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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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鬆林鎮(五)

第四百一十八章鬆林鎮(五)

火海滔天,如天庭之怒,燒起來的林子火苗躥上了樹梢,似乎能燒到天上去燒穿穹宇一般。埋伏在密林深處的一萬瓦崗寨士兵,當他們發現樹林燃起大火的時候,再想往外衝已經來不及了。四周都是火海,自外向裏吞噬,無論他們往哪邊衝,都有一堵高高的火牆攔在他們麵前。

人在絕望中的哀嚎淒厲的讓人聽了心都會碎掉,人們瘋狂的奔跑著,從東至西,從南至北,濃煙中來回奔走的瓦崗寨士兵們很快就變得呼吸困難,濃煙鑽進嗓子裏,每個人都在劇烈的咳嗽著,每咳一口都會咳出來一大口黑乎乎的東西。

有人將皮甲脫了,撕下衣服堵住口鼻往外衝,隻是才鑽進火海裏,毛發立刻就被點燃,緊接著就是他們身上的衣服,等火苗起來再想撲滅就難了。身上起了火的士兵滿地打滾,可這樣在厚厚的落葉上來回滾,非但沒有將身上的火焰碾滅,反而將落葉也引燃起來。

數不清的火人在濃煙中發出淒厲的哀嚎,他們絕望的來回奔跑著,可是因為奔跑,身上的火焰反而越燒越旺。

有的人堅持不住倒在地上,不多時便被活活燒死。在燃燒的肉-體上滋滋的往外冒著烤出來的人油,不大一會兒功夫,哀嚎聲消失不見,屍體變得焦黑,手指腳趾開始脫落,露出裏麵被烤得烏黑的骨頭尖。

在滾滾濃煙中想要逃生,尤其是他們身處在密林最深處,無論往那邊跑都不是幾分鍾就能跑得出去的,就算幾分鍾他們能跑出去,可他們的生命卻沒有幾分鍾那麽長。濃煙鑽進肺裏,人們逐漸窒息,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思維變得越來越遲鈍,隻要倒下,誰都不會再有站起來的可能。

有人急中生智將水倒在衣服上,然後蒙住口鼻往外衝。也有人忙中出錯,將酒壺中的酒倒在衣服上,才衝進火場中就被迅速引燃。

衣服裹在腦袋上,火苗燒起來之後這出了錯的士兵瘋了一樣的將衣服往下撕扯,每扯下一條燃燒的衣服,就能從臉上粘下來一層肉皮。等他將包裹在腦袋上的衣服撕扯幹淨,他臉上的肉皮也被撕扯了個幹淨。

粉色的肉露出來,沒了肉皮的遮擋,火焰烤在上麵立刻就變得通紅,看起來就好像煮熟了的蝦子。很快,通紅就變成了焦黑,人油滋滋的冒著,他卻還沒有立刻死去,兩隻手依然還在瘋狂的在臉上抓著,隨著他的手在臉上拍打抓撓,眼皮粘在他的手上被揭了下來。

沒有了眼皮,所以他的眼睛看起來格外的大。

仔細的看著他的眼睛,會看到他眼球中反射出來的火焰還在劇烈的跳動著。

王君可是最早開始往外衝的,他的運氣比李文相要好很多。李文相僅僅是比他往外跑的慢了一分鍾,他隻是跑回去抓起了掛在樹杈上的橫刀和酒壺,等王君可回頭再看的時候,李文相已經消失在滾滾濃煙中再也看不到了身影。

王君可一邊跑一邊將水袋子裏的水都淋在了頭頂上,然後用雙手捂著臉低著頭瘋了一樣往外狂奔。

他奔跑的速度不可謂不快,可當他衝到樹林邊緣的時候還是被滔天的烈火擋了下來。追隨在他身邊的親兵隊正嚇得嚎啕大哭,抓著王君可的衣服不停的哀號著將軍救我,將軍救我。王君可一腳將他踹開,然後衝過去一把抓著那士兵的頭發,他抽出橫刀在那士兵的脖子上來回抹著,動脈被切開,血瀑布一樣噴出來。

王君可讓那士兵的血盡情的噴在自己身上,他甚至感覺到那血都是滾燙的。等那士兵脖子裏再也沒有血噴出來,王君可也變成了一個血人。

他咬了咬牙,低著頭猛的鑽進火海裏。

擋在王君可麵前的是一條足有十幾米寬的火河,他就好像一個溺水者一樣,在火河中奮力的撲騰著雙手,試圖抓著一根能救他性命的稻草。

他足夠狠,足夠果決,所以他的運氣也比絕大部分瓦崗寨士兵都要好,他也是第一個活著衝出樹林的人。

而在衝出去的時候,他被鮮血淋濕了的鐵甲已經燒得通紅。王君可來不及多想,一頭紮進了冒著蒸汽的鬆林湖中。

湖水很臭,但王君可卻如喝著瓊漿蜜釀一樣狠狠的灌進自己嘴裏幾口,嗓子裏黏糊糊的東西被髒水衝進肚子裏,他卻覺得無比的通暢舒爽。沒有什麽,比現在能呼吸更讓人覺得幸福滿足的事了。

