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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七章神婆的潛質
風從北方吹來,正值隆冬,早晨的時候風就如刀子一樣割在人臉上,到了中午的時候風大的已經讓人睜不開眼。大軍迎著風走,官道兩側都是荒地,沙塵起來就如同飄起了大霧,根本就看不清前路。
李閑下令大軍原地休息,等風停了再走。
挨著一座光禿禿的矮山,大軍緩緩的停了下來開始紮營。二十萬大軍的連營看起來十分壯闊,但因為狂風的緣故,士兵們搭建帳篷並不順利。風將打開的氈布帳篷卷上了半空,士兵們往往要追出去幾百米才撿回來。
因為風大的緣故,甚至沒有辦法埋鍋造飯。士兵們在背風的地方胡亂吃一些幹糧,便忙活著將帳篷支起來。風中,駐地熱火朝天。這樣寒冷的天氣,士兵們將帳篷搭建好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忙出了一身的汗水。
各營的將軍們設置了巡邏的士兵,遊騎,斥候,大部分士兵鑽進帳篷裏休息。
輜重營這邊相比戰兵那邊來說,搭建帳篷的速度顯然要慢上幾分。不是輜重營的士兵素質遠不如戰兵,而是輜重營這邊還有不少傷兵。因為輜重營有大量的馬車,傷兵差不多都暫時安置在了王啟年麾下。
要照顧傷兵,還要定期分發糧草,事情遠比戰兵那邊多。
王啟年這樣的身材,搭建帳篷自然幫不上什麽忙。雖然這是個沒有什麽架子的將軍,但在輜重營還是有一定的威信。畢竟從最初,王啟年就為李閑管著後勤諸事。大家都知道王啟年是個元老級別的人物,自然多了幾分敬重。
躲在一個土坡後麵,王啟年啐了一口嘴裏的塵土罵道:“他娘的,還遠沒有走到地方,但怎麽這風大的就跟在遼東差不多了。當年在遼東的時候,也是這樣,大軍在風中行進,連身邊是誰都看不清楚!”
“沒有莊稼,沒有樹木!”
用手巾遮住口鼻的吳不善縮了縮身子說道:“這地方連年戰亂,百姓流離失所。土地大部分都荒著,再有戰事,野草被付之一炬。地麵上光禿禿的什麽都沒有,沒有東西攔著風。要是有一大片林子,這風或許根本就打不透!”
“說的有道理。”
王啟年將衣服緊了緊說道:“一場戰爭一場災,其實受苦受難的還是老百姓,死的最多的也是老百姓,就說襄陽城那一戰,李世民搶光了幾十萬百姓的口糧,活不下去的難民連草根都吃淨了,地皮以上狗屁都看不見,擋風?擋風的都是屍骨!”
“其實說起來,李世民在當時時候的選擇也是無奈之舉。”
吳不善搖了搖頭道。
與此同時,在李閑的馬車裏,葉懷璽認真的問道:“先生說,無論是戰而奪天下,還是守而治天下靠的其實還是百姓,得民心者的天下。那李世民在襄陽城外的敗仗,是不是因為他搶光了百姓的口糧,失去了民心?”
“不盡是,但也有一定的緣故。”
李閑放下手裏的書冊說道:“百姓如江河湖海之水,而朝廷如水上之行舟。船能平平穩穩的往前走,是因為風平浪靜。若是波瀾驟起,大浪滔天,莫說小舟,便是楊廣的大龍舟也一樣會翻覆。李世民輸,輸在失了人和,更不重地利……”
李閑耐心的解釋道:“現在你應該明白,為什麽我會在決戰之前和你提起當初你們突厥人和鐵勒人的那一戰了吧。為將者,智謀,勇氣,隻是成功的一部分緣故。若是沒有漢水,我想打贏那一戰並不容易。”
葉懷璽皺眉:“為將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要知風土民情,還要有勇氣,有智謀……太難了些。”
李閑搖頭道:“你需要做的其實簡單,沒有這麽複雜。”
“請先生賜教。”
葉懷璽垂首摯誠的說道。
“你將來回草原做你的大汗,在軍務上也好,治國上也好。隻需要做到一件事就好。那就是……知人善而用”
“知道每個人的才能,安排他們在合適的位置上。”
葉懷璽想了想說道:“可是先生,這似乎也很難。”
“你初到我身邊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學有所專……你不需要做一個全才,天文地理無所不知,琴棋書畫無所不精,那不是人,是聖賢才能做的事。但你應該明白的是,聖賢是做不來皇帝的。你需要做的就是專心學會如何做一個領袖,相對於做一個全才來說,了解,熟悉自己的每一個臣下難道不算是容易的?”
