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結婚當天,陰雨天又變得豔陽天,溫度很高,天氣很熱。婚宴是在酒店辦的,城裏現在流行這一套。長沙是出了名的大火爐,雖然隻是暮春,可是來吃喜酒的人都隻穿著一件衣服。改成原本穿著夾衣的,到中午的時候已經隻穿著一件白襯衫了。小絮的爸爸告訴他,新姑爺必須站在酒店門口,來了一個親戚就要打招呼發煙,請他們進來。小絮又將她爸爸的囑托更加具體化:“要微笑,要點頭,男女都要發煙,要站著,不能坐著。”改成一一說好。所以整個婚宴過程,他就站在那裏,不停的發煙微笑,熱汗涔涔的從他的額頭上流下來,汗水打濕了衣服,有時候公司那邊來了電話,他怕公司有事,馬上接起,可是鞭炮聲音樂聲太大了,他根本聽不進,正想找個安靜一點的地方接電話,這邊又來親戚了,小絮跑到他麵前,紅著臉催促他快點招呼客人,他隻得匆忙中把手機關了,開始招待親戚,足足從上午十點站到下午一點,他想著可以歇口氣了。坐在一邊的長板凳上,在那裏用大手拭著汗,穿著紅裙子的小絮跑過來,問他渴不渴,他剛想喝杯水,小絮爸爸又走過來,對改成說道:“孩子,有親戚吃完飯要走了,你去送送,再發一遍煙。”改成隻得站起來,小絮對他道:“像剛才那樣,所有親戚再發一次煙。”改成真是又累不餓,連著三個小時滴水未進滴米未嚐,可知道規矩就是規矩,誰叫你娶了湖南的媳婦呢,所以也隻能堅持著,這樣又折騰了兩個小時,直到所有的親戚都笑著離開了,他感覺自己骨頭都要散了架,重新坐下來時,全身的衣服幾乎被汗水浸透了。小絮看到他這麽辛苦,有點過意不去,囁嚅著解釋道:“幸好隻回來結一次婚啊。”改成就伸出手,拍拍她的小手,對她道“小絮,給你老公弄杯水來喝喝。”小絮就立馬說好,小跑著去給他倒水,看著她紅裙子飛揚的裙角,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婚宴結束後,改成和小絮吃了飯,從酒店回到家就準備走人了,他們得去車站坐回上海的火車,火車是傍晚五點,也差不多該動身了。小絮和她母親說著什麽,改成看到她父親拿了一個紅包給她,心裏想著應該是彩禮錢了。他收拾了行李,剛抬起頭就看到小絮手上提著一串臘肉,對他道:“我大舅要和你談話。”改成莫名其妙,想著大舅談話?就看到一個中等個子胖胖的中年男人走向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唐裝式的布衫,有點像黑社會老大,改成心裏有點發怵,想施小絮還有這樣人物的大舅,跟在小絮後麵和大舅一起進了一個安靜的房間,大舅沉默著示意他坐在旁邊,又拿出煙示意他抽,自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改成心內越發緊張,想著小絮這大舅好大的派頭,看向小絮,小絮朝他擠眼笑笑,她大舅終於開口說話,“色衣啊,恩要對餓們家色係好,餓們這裏娘親不日舅親,娘舅四最親滴。”(小易啊,你要對我們家小絮好,我們這裏娘親不如舅親,娘舅是最親的)改成基本明白,她大舅抹一把汗,小絮快嘴用方言誇一句,“大舅,你去的地方多。普通話講得真是好.”改成頓悟,估摸著大舅這麽久沒說話,原來是在醞釀這句有深度的普通話,大舅又說道:“色衣,餓打散買車。(小易,我打算買車)”改成點頭,想這大舅真有錢,能買小車的能沒錢嗎?立馬肅然起敬,回道:“大舅想買什麽車?”“餓就像買個色車,手上有一外(萬)。”改成差點暈倒.後來這大舅更有離奇行為,影響他們夫妻關係.
