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上)
有一天晚上,小絮從辦公室回去的時候,手機丟在了辦公室。她是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才發現的,把手袋掏空了,又在大衣口袋褲子口袋找一遍,意識到手機丟在辦公室的時候,不由苦笑起來。她停在路上,扭頭看了一下辦公室。因為不想早早的回宿舍,上網至少能幫她打發一下時光,所以她一般都要到辦公大樓關門的時候才出門的。她望了一下遠處的辦公大樓,那裏漆黑一片,隱隱約約才能看到樓的輪廓。她想著現在回去拿肯定進不了辦公室,不去拿呢,現在她一個人住在宿舍裏,早上沒手機鬧鈴,可能醒不來。可是又想著如果現在就算能進去,可能她又出不來了。所以最後想想,也就索性算了,搖搖頭,往宿舍走去了。
晚上也睡得不怎麽安心,擔心第二天醒不來,不過第二天,外麵的員工同事急急忙忙上班,腳步聲鑼鼓一樣密密麻麻的傳來,施小絮自動醒了,收拾好一切到辦公室時,發現手機果然丟在辦公桌了,她笑了笑,拿起來一看,卻嚇了一跳,手機上居然有十幾個未接電話,而且都是她老家打來的。施小絮呆了,想著爸媽打這麽多電話給她,肯定是家裏出了什麽事情,否則不會打這麽多電話。她開始心慌意亂,拿起手機的手都在哆嗦,她心慌意亂地找到一個安靜角落,把家裏的號碼撥過去了,手機舉起來,放在耳邊的時候,整個人都害怕起來,大氣也不敢出,就像行刑的人等著裏麵的電話接通。可惜家裏的電話卻沒人接了。她打了一遍又一遍,家裏的坐機電話卻沒人接。施小絮把手機放下,心裏開始七上八下,想著到底怎麽回事,她太了解她爸媽了,老人如果沒有大事是不會麻煩兒女的,她家居然一個晚上給她打了十幾個電話,肯定是出了大事。她十分的後悔自己做事丟東落西的,不該把手機丟在辦公室。她心裏慌慌的,手心都出汗,拿起手機,想給改成打個電話,向他討討主意,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想著也許隻是她多擔心,也許家裏人隻是想她了,改成肯定很忙,她不能打攪影響他。
施小絮這樣想著的時候,手機卻有短信進來,她極快的拿起手機一看,是她弟弟發過來的,“姐,媽流了很多血,要進醫院動手術,你馬上回來吧。”施小絮看到這條短信,立馬大腦一片空白,那些手機屏幕上細小的字仿佛一下子活了過來,像一隻隻毒黃蜂一樣牙尖嘴利的朝她飛過來,刺得她渾身傷痛。她打電話過去,這次電話通了,她弟弟接的電話,“姐,你快回來吧,爸和媽都在醫院,我回來做飯的。”施小絮穩定住聲音,對她弟弟說道:“小偉,你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她弟弟施小偉也很迷糊,在那邊說道:“姐,我也不知道啊,總之很嚴重,媽從昨天晚上就喊肚子痛,身體裏流出血,我和爸今天一大早就把她送到醫院去了,醫生現在也沒檢查出結果,隻說多半要手術。”施小絮就徹底慌了,想著到底是什麽病啊,要動手術,流了很多血。她對她弟弟說道:“爸不在家嗎?”她弟弟說道:“咱爸看媽病倒了,整個人就像變了一個人,我叫他回家做飯他也不肯,握著媽媽的手守在病房,我隻能回來了。”施小絮知道從他弟弟那裏問不出什麽了。她爸媽又沒手機,便吩咐她弟弟道:“你馬上去醫院,到醫院了叫爸爸用你的手機給我打電話。”施小偉就在那裏不理解的說道:“姐,你怎麽回事,馬上和姐夫回來啊,媽都病得那麽厲害,你還遲疑什麽,你小心再也看不到媽了,姐,我不是騙你。”施小絮就心裏更加亂了,害怕真有“樹欲靜風不止”的那麽一天,她對他說道:“我知道,我總要收拾行李吧,要向單位請假吧,行了,你快去醫院。”