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出城與進城
當東方的天空才泛起魚肚白的時候,軍稽處北衙的門口就有一輛黑色的馬車等著。在馬車後麵,除了幾十名身穿皮甲的突厥武士之外,還有一隊三百人的精銳騎兵。這些騎兵不同於燕雲精騎的裝束,不是黑衣黑甲,而是清一色的紅袍。
這是軍稽處的緹騎,從燕雲軍騎兵中精選出來的百戰士兵。
曾經有人說過,一名緹騎的騎兵對戰普通士兵,或許能做到一個人擊倒三五人。若是十個緹騎騎兵在一起,那麽就最少能擊敗六七十名普通士兵。當三百緹騎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便是從三千士兵中殺出一條血路也不是沒有可能。
軍稽處精選之後,一共隻有一千緹騎。
其中的四百人跟著謝映登去了東都,剩下六百,其中二百人隨吳不善去了襄陽,北衙中的緹騎隻剩下四百人,李閑給代理大檔頭勝屠小花留下了一百人,三百緹騎都撥給了阿史那朵朵,護送其返回草原。
太陽還沒升起的時候,一身黑袍的李閑就已經站在了軍稽處北衙門口。
他負手而立,看著院子裏緩步而來的女子心情有些難以平靜。在他身邊,還不到他肩膀高的葉懷璽站在那裏,臉色委屈卻強忍著沒有哭出來。他知道姐姐不喜歡他哭,他也記住了昨晚李閑告訴他的話,哭泣……當不是在喜悅時候感情的表達,那麽便是這世界上最沒有意義的一件事。
黯然銷魂者,唯離別。
阿史那朵朵將返回王庭,指揮突厥人抵抗鐵勒人的進攻。這一戰是決定草原霸主歸屬的一戰,鐵勒人傾盡了全力,如果阿史那朵朵一個不小心,極有可能丟掉對草原的統治地位。突厥人在草原上的地位從沒有像今天這樣不穩定過,這副沉重的擔子卻壓在了一個女子的身上,無論如何都讓人唏噓。
李閑看了身邊的葉懷璽一眼,然後伸出手。葉懷璽微微一怔,隨即將自己的小手放在李閑的手心裏。
李閑領著他,迎向從北衙中走出來的阿史那朵朵。
“我昨日已經讓軍稽處代理大檔頭職位的勝屠小花用最快的速度將軍令送出去,如果不出意外,一個月之內,青青率領的狼騎和契丹騎兵就會從涿郡出關,然後盡快趕往王庭和你匯合。另外,我手下有一個叫劉弘基的大將,此時他正率領一萬精騎在河北竇建德的地盤攪亂夏軍的後方,距離涿郡最近。”
“我不敢保證羅藝會聽我的命令行事,但劉弘基會率領他麾下的一萬精騎出關。和青青麾下的人馬一道趕赴王庭,劉弘基是有帥才,你若是在軍務上有什麽不決之事就問問他。若是羅藝的五千虎賁也能出關的話,這一戰並不是太難打。鐵勒人沒嚐過虎賁重騎的威力,他們會吃到苦頭的。”
“我盡力在兩個月內解決襄陽諸事,勝屠小花會代替葉懷袖和你聯絡,草原上的戰局我會一直關注,襄陽之事一旦解決,我立刻就會率軍北返。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兩個月之內徐世績的人馬也已經攻入河北。我渡河北上,匯合徐世績後挑選精騎出關。”
“若是你堅持不了兩個月,就立刻讓劉弘基護著你回來!”
最後這句話,李閑的語氣格外的重。
“你總是習慣小看女人。”
阿史那朵朵笑了笑,也拉起葉懷璽的手說道:“將他交給你了,如果兩個月之後你真的能率軍北上,我在王庭請你喝我的慶功酒。鐵勒人既然在很久之前就不是突厥人的對手,那麽現在他們依然不是對手。”
“自信是好事。”
李閑也笑了笑,停頓了一下語氣很輕的說道:“保重。”
“嗯”
阿史那朵朵嗯了一聲,蹲下來捧著葉懷璽的臉溫柔的說道:“記住,姐姐送你來就是來學習和吃苦的,他是一個好先生,你不要讓姐姐失望。姐姐用最大的力量來穩定草原,不讓鐵勒人奪走屬於你的東西。你也要用最大的力量來學習,爭取回到草原上的時候,讓所有人都看到一個偉大的可汗。”
葉懷袖使勁點了點頭,抿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他……畢竟是個孩子。”
阿史那朵朵看向李閑,語氣中帶著一絲乞求。
“我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在亡命天涯的途中不知道殺過多少人了。”
李閑淡然道:“他留下來,不會像個王子一樣被人寵著慣著。”
阿史那朵朵點了點頭,不再囑托什麽。
她站起來,看著李閑的眼睛說道:“我要走了。”
李閑沒有說話,卻做了一個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動作。他張開雙臂猛的將阿史那朵朵抱進懷裏,抱得極用力。阿史那朵朵張著手有些不知所措,臉色一瞬間就紅的好像一朵盛開了的桃花一般嬌豔。她不是個極美的女子,可這一刻的她看起來那麽動人心魄。
她張著手,愣住了片刻之後緩緩的合攏也抱住了李閑的腰。
“昨夜我想了一夜,卻不知道在你即將離開的時候說些什麽。”
李閑在阿史那朵朵的耳邊輕聲道:“在燕山上的時候,我便在想是不是能抱抱你?在巨野澤的時候,我也想過是不是能抱抱你?昨夜我忽然醒悟,既然想抱,那麽何必這麽猶豫不決?”