“也就是說,您能戰勝李世民,是因為您利用了民心和地勢,和士兵們的勇氣。”
葉懷袖總結道。
李閑微笑著微微搖頭:“沒那麽複雜,之所以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必然能戰勝他,原因簡單的很,僅僅是因為……我比他強大。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算計都毫無意義。”
“絕對的實力。”
葉懷璽喃喃的重複了一遍,若有所思。
一陣狂風卷過來,輜重營的幾個士兵才穩住一半的帳篷忽然被卷起來,眼看著幾個人拉都拉不住,帳篷即將被卷上半空的時候。忽然從旁邊伸出來一隻手,一把攥住了帳篷一角。風猛烈暴戾,帳篷就好像一條狂暴掙紮著的猛獸。但是無論這猛獸如何瘋狂,終究不能掙脫開那一隻手。
士兵們側頭去看,發現帳篷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那個病歪歪的瘸子。
拉住了帳篷之後,這個瘸子的臉色卻忽然一變。他本是下意識的拽住了即將飛走的帳篷,可卻不小心暴露出來了他不想暴露出來的東西。
想到這一點之後,他裝作支撐不住撲倒在地。
在摔倒的時候他往四周看了看,發現沒有特別的人關注著自己,悄然鬆了口氣,他在心裏告訴自己,謹慎,小心,以後再也不能犯這樣的錯誤了。
……
……
“先生,若我德薄,力微,如何讓臣下服從,如何讓百姓信服?”
葉懷璽問。
李閑笑了笑問道:“告訴我,你們草原上的人最信奉的是什麽,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懷疑自己的信仰,不會生出叛逆之心?”
“長生天。”
葉懷璽想了想回答道。
“你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麽?”
李閑笑道。
“可是先生不是說,天不值得敬畏?”
“你是主宰,天自然不值得敬畏。但百姓們不一樣,他們看不懂天,不明白什麽是天,所以對天有著無法抗拒的畏懼。而你說德薄,那麽便需要一個東西來表示你的賢德。對你們草原人來說,還有什麽比得到長生天的認可是最讓人信服的事?你的姐姐……阿史那朵朵,為什麽是草原的聖女,為什麽以一個女子之身能統治突厥部族?”
“因為她肩膀有一隻金色的狼頭,所以被人稱為長生天派到人間的使者。”
李閑看著葉懷璽問道:“那麽,是誰讓牧民們都知道阿史那朵朵肩膀上有一隻金狼頭的?”
“是父汗。”
葉懷璽回答。
“對,因為你的父親是突厥大汗。當初他繼承汗位的時候,權勢地位也不穩固。所以他需要一個人或是一件事來幫他,恰好你姐姐的肩膀上有那隻金狼頭。你的父親在你姐姐很小的時候,便抱著她對眾人展示這長生天選擇的聖女。於是眾人信服,認為你的父親就是長生天認可的大汗。”
“這便是借勢。”
李閑微笑道:“這本是當權者必須懂得的最淺顯的道理,你卻忘了。不管是草原的可汗,還是中原的皇帝。都宣稱自己是代表著天,千百年來,就是靠著這個愚弄百姓的。”
“可我沒有金狼頭。”
“這種東西,你想有就有。”
葉懷璽認真的思索了一會兒,明白了李閑的意思。
“你說自己德薄,那麽就要借勢。借人之勢無法完成你的目標,那麽便向神靈借勢。”
“那若是力微呢?”
葉懷璽繼續問。
“德薄借勢,力微也要借勢。”
李閑想了想說道:“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話,在你姐姐即將戰勝鐵勒人的時候,她會將你接回草原上,將最後一戰的榮耀給你。這便是力,便是勢。若擊潰鐵勒人這最終一戰是你親自帶著勇士們打贏的,你將樹立起自己的威信。”
葉懷璽點了點頭,眼神中卻閃過一絲傷感。
“使命麽?”