兩姐弟才掛了電話,施小絮就心慌意亂的去領導那裏請假,想著她媽媽現在病得那麽嚴重,住在醫院等著手術,想著她小時候,她媽媽給她織許多漂亮的毛衣,有時候為了讓她第二天穿著漂亮毛衣去上學,媽媽會在火爐邊織整整一晚上,想著為了供她讀重點高中,媽媽竟然考慮過賣血給她湊學費。施小絮想著她好不容易讀個大學出來,在外地混得不好,房子都沒買到,沒有時間和機會孝順老人,媽媽竟然得了這麽嚴重的病。她總想著自己爸媽還年輕,她以後想孝順還有時間,可是她母親這一次病,讓她突然意識到,她也快三十了,她爸媽雖然在她的眼裏樣子還是小時候的樣子,可是老了畢竟是老了,生老病死,這是不能不麵對的事實。
施小絮的領導很是體諒,給她簽了字,讓她到人事處去蓋了章,施小絮又回宿舍去收拾了行李,在網上又查了回老家的列車車次,做好一切準備後,估摸著她弟弟到醫院了,便打了一個電話過去,這次電話是她爸爸接的,小絮說道:“爸,媽到底怎麽樣?”她爸爸好像有點六神無主了,聲音也是搖擺的,對她結巴說道:“不,不是很嚴重。”施小絮就急道:“可弟弟說很嚴重,爸,你要說實話,如果很嚴重,我還要把動手術的錢準備好,帶媽媽到北京那邊的大醫院去。”她爸卻答非所問的說道:“孩子,爸不想影響你和改成的工作,你們要請假——”施小絮聲音都哽咽了,對她爸爸說道:“爸,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把電話給媽媽,我和她說幾句話。”她父親卻沉默了,好半天才說道:“你媽現在帶了氧氣罩,不方便接電話。”施小絮聽到這裏眼淚立馬下來了,聲音也哽咽了,因為不了解真實情況,隔了千山萬水的距離,她父親的話幾欲讓她崩潰,她想著到底是什麽病,連手機也接不了,還要帶氧氣罩,她抹了抹眼淚,帶著哭腔說道:“爸,你不要說了,我和改成馬上回來。”她爸爸總算鬆了一口氣,很欣慰的說道:“好,好,回來吧,爸主要是怕影響你們的事業——”施小絮含淚掛了電話,就匆匆給易改成打電話,想著她媽媽現在病得那麽嚴重,他們兩個人一定要回去,如果這次不回去,或者回去遲了,說不定這一輩子就沒機會了。因為不了解實情,施小絮比了解實情更加害怕,就像一個人在黑暗中看不到前方會想象出許多可怖的東西,那種恐慌有時候比直麵恐怖更加厲害。施小絮哆嗦著雙手撥通了改成的電話號碼,手心汗粘粘的,她緊握著嘴唇,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耳朵裏等著電話接通,可是手機那邊傳來“嘟——嘟——”手機接通的聲音,幾秒鍾也像幾個世紀那麽漫長,手機反複響著卻沒有人說話,一會兒,又聽“嘟嘟”急促兩聲,手機斷了。施小絮呆了,想著什麽意思,他故意掐斷電話,不接她的?他不知道她沒要緊事不會找他嗎,易改成啊易改成,你到底在忙什麽?此時此刻,我是多麽需要你,你卻不在我身邊?施小絮難以置信,又打電話過去,這次是冰冷的電子聲音,“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你稍後再撥。”施小絮徹底怒了,含淚把手機丟在床上,獨自一人站在那裏發呆,片刻過後,又立馬拿起手機,拎著行李火速出門了。
她去火車站買回老家的車票,隻買了一張,因為改成根本聯係不上。她一個人眼淚汪汪的上車,坐的是火車硬座,車上有很多人,旁邊坐著一個活潑的小夥子,特別的愛說話,施小絮上車之後,他就一直嘰嘰喳喳的沒完沒了。他看到小絮長得好看,就想和她搭訕,可是他對小絮說什麽話,小絮總是別過頭去不理他。
