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麗人的戰鬥力在取得優勢和處於劣勢的時候絕對不是一個檔次,在場麵占優的情況下,他們甚至能像狼群一樣為了奪一口吃食就算有被兒馬子踢死的可能,也會對馬群發動凶狠的進攻。而在場麵處於劣勢的時候,他們就會立刻從狼變成兔子,就算對手在人數上並不占優他們也會潰敗的迅速且徹底。在與大隋的這場戰爭中,幾百名隋軍追著數千高句麗兵跑的場麵並不罕見。
但是這次,運氣顯然不在隋軍這邊。
因為過了河已經派遊騎搜查過方圓二十裏內,沒有發現有高句麗兵的蹤跡,所以薛氏兄弟的營地防禦本身就並不嚴密,再加上薛萬徹無端玩這一個遊戲,士兵們的注意力都在自娛自樂上,哪裏還能保持絕對的警惕?而且高句麗兵很少有騎兵,也省的擔心戰馬踏地會發出聲響來。黑壓壓的步兵貓著腰往前急衝,一直到了營地外不足百米外才被塔樓上的瞭望手看見。
隻是這瞭望手隻來得及吹響一聲短促的號角,就被一支粗製的羽箭射中了胸膛。這名大隋身經數十戰的老兵不甘心的看了一眼蜂擁而至的高句麗人,緩緩的從高高的瞭望塔上摔了下去。
在瞭望塔不遠處,數百名大隋府兵正點燃了十幾堆火一邊嗷嗷的喊著一邊笑,他們中有一部分是薛萬徹的親兵,所以喊起來的時候格外賣力氣。而也正是因為如此,在狂吼聲中,瞭望塔上那個大隋府兵吹響的短促的號角聲,竟然沒有幾個人聽到。火光中,不少人因為喊得興奮而臉色酡紅,就好像喝醉了酒一樣和同袍手拉著手還在跳著,似乎在舉行一場篝火晚會般熱鬧。
事實上,就連高句麗人殺過來的時候也愣了一下,因為他們沒有看到友軍,隻看到一群瘋狂喊叫著的似乎著了魔一樣的大隋士兵。
但到了這個時候,有沒有友軍已經不重要了。
一個高句麗渠帥伸手向前一指,大聲的呼喊了幾句。隨即衝在最前麵的高句麗人將營地外麵的鹿角拒馬掀翻,數百名手持粗製彎弓的弓箭手率先對隋軍發動了攻擊。幾百支羽箭射過去,頓時將還在看著火堆興奮高呼的人群放倒下一片。在火光的照耀下,羽箭如同天外飛來的流星一樣突兀迅疾。
最外麵的大隋府兵好像被鐮刀放倒下的小麥一樣,一層一層的倒了下來。鬆懈,是致命的。將後背給了突襲而來的高句麗人,大隋府兵就算再善戰也毫無用處。第一輪箭雨至少放倒下了六十七名隋兵,隨即第二輪箭雨呼嘯而來。這個時候,隋軍士兵才發現已經被敵人攻破了營寨。
“敵襲!敵襲!”
有人開始大喊,但這和之前他們喊的話沒有什麽區別,遠處營帳中早早睡下的士兵們並沒有從他們驚慌失措的喊聲中發現什麽不妥,甚至還有人開玩笑說這幾聲喊得才像那麽點樣子。因為薛萬徹的白癡想法,導致了悲劇的開始。
那數百名扮作高麗人的大隋府兵幾乎沒有抵抗,就被蜂擁而至的高句麗人放倒。兩輪羽箭之後,在渠帥的指揮下,數千名高麗人嗷嗷叫著衝了上來。不得不說的是,如果高句麗人的戰術素質再強一些,衝殺的時候保持沉默而不是狼一樣嚎叫著的話,那麽這次隋軍的損失還要大得多!