阿史那朵朵嘴角微微上揚,勾出一個極迷人的笑意。
“當你抱住的時候,你就沒有了後悔的餘地。”
李閑無賴的說道:“抱住了再說。”
葉懷璽看了看阿史那朵朵,又看了看李閑,有些茫然,又似乎是想通了什麽。
……
……
馬車緩緩啟動,很平穩。這輛馬車軍稽處大檔頭出行時候才會乘坐,代表著的是在軍稽處中絕對的身份和地位。因為謝映登趕去東都是縱馬疾行,這馬車就留給了葉懷袖。馬車純黑色,外麵包了一層厚厚的皮革,便是最鋒利的弩箭也射不穿。由四匹強健的戰馬拉著,奔跑起來的速度不弱於騎兵。
車廂裏有不少書籍,有不少時鮮水果,還有一套煮茶的工具,車廂裏布置的極舒適,坐在厚實柔軟的坐墊上,馬車行走時候本來就不大的顛簸更是被消除的無影無蹤。
“想什麽呢?”
阿史那朵朵看著李閑問道。
李閑笑了笑說道:“這個光景是不是應該做首詩更好些?感動的你稀裏嘩啦然後主動投懷送抱……可我想了半天,竟是一個字也沒憋出來。”
阿史那朵朵忍不住笑了笑起來,想起昨日夜裏葉懷袖和她說過的那些話,她心裏就情不自禁的有些發慌,和麵前這個男子之間以前的感覺是那種淡淡的,有思念,卻不是刻骨銘心的思念。有動心,也不是死去活來的動心。一直很淡,可當李閑在北衙門口抱住她之後,這種淡淡的情愫卻瞬間升溫,以至於讓阿史那朵朵亂了心境。
“阿史那結社率就交給你了。”
她垂著頭將話題移開。
“我不知道自己能教他多少。”
李閑看了一眼坐在一邊默不作聲的葉懷璽,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但我可以讓他知道如何活著,為什麽活著。”
“草原的事,你不必太過擔心。”
阿史那朵朵再次轉移話題,卻隻能說明她的心境確實有些亂。
“不要送我太遠,出城門即刻。”
她說。
“送三十裏吧。”
李閑回答。
“不行的。”
阿史那朵朵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靴子低聲道:“送三十裏的時間太久了些,我又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萬一在這三十裏之間我忽然舍不得離開長安城,我自己都勸不住我自己的話,誰還能?”
她抬起頭,看著李閑說道:“出城就好,再遠我會把自己逼得很難受。”
“好!”
李閑點了點頭,沒有再堅持:“送你的時候,隻送到門外。接你的時候,我也會接你到門外……我記得小時候,跟著阿爺一塊出門去某個地方,我總有一個問題糾結。比如說從一個村子到另一個村子,我總不明白,為什麽去的時候我出發的村子那麽大,要走很久才能到目的地。而回來的時候我又想不明白,為什麽回來的時候目的地那個村子又那麽大,要走很久才能回到出發的村子?”
他不知道阿史那朵朵有沒有聽懂,這是他前世小時候的糗事。
前世的小時候跟著他父母去姥姥家,他一直糾結到十來歲才想明白這個問題。原來……中間還隔著好幾個村子的。
“好,我等著你。”
阿史那朵朵笑了笑,沒有表現出一絲不舍。
黑色的馬車和三百多名騎兵在城門口停了下來,李閑拉著葉懷璽的手從馬車上下來。阿史那朵朵沒有跟著下車,也沒有道別,隻是囑咐了李閑和葉懷璽每人一句相同的話。
“別忘了你對我的承諾。”
李閑和葉懷璽同時點了點頭,一個無聲垂淚,一個臉色不舍。
阿史那朵朵放下馬車的簾子,坐好。
然後擦去一顆本不應該流下的眼淚,隻是這眼淚卻一點也不苦澀。
李閑的視線一直盯著馬車離去,沒有注意到在進城的人群中有一雙驚愕的眼睛看著他隨機快速的移開。在城門口,排著隊等候進城的人群中,高碑坊的裏正高來才回頭有些驕傲得意的說道:“外鄉人,你運氣太好了!知道那邊那個穿黑色錦衣的人是誰嗎?他就是燕王殿下!”
周來才興奮的說道:“那日大雨滂沱,燕王親自到了高碑坊視察民情。雖然隻見過燕王殿下一麵,但一輩子我都忘不了!”
他隻顧著興奮說話,卻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的那個外鄉人深深的低下頭,似乎是在逃避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