小絮一顆焦慮痛苦的心裏充滿了對媽媽的回憶和思念。她想著小時候媽媽對她多好啊,她想念媽媽溫暖寬大的懷抱,在臨安杭州這麽多年,一個人在外地,她最想念的就是媽媽胖胖的懷抱,她想起第一次帶改成回去的時候,媽媽第一眼看到改成笑容就沒了,她們兩母女在廚房裏說的話,媽媽對她的嫁人充滿了擔心,她想起她和改成辦完婚事離家回臨安的時候,胖胖的媽媽送他們出來,站在爸爸的身後抹眼淚,她想起媽媽說的話,“小絮啊,你要是嫁在本地,媽還可以照顧你,可是你嫁到外省去,以後媽想看到你都沒機會。”“小絮,早點和改成生個孩子,趁著媽媽還年輕給你帶。”施小絮想起現在還在病床上的媽媽,立馬紅了眼淚,眼淚仿佛兩條小溪,情不自禁的就流下來了。旁邊的小夥看到她突然掉眼淚了,便對她說道:“美女,你怎麽哭了,我說了什麽話讓你不高興了嗎,我向你說對不起,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他兩隻手困惑地握在一起,向她頻繁點著頭,很對不住小絮的樣子。施小絮隻得搖搖頭,抹幹眼淚,對他低聲說道:“不關你的事,是我家裏出了事,我媽媽生了病。”那小夥子立馬噤了聲,很安靜小心的看了小絮一眼,對她說道:“你不要難過,一定會沒事的。”施小絮衝他笑笑,沒有再說什麽。兩個人也就沉靜下來。
坐了一夜的火車,第二天上午,施小絮終於到了老家,她直接去了醫院,到了住院部,一間病房一間病房樓上樓下的查找著,竟然讓她找到了,她拿著行李和水果走進去,看到她媽媽躺在病床上,麵色蒼白,爸爸無助的低頭站在那裏,施小絮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險些又下來了,她隻覺得自己太不孝了,父母含辛茹苦把她養大,她當初卻傻傻的為了所謂的愛情跑到千裏迢迢的浙江去。當時以為不能和羅哲明在一起肯定會死,可是現在呢,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甚至對其它男人也會有好感,還結了婚,雖然那個男人對她現在好像不怎麽上心了。她反複想著年輕時怎麽那麽傻那麽不聽話,以致於落到今天的局麵。她拚命忍住淚水,揚起笑臉,對她爸媽招呼:“爸,媽,我回來了。”她爸爸看到她,立馬笑了起來,對她道:“小絮,回來啦,回來好,回來好。”她爸爸拉著她的手,小絮提著水果到媽媽的床頭,卻發現她母親在那裏掉眼淚,淚水如老舊的玻璃珠簾子,密密麻麻,從眼角急速的淌出來,小絮把水果放在一邊的床頭櫃上,對老人說道:“媽,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媽,你不要難過了。沒事了,你寶貝丫頭回來了。”她媽媽伸出顫微微的手,小絮握住她的,隻覺得老人的手把她握得緊緊的,仿佛非常害怕她會又跑掉一樣。她努力笑了笑,對她媽媽說道:“媽,你看我回來了,沒事了,不會有事的,媽,你不要哭啊。”小絮伸出空著的一隻手給媽媽去抹眼淚,她母親卻並不說話,一壁的隻是哭泣。施小絮也跟著難過,她父親在一旁歎著氣對老伴說道:“你啊,哭什麽,丫頭都回來了,你高興才是,放寬心好好養病吧,隻是小病,沒什麽大事。”施小絮也努力笑著,安慰著她媽媽,可老人仍然隻望著她,眼睛又濕又紅,淚流不止。
小絮便隻能陪她母親坐著,過了將近半個小時,她媽媽才情緒穩定,對她開始說話,第一句話就是,“改成呢,他沒和你一塊過來?”施小絮呆了一呆,一顆心立馬刀絞一樣,看到她母親不安又擔心的眼神,想著她現在幾個月和改成沒聯係,本想叫他一塊回來的,結果根本聯係不到?她不能這麽說啊。她隻得說道:“媽,我走得急,改成隨後就到,他在上海,我們沒會合,我擔心你,所以先走了,他電話和我說了,他明天就到。”施小絮想著一會無論如何要聯係到易改成,他要是不肯到她家來,那麽,她就和他離婚!