發現敵人已經衝進營地,來得及做出反應的隋兵立刻拿起身邊的武器迎了上去。一名旅率大聲呼喊著結陣防禦,一邊拉住身邊一個驚慌失措的士兵吩咐他快去稟報將軍。那士兵愣了一下,隨即不要命似的往營地裏麵跑去。
百餘名大隋士兵被組織起來,他們結成方陣逆著高句麗士兵的洪流向前,試圖將高句麗人衝開的口子堵住,但是他們的人數太少了。相對於高句麗人已經撕開的口子,他們這百餘人組成的方陣就好像一塊丟進河流中的石塊,很快就沉了下去。但是,他們終究不是石塊,他們是大隋戰無不勝的府兵。即便人少,即便麵對數不清的敵人,但他們依然沒有退縮,在被洪流淹沒之後沒多久,他們就又頑強的浮了出來,隻是方陣的四邊已經被狠狠的撕咬下去了一層。
“向前!”
知道必死的旅率沒有下令撤退,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用血來書寫一個大隋士兵的悍勇和無畏!
逆著洪流而上的方陣被洪水衝刷著越來越小,當他們已經再難向前推進的時候,他們選擇了和同袍背靠背進行最後的血戰。
旅率一刀將對麵衝過來的高句麗人砍翻在地,再一刀卸去另一名高句麗士兵的半邊肩膀。他大聲的呼喊著,命令已經被衝散了的方陣朝自己聚集。殘餘的幾十名府兵幾個人為一組,艱難的朝著旅率的方向殺去。可是,當有人衝破重重阻礙殺到喊聲傳來的地方,卻發現那名旅率已經倒在了地上。他的皮甲上最少破了十幾個洞,血還在不斷的向外湧出來。那是被高句麗人粗製長矛捅出來的傷口,僅僅是胸口上的血洞就不下六七個。
他死不瞑目,依然圓睜雙眼,似乎是在不甘,又似乎是在悔恨。
剩餘的十幾個大隋府兵互相看了看,隨即舉起已經崩出了缺口的橫刀。
“左禦衛!”
一名隊正將橫刀向前一指,發出一聲讓敵人膽寒的高呼。
“向前!”
十幾名大隋府兵整齊的高呼了一聲,隨即做出了一件在高句麗人眼中瘋狂到不能理解的事。以那名隊正為箭頭,十幾名府兵竟然組成了一個錐形攻擊陣型,就好像一柄插進了水中的刀子,硬生生將水流劈開了一道口子。雖然這口子在他們身後很快就會再次合起來,但毫無疑問,他們留下一道血一般燦爛純粹的色彩。
幾百名高句麗士兵圍攻那十幾個大隋府兵,人數上占據著絕對優勢的他們,竟然無法將那個小小的攻擊陣型控製住,甚至不得不隨著那陣型的向前而移動腳步跟上去。十幾個大隋府兵,就好像十幾頭被數百隻餓狼圍攻的猛虎,雖然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了下去,但他們用手裏的橫刀當做猛虎的獠牙,將一隻又一隻豺狼撕咬得支離破碎。十幾個大隋府兵,在重重包圍中竟然拚死了三倍於他們的高句麗人!
他們的戰死看起來隻是將高句麗人的攻勢稍微阻止了那麽一會兒,但這個時候,多爭取一分鍾的時間,對營地中毫無戒備的袍澤來說都是最大的幫助!
在隋軍營地東側,一座一座的帳篷被掀翻,裏麵已經卸了甲準備休息的士兵被瘋狂的高句麗人逐個砍翻,血讓這些被大隋府兵打得節節敗退的高句麗人徹底爆發出了獸性。他們終於能在戰爭中將敵人踏翻然後一刀捅死,這是從開戰至今從未有過的酣暢淋漓!