他喃喃自語。
……
……
葉懷璽最後說的使命,不是在感慨他自己必須成為突厥可汗的使命。而是在感慨他姐姐阿史那朵朵的使命,似乎姐姐將穩固他的汗位視為自己的使命。
這讓葉懷璽有些傷感。
他覺得自己虧欠姐姐的更多了。
而就在燕雲軍因為風太大而不得不停止前進的時候,更冷冽的塞北卻剛剛又經曆了一場廝殺。
劉弘基和柯查沁兩個人各帶一萬精騎夜襲了鐵勒人的營地,但鐵勒人有所戒備。這一戰並不如何慘烈,攻入鐵勒人大營的突厥狼騎在即將被合圍的時候退了出來,在鐵勒人的營地裏放了一把火之後便撤出了戰鬥。
但這並不是突厥人的目的,當劄木合反應過來的時候為時已晚。趁著戰鬥的時候,幾百名突厥人潛入了鐵勒人的後隊。將鐵勒人一路廝殺繳獲掠奪來的牛羊放走,等劄木合親自帶著人趕回去的時候,至少有上萬隻牛羊因為驚嚇而逃走。
這並不是突厥人的全部計劃。
就在天亮之後劄木合派人去將丟失的牛羊找回來的時候,派出去的隊伍遭到了突厥人的伏擊。數千名鐵勒騎兵被殺,牛羊也沒能找回來幾隻。
在這之後,突厥人雖然兵力少,但日日到鐵勒人的大營外麵叫陣,晝夜不停。鐵勒人幾乎沒有辦法休息,因為他們不敢確定突厥人的哪次進攻是真的。誰也不知道,突厥人會在什麽時候突然拚命。
劄木合已經派心腹大將穆裏奇率軍偷襲突厥王庭,索性不理會突厥人的叫陣。讓人緊守營寨,並不出戰。
而就在這個時候,阿史那重禮帶著的五千輕騎星夜兼程殺到了鐵勒人的家園。
騷擾鐵勒人,讓他們不敢放心大膽的休息。
用劉弘基的話說,這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就在不久前,是鐵勒人輪番追擊讓突厥人幾天幾夜沒能休息。
而此時,穆裏奇的人馬距離突厥王庭已經不足五十裏。三萬鐵勒精銳騎兵,已經舉起了屠刀。在他們麵前就是突厥人的根基之地,隻要王庭被攻破,那麽就算阿史那朵朵還帶著人頑抗,又有什麽意義?
雙方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處。
突厥人去屠戮鐵勒人的家園,而鐵勒人則去偷襲突厥人的聖地。
……
……
黃河以北
已經攻克了十餘個郡縣的燕雲軍在天寒之後將攻勢放緩,被徐世績壓得喘不過來氣的夏軍也終於能鬆一口氣。在黃河南岸,竇建德親自率領的四十萬大軍連戰連敗,最終不得不在張亮率領二十萬江都兵趕到的時候退回河北。這一戰竇建德非但沒有救下王世充,反而損失了十幾萬人馬。
在這之後,攻守雙方的位置便互換了過來。
徐世績指揮燕雲軍,在陳雀兒水師的協助下大舉攻入河北。因為燕雲軍水師的絕對強大,河道上的統治權從一開始就沒在夏軍這邊。以至於趁著燕雲軍渡河這樣突襲的好機會,竇建德都無法派人去做。
燕雲軍水師先是封鎖了河岸,水師的大船在北岸連成一片組成了水寨。在數萬名水師弓箭手的防禦下,夏軍根本就靠近不了黃河!隻用了不足十天的時間,徐世績麾下匯合了幾支人馬的數十萬大軍便渡過了天塹。
張亮帶兵二十萬而來,李道宗手裏有十萬唐軍,宇文士及有兵馬十餘萬,再加上陳雀兒水師,還有達溪長儒的兩萬本寨兵,徐世績麾下的人馬兵力總數將近五十萬。如此規模的人馬傾力北上,便是在河北經營了數年的竇建德也幾乎抵擋不住。
但天寒之後,黃河上部分河道竟然出現浮冰,為了保證水師實力不受損,陳雀兒帶著大部分戰船返回了巨野澤休整。
留下的部分戰船,也隻是護送運糧的船隻。
幸好李閑在穩固燕雲寨之初,便在領地內屯田養民。十年下來,各地的屯田收獲頗豐。再加上燕雲軍控製著黎陽倉,興洛倉,糧草方麵並不需要擔心。
在府衙的大堂裏,火爐燒的極旺。屋子裏的溫度和外麵天差地別,讓人不想走出去。坐在帥椅上的徐世績低頭看著輿圖,用炭筆在將幾個重要的位置勾勒出來。
“入冬之前戰事雖然順利,但羅藝率軍北上之後,涿郡的守軍堪堪自保,難以南下策應咱們。若是到明年開春的時候草原上的戰事還沒有結束的話,進攻起來並不十分容易。”
徐世績放下炭筆,揉了揉發酸的眉頭說道:“竇建德在這個時候偏偏還明白過來了,將兵權盡數交給了王伏寶。”
張亮想了想,問坐在身邊的謝映登道:“軍稽衛在很久之前就在王伏寶身邊布置了人,能不能想辦法除掉這個家夥?”