施小絮陪著她媽媽說話,又給媽媽喂了中飯,飯後給她削蘋果吃,媽媽一直看著她,她削蘋果的時候,她媽媽突然說道:“孩子,改成對你好嗎?”施小絮呆了一呆,立馬說道:“媽,他對我很好。”她媽媽歎口氣,說道:“孩子,唉,媽這一次真的好害怕再也看不到你,媽想著死之前沒看到你媽死都閉不了眼。”施小絮一陣心酸,又馬上安慰母親。她母親看到女兒回來了,和她說了一通話之後,總算心情好受了許多,到下午就困倦睡去了,施小絮才得空跑到醫院的過道去給易改成打電話。
改成的電話還是打不通,她打了五遍,手機一直在那裏響,卻沒人接通。施小絮這一次是徹底憤怒了。她一個人在臨安的時候,寂寞孤苦的時候給他打電話他不接沒關係,她一個人生病給他打電話他忙不接不能照顧她沒關係,但是這一次,如果他不接,她不會原諒他的!女人往往把家人看得比自己重要,女人是最無私的,沒結婚,父母就是第一位的,結了婚,老公就是第一位的,老公靠不住,排在第一的也是她的父母。易改成的電話仍然沒人接,施小絮最後給他發了一條短信:“改成,我媽生病住院了,我在老家,我需要你在我身邊。”她原想說一些絕情的話過去,最後也終是沒寫。把手機丟回口袋,對著醫院灰蒙蒙的天空,整個人就特別的無助和疲倦。想著他們這個年代,結婚的意義是什麽呢?相濡以沫,患難與共?她的親生父母生了病,和她領了結婚證的男人卻聯係不到,她平時生了病,他更是不在身邊?婚姻的意義是什麽?他們這一代人,婚姻的意義簡直就是沒有!
晚邊的時候,她主動去醫院的開水房給媽媽去打開水,爸爸在喂媽媽吃飯,弟弟回家看房子去了,家裏沒個人在家,也不安心。施小絮拎了開水往回走的時候,剛到醫院的房門口卻聽到她爸媽聊天的聲音,正說到她,她也就凝神聽了。她媽媽的聲音,“老頭子,你說改成沒和她回來,他們小兩口是不是鬧意見了?”她爸爸的聲音,“噯呀,你真是瞎操心,小絮都說了改成明天就到,你不要胡思亂想。”她媽媽的聲音,“老伴,我不是胡思亂想,今天丫頭回來,我看她對我笑的時候,眉頭卻皺著的,這丫頭有心事啊,這丫頭傻啊,當初要她大學畢業留在長沙偏不聽,找一個我們本地小夥嫁了,知根知底的,她一輩子在我身邊,我也好放心,現在嫁一個外省的,我一年到頭難見到她一麵,有時候我想她啊,擔心她受外人欺負,擔心他們小兩口過不好,擔心改成欺負她,這外省的女婿,不了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