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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座山下休整了兩天之後隊伍繼續開拔,兩天的時間還不足以讓士兵們消化掉獨孤真之死這件大事。隊伍開拔的時候,人們還在議論紛紛。但,李閑是一個從前世意外來到這個時代人,控製輿論導向這種事沒人比他更在意。也沒人比他的手段更成熟,畢竟在前世,他有足夠多的經驗可以借用。
獨孤真試圖毒死燕將軍和薛將軍奪兵權這個真相,經過飛虎密諜的人傳播已經在最快的時間內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這樣的消息士兵們都很感興趣,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萬,隻半天不到,兩萬多人的隊伍幾乎無人不知獨孤真的陰險嘴臉了。
“知道嗎,據說前日獨孤真那廝跟咱們燕將軍說要兵權,燕將軍將雄校尉那一千重甲,還有其他八千人馬分給他,那家夥居然還不算完,竟然敢下毒謀害燕將軍打算把兵權都搶過去。他把薛將軍一塊請了去,說是請燕將軍和薛將軍喝酒,其實在酒裏下了毒!還在帳外埋伏了人手,要不是燕將軍將雄校尉調撥給獨孤真那廝正巧遇見,隻怕燕將軍和薛將軍都早了那廝毒手。”
“是啊,這叫啥?這就叫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些世家大戶出身的,沒他媽的一個好東西!”
“你也不能這麽說,薛將軍人不錯。”
“也對,不過也就薛將軍這麽一個。宇文述老賊,還不是一樣把咱們大夥都出賣了?你看看,薛世雄大將軍連自己兒子都丟了,這世家的人,沒人情味的!”
“燕將軍將咱們大夥救出來,獨孤真都敢下毒手,人情味?我看他豬狗不如。”
“你看,那邊抬著的就是薛將軍吧?”
“嗯,據說中毒挺深的。”
“燕將軍好像好一點,酒喝得最少。”
“不過說起來,獨孤真可真夠狠的,反正要是我可不敢往自己肚子裏灌毒藥,就算我手裏有解藥我也不敢,不但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這獨孤真確實是個人物!”
“你們這群白癡,還有心思笑!”
一個隊正冷冷的說道:“獨孤真死了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你們也不想想,獨孤真是刑部侍郎獨孤學的族弟,獨孤真這麽死了,他會善罷甘休?燕將軍隻要一回去,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別說功勞,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了。燕將軍寒門出身,能鬥得過獨孤家?你們還有心思笑,想想吧,燕將軍對你們怎麽樣!”
“對啊!”
有人恍然大悟道:“燕將軍會不會受牽連啊?”
“媽的!老子就知道命是燕將軍救的,要是朝廷真敢對燕將軍怎麽樣,老子反了就是!”
“噓!你他媽的小聲點,要死啊。”
“怕個球!”
……
……
“將軍,擔架我讓人做了兩個的,您身子骨虛弱,應該多休息的。我看還是躺一會吧,我找幾個身強體健的親兵抬著您,保證不顛簸!”
王啟年湊在李閑身後諂媚道。
李閑笑了笑道:“如果我躺在擔架上,你猜隊伍還會這麽老實嗎?”