不少大隋府兵還沒有來得及從地上爬起來,就被高句麗人的刀子砍翻。有的人肚子上被捅了一刀,還沒有死去就被殺紅了眼的高麗人按住肩膀,一刀一刀拉鋸一樣將腦袋割了下來,在血液的噴灑中,那高句麗士兵猙獰笑著將人頭放在一邊,然後迅速的將大隋府兵的皮甲往自己身上套,再將血葫蘆一樣的人頭栓在腰上,紅著眼嗷嗷叫著衝向下一個對手。
一杆長槊毒龍一樣從黑暗中鑽了出來,噗的一聲將剛剛才割下一個隋兵人頭的高句麗人捅翻。長槊在那士兵的心口上留下一個狹長的傷口後迅速抽了出來,下一秒已經切開了另一個高句麗士兵的咽喉。三尺長的槊鋒開路,硬生生將十幾個高句麗人攔了下來。
薛萬徹掃了一眼地上橫七豎八的府兵屍體,雙目赤紅的大吼了一聲挺槊殺了過去。十幾個高句麗人,竟然被他逼得連連後退。
長槊一掃,切豆腐一樣將一名高句麗人的胸口切開,再一槊,將下一個敵人的半邊肩膀斬了下來。薛萬徹狀若瘋虎,一人一槊,勢不可擋!
但很快,他就被更多的高句麗人包圍。六七個忠心耿耿的親兵殺穿了包圍圈試圖將薛萬徹接應出去,但卻被越來越多的高句麗人圍住。
“若今日難逃一死,那便放手大殺吧!”
薛萬徹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大呼一聲:“左禦衛!”
“向前!”
六七個親兵將他的左右護住,緊隨著薛萬徹的腳步向前衝殺。隻是那些該死的高句麗人就好像漫天的蝗蟲一樣,怎麽殺都殺不絕!薛萬徹一槊捅死一個高句麗人,長槊來不及收回防禦,小腿上被一杆粗製長矛捅穿了一個血洞,他腳步一個踉蹌向前栽倒,一個高句麗人趁機一刀砍了下來,忠心護主的隋軍親兵奮力的撲上去,用自己的後背替薛萬徹擋住了這必殺的一刀,在倒下去的時候,他看著薛萬徹喃喃道:“將軍……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如同一聲驚雷響在薛萬徹耳朵裏,讓他一瞬間腦海裏一片空白。
一個高句麗士兵看準機會,一刀砍向薛萬徹的頭顱!
而此時,薛萬徹還在恍惚中,竟然沒有避閃!
……
……
整個隋軍大營的東側都陷入了混亂中,雖然薛萬徹親自帶著人衝了上去,但畢竟人數實在太少了,不少大隋府兵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被敵人一刀砍死。隨著火勢越來越大,恐慌就好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沒錯,他們是精銳的大隋府兵,他們百戰百勝,但他們也是人,尤其是當驚慌開始傳染的時候,逃跑成了下意識裏第一件想到的事。
不少士兵忘記了抵抗,甚至連兵器都沒有抓起來就開始潰逃。這是大隋東征以來,第一次出現被高麗人追逐砍殺的局麵。整個隋軍營地東半邊都亂了,士兵們在恐懼的作用下開始沒有方向的亂跑。而薛萬均好不容易集結起來的隊伍,卻被自己人衝撞著阻攔下來,想要支援被圍的薛萬徹卻寸步難行!
最可怕的是,薛萬均集結起來的隊伍被隋軍的潰兵衝擊之後,竟然也跟著垮了下來,恐慌不可抑製的控製了隋軍士兵的行動。他們甚至連敵人的樣子都沒有看到就開始潰逃,這一刻,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們求生的欲望。
薛萬均大聲的呼喊著,試圖阻止士兵們繼續崩潰下去。但是他的喊聲在人流中顯得那麽蒼白無力,他抽刀砍死了幾個逃下來的潰兵,卻擋不住越來越多的人向這邊湧來。
倒卷珠簾!
薛萬均悲哀的發現,高句麗人竟然在不經意間打出這種幾乎沒有破解辦法的戰術!一旦己方的士兵形成潰敗之勢衝擊後續的部隊,高句麗人再黏在後麵追殺的話……大勢已去!
而此時他自己身處其中,就算看出了這種勢,想要阻止已經難如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