結束大舅的談話,改成瞅著小絮手上的臘肉,對她道:“這個不用帶了吧。”小絮把那臘肉遞給他,對他道:“這是我們這裏的特產,帶回去給同事領導嚐嚐。”改成接過去,一提不要緊,起碼有六七斤。想著這特產看上去不重,到手卻沉甸甸的。
因為隻請了五天假,所以結婚的下午他們就匆匆走了。當時家裏一片淩亂,到處都是喜宴過後的狼藉,小絮和改成沒有時間收拾,匆匆吃完飯就要去車站坐車,小絮的爸媽和著一些親戚送他們,臨走的時候,小絮沒有勇氣看爸爸媽媽,自然知道這一走又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低著頭站在一壁,隻聽到改成用低沉溫和的聲音說道:“爸爸媽媽,我和小絮就走了,要回去上班。”聽到她媽媽哽咽的聲音:“改成啊,小絮以後你就多照顧,可惜我不在她身邊——”她媽媽說到後來,已經哽咽不成聲。小絮想著媽媽哭什麽,她歡天喜地的回來嫁人,這幾天一家人和和樂樂,喜氣洋洋,媽媽哭什麽呀。她迷惑不解的抬起頭來,她母親已經走到她父親身後去了,早就淚流滿麵,用手捧著臉在那哭。一旁的親戚走在小絮麵前,親聲勸她道:“走吧,沒事的,嫁女兒當娘的都要哭的。”小絮聽到這句話,想起媽媽昨晚說的話,突然眼淚又要下來了。可是她不想讓一家人哭成一團,所以強行忍了淚,匆匆的和改成走了。她弟弟把他們送到車站,小絮想著改成是第一次見她弟弟,按這邊規矩,應該給見麵禮的,便在車站候車的時候,對改成低聲道:“你給我弟弟一個紅包吧,我隻有一個弟弟。”改成愣了愣,知道又是他們這邊規矩,便說道:“給多少?”小絮想起弟弟前陣子說想去學開車,將來打算做出租車司機,好像考駕照要三千塊,便對改成說道:“三千吧。”改成點了點頭,身上沒這麽多錢,看向小絮,小絮好像要他拿錢的樣子,他想著她父親給她的紅包可能比較大,她不想動整錢,所以也就起了身,到附近的取款機上取了錢,回來把錢塞給弟弟,施小絮弟弟施小偉不肯接,改成塞到他袋子裏,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道:“姐夫也不知你喜歡什麽,沒買什麽禮物給你,你自己去買吧。”她弟弟自然是十分高興,對這姐夫又高看了幾分,普通話也說得比先前流利自然。
她弟弟想一直送他們上車,小絮堅持著要讓他回去,她弟弟隻得走了。兩個人到排隊進站的時候,在擁擠的人海裏,小絮突然握住改成的手,倚在他的懷抱裏,對他說道:“我以後就隻能靠你了,你不要欺負我。”改成內心感動,把她抱得緊了點。他想著,這一次意義非常重要。她願意帶著他回她老家,認識她爸媽,和他辦婚宴,說明她是真心實意的要嫁他的。他在她所有親人家人麵前,已經是她的老公了,這一種親戚的認證,比起那兩個結婚證要有意義得多。因為他們八十年代生的人就是這樣,長常飄泊在外麵,有時候在外麵領證結了婚,隻要不把另一半帶回老家,誰也不相信的。以前聽到一個故事,講兩個人領證結了婚,事後兩個人把證件很一個地方一丟,又各自分道揚鑣,再也沒有聯係。八十後是比較異類的一代人,很多人抱著獨身主義,或者做丁克家族,大家我行我素,傳統的男婚女嫁因為長常飄泊在外,家長管不到,所以也就不那麽看重了。很多人在外麵結了婚生了崽家人也不知道,也有人在外麵結婚又離婚,家裏人還當他未結婚呢。小絮其實也知道這次意義的重大性。她知道,以後她就是和改成有什麽爭吵,或者要離婚,哪怕已經辦了離婚證,她不回來,不和家裏人說起,她的爸媽肯定認為他們還在和和美美過日子。因為不在身邊,互相看不到,沒了家長的督促,他們的婚姻就如同兒戲,因為比任何一代人更加動蕩。當然,小絮自然是不想和改成有任何變故的。因為如果最後分開了,她一個人回娘家的話,別人肯定會問起:“改成呢,你老公怎麽沒和你回來。”回娘家辦喜宴,比起在異地領結婚證可重要得多。小絮這次是真的確定自已結婚嫁人了。
改成和小絮從長沙回臨安。火車上度過了十八個小時,在長沙火車站上的車,列車途經湖南、跨越整個江西省到達浙江境內,從白天到黑夜,又從黑夜到白天,小絮呆在火車臥鋪車廂,聽著外麵列車“轟隆隆”向前急馳而過的聲音,才知道自己離家有多遠。如果不是生老病死這樣的大事,隔了這麽遙遠的距離,誰沒事會回來?她嫁人了,而且嫁得遠遠的,從湖南嫁到了山東。不像她小時候的閨蜜,嫁的人家和娘家隻隔著兩條街,分屬於長沙城不同的兩個小區罷了,一輩子呆在自己的父母身旁,小絮的爸媽對她們家豔羨不已,隻是可憐天下父母心,老人是隻要孩子開開心心,就知足了。盡管他們非常希望小絮能夠留在身邊,可是也知道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車子晃晃蕩蕩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顛簸終於到了臨安,兩個人下了車,又坐了公交,才回到他們租房子的地方。小絮一個人走在前麵,改成提著行李走在後麵,臨安比起小絮老家就更熱了,改成隻差沒熱得暈過去。那臘肉也變得像石頭一樣,特別的沉。
“小絮,你爸給了我們多少紅包?”女方給閨女壓箱底的錢天經地義,就像他之前給聘禮一樣,浙江廣東還有他老家山東都是如此。改成想著小絮老家也脫不了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