王啟年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李閑的意思。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士兵們都是站在李閑這邊的。但兩萬多人的隊伍,其中有沒有人想渾水摸魚誰也不知道。如果李閑也躺下了,先不說士氣會不會受影響,軍心會不會亂,隻說還有沒有別人出來搗亂,這本身就是無法預知的事。
獨孤真的死本來就好像在湖麵上投進了一塊大石頭,無風還起浪呢。若是大家再看到李閑已經無力掌控全局了,肯定是會有一些人以為能從中得利而跳出來的。畢竟,兩萬多人的隊伍,什麽樣的人都有。不少校尉也都是出身世家的,他們或許和獨孤真沒什麽交情,但他們背後的家族和獨孤家肯定都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士兵們能想到因為獨孤真的死,回去之後獨孤家的人必然會有所動作。再加上各軍的大將軍都落荒而逃了,一個寒門出身的小子居然帶回來兩萬多人的隊伍,那些大將軍能容得下燕將軍?在那麽多家族麵前,皇帝也隻能站在世家那邊。普通士兵都能想到的道理,那些世家出身的人自然更加清楚。
所以,很多人在獨孤真死後就要做出選擇了。
雖然如今隊伍裏那些世家出身的人,沒有一個是各自家族的主要成員,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沒有力量,這些被自己家族拋棄了的人沒有死在薩水,對李閑或多或少的都有些感激,但在涉及到自己的前程命運的時候,他們絕對不會站在李閑這邊。
所以,別說李閑沒中毒,就算他真的中毒了他也絕不會躺在擔架上。
“雄闊海,將你的執法軍分成十隊,你親自帶著人來回巡視,如發現有人故意擾亂軍心的,殺。”
李閑低聲吩咐道。
雄闊海抱拳道:“屬下遵命。”
“鐵獠狼,劉滿,洛傅,朝求歌,你們四個,每人帶五百騎兵在大軍兩翼護持,如果有人鼓動嘩變,殺。”
“王啟年!”
“屬下在!”
李閑看著王啟年一字一句說道:“帶著你輜重營的兵給我看護好了糧草,若是有人叛亂必然會先打輜重營的主意,所以輜重營乃是重中之重,我會再調東方烈火領五百騎兵與你一起守護糧草,若是出了什麽差池,我砍了你們兩個腦袋!”
東方烈火道:“屬下遵命!”
王啟年一本正經道:“將軍,我覺得東方校尉一個人足以擔當此重任……”
“行!”
李閑點了點頭道:“東方烈火自己帶人保護輜重營,如果輜重營出了事,他活著,我砍了你。”
王啟年一縮脖子,訕訕的笑了笑道:“那什麽,屬下就是緩解下緊張,將軍您是知道的,輜重營那是什麽地方?那是我王啟年的老家啊,保護輜重營,屬下會如同保護老家一樣盡心盡力!”
李閑心說你老家的人得多悲催,不過他卻點了點頭道:“那就回去好好保護你的老家吧。”
他叫過陳雀兒道:“昨日說的那幾個人,你親自帶人盯住了,若是他們想搗亂,我不介意一塊都送去陰曹地府和獨孤真作伴。”
陳雀兒低聲道:“屬下明白,昨夜我已經派人盯著了。”
李閑點了點頭道:“我去找薛萬徹談談。”
……
……
躺在擔架上的薛萬徹依然很虛弱,也不知道是太陽光有些晃眼,還是他不想看見任何人,從隊伍出發到現在薛萬徹一直沒有睜開眼睛。他的臉色依然很難看,臉上幾乎看不到幾分血色。
薛萬徹的眉頭皺的很緊,也不知道是因為餘毒未清所以還有些痛苦,又或是心中有什麽糾結之事難以分明,看起來,眉宇間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厭惡。
事實上,昨夜裏大軍中幾乎所有世家出身的校尉,旅率幾乎都來看過他了,而這些人來看他的目的卻絕不僅僅是問候。一開始他們還說的比較隱晦,見薛萬徹不置可否,有幾個人幹脆直接挑明說,願意擁護他為大軍的統帥。理由很簡單,他們都不想跟著燕雲送死,所以隻能讓燕雲去送死。
這正是薛萬徹糾結的地方。
他知道那些人說的沒錯,隻要燕雲帶著人馬回到遼東城下,那些已經逃回去的大將軍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以燕雲這樣沒資曆沒靠山沒背景的寒門小子,若是被那些大將軍們聯手算計的話,隻怕他連一點還手的餘地都沒有頃刻間就會被撕成碎片甚至骨頭渣子都剩不下!就算皇帝賞識他又能怎麽樣?別說皇帝他老人家說不定早就把燕雲忘到了九霄雲外,就算他還想著燕雲,難道皇帝會為了他而得罪那麽多世家大戶?