他奮力的往前遊了出去,然後爬上一條鬆林鎮村民遺棄的小船上。躺在船裏,王君可如同一具複活的僵屍般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隻躺了幾十秒鍾,他就忍不住開始嘔吐。

當他感覺自己恢複了一些體力的時候,他開始艱難的將身上的鐵甲卸下來。衣服已經粘在鐵甲上,肉皮粘在衣服上。

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王君可終於將甲胄脫了下來。他狼狽的就好像一頭被烤焦了的綿羊,躺在船上大口大口的呼吸。他身上的皮膚大部分都在卸甲的時候被粘了下來,包括臉上也一樣。

他躺在那裏,這一刻卻感覺不到身上有一點疼痛。

過了一會兒,他掙紮著坐起來看著不遠處的火海,看著那騰空的烈焰,他忽然哈哈的放聲大笑,笑的那麽暢然,那麽激動。

“老子福大命大!死不了!哈哈!死不了!”

他激動的喊著,笑著,狀若瘋癲。

可就在他瘋狂大笑的時候,一條潛藏在水中的鱷魚猛的躍了出來,一口咬住他的腦袋,小船翻了過來,鱷魚叼著王君可的腦袋不停的劇烈甩動著,血水順著它的獠牙溪流一樣往下淌。

這條不知道從何處來的鱷魚嚼動嘴巴,於是傳出了幾聲清脆的骨骼碎裂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另一條鱷魚從水中竄了出來,一口咬在王君可的大腿上,兩條鱷魚開始搶奪這個新鮮的食物,哢嚓一聲,王君可的身子便被撕扯成了兩片,內髒啪嗒一聲掉在水麵上,將髒兮兮的湖水染紅了一片。

……

……

李閑下令去點火的騎兵已經快速的撤回,隨著火勢越來越大,士兵們不斷的向後退,自起火到現在為止,騎在大黑馬上的李閑隻看到了一個人從密林中衝出來。看到那個人影一躍跳進了鬆林湖中,李閑都不得不讚歎一聲此人運氣真的太好了。

他下意識的將鹿皮囊中裝著的千裏眼拿出來,然後往那人落水處望去。見那黑漆漆的人爬上了一條殘破小船,李閑還在讚歎此人命大的時候,鱷魚猛的躍了出來,一口咬住了那人的腦袋。

然後李閑看到那個人的身體被鱷魚巨大的嘴巴掄動起來,軟綿綿的就好像一條沒有骨骼的蚯蚓。再之後,他看到了那人被兩隻鱷魚分屍。

李閑也沒有想到,這個死湖中竟然還有如此凶物,所以他也吃了一驚,並且暗自慶幸自己剛才沒有距離鬆林湖畔太近。

鱷魚撲食的動作迅疾如閃電,根本不是人可以避的開的。

李閑緩緩的放下千裏眼,喃喃的又說了聲可惜。

看著火海已經成勢,此時就算天降瓢潑大雨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將火熄滅的。李閑隨即下令大軍開拔,繞過火海去匯合王啟年的人馬。他知道李密的追兵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來,此地可不是什麽決戰的好地方。若是此時李密大軍殺來,李閑的人馬背對火海而戰,那就變得沒有了一分退路。

李閑向來對背水一戰這種事不屑一顧,更別提什麽背火一戰了。

官道是不能走了,大軍繞路往北,繞過方圓二十幾裏的鬆林湖向前趕路,而與此同時,王啟年的輜重營也在另一側繞路往李閑這邊趕來。隻是他手下的車隊脫離了官道之後,在荒野上行進極艱難,速度被走路還要慢,急的王啟年額頭上都是汗水。

二十幾裏方圓的鬆林湖,繞過去又豈是一時半會的事?

李閑親自帶著四千精騎斷後,大隊步兵跑步往前急衝。荒野中數不清野兔之類的活物被驚散,倉皇逃遁。士兵們沿著湖畔瘋狂的往前急衝,他們不時抬頭看一眼湖對麵隱約可見的那一條黑線,那黑線,就是王啟年的輜重營人馬。

士兵們在前麵飛奔,不時有人被碎石絆倒,但他們立刻就爬起來繼續往前衝,因為他們都知道今日這一戰事關生死。

才衝出去四五裏路,斥候就從後麵追上來,氣喘籲籲的向李閑報告,李密親自率領的瓦崗寨大軍已經到了身後,距離此處已經不足五裏。李閑看了看那斥候身上的血跡,知道他也是九死一生殺出來報告軍情的。留在後隊監視瓦崗寨人馬的斥候不下百人,如今卻隻有他一個人活著殺了回來。

李閑算計了一下時間,想了想吩咐道:“步兵繼續往前趕路,不與王啟年的輜重營匯合就不能停下來。無論後麵發生了什麽事,都絕不能停下!”

他摸了摸腰畔的黑刀刀柄,大聲下令道:“騎兵隨我斷後!”

李閑撥轉大黑馬,看著身後已經能隱約看到的塵煙起處,眼神微微眯起,他在心中輕聲說道,王啟年,希望你別誤了我的大事。

勝負成敗,全在輜重營那邊。

他將黑刀舉起,大聲下令道:“騎兵!列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