謝映登道:“王伏寶這個人極謹慎,自從上次軍稽衛將程名振將軍帶回來之後,他便很少容得外人接近。而且此人性子淡泊,府裏根本就沒有幾個仆從,還都是他手下的老兵,想混進他身邊,不容易。”
“招降難,殺亦難……難道沒有別的辦法?”
“明年春暖之前,若是王伏寶不能掌兵的話,竇建德手下已經沒有人能打,大軍北上遇到的阻力也就小的多了。”
宇文士及說道。
“不能從王伏寶身上下手,那就從別人的身上下手。”
謝映登道:“我已經安排了人接觸在洺州埋著的密諜,當初王啟年在洺州的時候留下了不少棋子。竇建德這個人看似心胸開闊,實則誰也不信。他恢複了王伏寶的兵權,隻是因為他無人可用。若是曹旦不死,他寧願用曹旦也不會用王伏寶。”
“殺人何須用自己的刀?”
徐世績笑了笑:“這種事,還是你們軍稽處的人做的拿手。”
他頓了一下說道:“隻是王啟年和吳不善都已經不在洺州,軍稽處裏難道還有別人能如他們兩個一樣?”
“軍稽處裏從來不缺做大事的人。”
謝映登笑了笑,眼神裏透著自信。
“不過這次去洺州的人,很特別。”
……
……
“法師,真是多虧了你。”
竇建德的妻子曹皇後揉著心口說道:“這天一寒,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心口裏就如堵著一塊石頭似的,喘不過來氣。若不是法師妙手良方,我還不知道能不能熬得過這個冬天!真是上天垂憐,讓我遇到了您。”
在曹皇後對麵軟榻上坐著一個女道姑,看樣子也就三十歲年紀,眉目清秀,麵容姣好。尤其是她的皮膚很白皙,嫩的就如同嬰兒的肌膚一般。偏偏是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尼,據說已經八十幾歲。
聽曹皇後說完,這女尼甩了一下手裏的拂塵道:“是皇後您的福緣深厚,又有陛下紫微星護佑,隻需調理幾日就好。皇後您的身子隻是微恙,無需擔心……隻是……”
“法師,莫不是還有什麽病灶?”
曹皇後急切問道。
“病灶不在皇後您身上,而在別處?若是這隱患發作起來,隻怕不隻是皇後您,便是陛下也會……”
曹皇後嚇得麵無血色,連忙站起來躬身道:“請法師賜教。”
“有妖孽在南方橫行,侵擾大夏富庶平順之地。百姓受苦,大夏國基動搖……賊兵攻過天塹大河便勢不可擋,這並不是因為賊兵強大……難道皇後您就不覺得,賊兵進展的太順利了些?”
這道姑搖了搖頭歎道:“怕的不是外敵,而是內鬼……若是因為這內鬼,大夏國將傾……就算我能治好皇後您的頑疾,也無回天之力。”
“皇後。”
這道姑將手裏紅色拂塵一擺:“莫非您還不知道,您兄長為何會在東都慘敗被俘生死不知?”
紅色拂塵在曹皇後的麵前飄過,如同潑出來的一片血跡。
“皇後之疾,其實是因為擔心所致。若大夏得勝,皇後這病無藥自愈。而若想大夏根基穩固,千秋萬代……治的不是身,而是製敵。我推算過,若是不能在明年春暖之前將這禍星避開,大夏國將不國。”
“內鬼是誰?在什麽地方?!”
曹皇後聲音微顫著問道。
道姑神秘兮兮的說道:“在皇後看得見的地方,也在看不見的地方。”
說完這句話,見著蕭皇後難看之極的臉色。這道姑在心裏笑了笑,心說原來自己真有做神婆的潛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