宇文述,於仲文,荊元恒,王仁恭,這些人哪個身後不代表著一個勢力龐大的家族?陛下就算再糊塗,也分得清輕重!別說這麽多世家站在了燕雲的對立麵,僅僅是獨孤家一個,燕雲的結局也隻有死路一條。獨孤學那個家夥,心腸狠辣到連閻王都怕他。
可,薛萬徹根本就沒有想過害燕雲,就因為當日在薩水北岸,李閑從高句麗的長矛下救了他一條命,就因為燕雲在他眼裏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他就下不去手。他不同於大部分世家出身的人,薛世雄對他們兄弟的教導一直就與宇文述等人大相徑庭。薛世雄曾經對薛萬徹說過,官場上的事能幫一把就不害一回,咱們薛家不是宇文家,也不是獨孤家,之所以這些年依然沒有倒下去,就是因為為父不曾去害過任何一個人。
這句話薛萬徹一直記著,不曾忘記。
“感覺好些了嗎?”
正胡思亂想著,薛萬徹忽然聽到耳邊有人低聲說話。聽出是燕雲的聲音,他睜開眼笑了笑道:“好多了,多謝燕將軍惦記。”
李閑微笑著說道:“我問過獨孤了,他說已經給你清過毒,黑乎乎的東西你吐了一地,但隻要吐了也就沒有什麽大礙了,隻是身子肯定會很虛弱。再說,你謝我幹什麽?怎麽突然之間這麽生分了?”
“算算看……你救了我兩次了。”
薛萬徹有些傷感的說道。
李閑擺了擺手道:“薛老將軍也救過我兩次了。遼水畔一次,平壤城下一次。咱們之間,不需要說這麽客氣的話。”
“燕雲……”
薛萬徹想了想說道:“若是咱們能平安回到遼東城,你打算怎麽辦?”
李閑苦笑道:“你猜,我是等著被人殺個幾百遍,還是跑路?”
薛萬徹一怔,白了李閑一眼道:“你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李閑道:“那你說我還能怎麽樣?難道我還有別的路可走嗎?當然,路是肯定有的,隻不過走起來同樣不踏實。”
“燕雲,你告訴我實話,為什麽派人監視我和獨孤真。”
薛萬徹忽然問道。
李閑想了想很認真的回答道:“你和獨孤真,皆出身世家。”
“我就知道!”
薛萬徹苦笑道:“你這樣做本也沒什麽錯的,可是既然你已經提防我和獨孤真了,為什麽不索性除掉我們?隻要我和獨孤真都死了,隊伍中還有誰能威脅到你的地位?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心太軟了些。我知道你絕不是如剛才所說那樣可憐,你心中早就想好了要怎麽做對吧?別跟我說謊話,我不是個笨蛋。”
“殺了你?”
李閑同樣很認真的說道:“獨孤真死了,就已經有人開始坐不住了,若是再加上你,隻怕隊伍早就出現嘩變了!不過,就算沒有嘩變,我也下不去手。畢竟咱們都是生生死死一起走過來的。”
“唉……”
薛萬徹歎了口氣道:“就你這性子,還想做那樣的大事?”
李閑認真道:“謀遠兄,你錯了。”
“我是對你下不去手,但不等於對別人下不去手。我來看你,第一是想看看你恢複的怎麽樣了。第二,我是想告訴你,說到殺人,其實我比誰都不膽怯。真要是到了不得不殺人的時候,我絕對不比任何人慢。”
薛萬徹一皺眉,試探著問道:“你要開始殺人了?”
“我不殺人,人便殺我!”
李閑問道:“你說我該怎麽辦?”
薛萬徹深深的吸了口氣道:“罷了,你若要殺,那就殺得徹底些!”
李閑一怔,隨即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一句話。
當日,北返的大軍中出現嘩變,有人試圖挑撥士兵們反叛李閑,但被雄闊海的執法軍和洛傅等人率領的騎兵立刻剿殺,校尉,旅率被殺二十幾個人,他們的親兵不下五百人。當薛萬徹得知這個結果後,隻是苦笑一聲喃喃道:“燕雲……你這是逼著我和你一條路走到盡頭啊。”
沒人嘩變,李閑說有,於是便有了。
在你死和我死之間做選擇,李閑總是很謙卑禮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