!”
李閑點了點頭,沒說話。
隻是,在他心裏有一個聲音歉然的說道:是啊……我需要人。
同樣沒有人看到,他若有若無的看向紀皓天的視線中,有一絲異樣的色彩一閃即逝。很快,快得沒有人能捕捉那眼神中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