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上)
他原本站在她公司外麵,如今看到她,認出來了,便突然間有了十足的勇氣,他笑著快步向她走過來,天黑得早,兩邊的路燈突然間亮了起來,照見了細細的雨絲,越發的顯得那雨的密雨的涼,施小絮有點吃驚地看著他大步向她走近,在昏黃色的路燈光下,細密的雨絲裏,穿著黑衣打著黑傘的羅哲明,於她而言,假得就像電影上的人物,她無法相信眼前的真實,隻知征征站在那裏,撐著手中的那把江南的傘,看著他,卻說不出話來。“小絮?”他走到她麵前來,帶著溫暖的笑,雨傘的水滴落到她的身邊,她看清了,果真是羅哲明,一時間倒不知說什麽,想著他又來找她做什麽?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麵了,如今回想起從前,大學的時光就好像前生的事了。他們可能是孟婆湯喝得不徹底,還殘留著一些記憶,可是那一點點記憶,已經激不起情感的大浪了。別說大浪,甚至漣漪也沒有的。
施小絮臉上都是迷惑不解的神情,羅哲明不好意思的笑笑,站在那裏看了看兩邊,對她說道:“吃飯沒有,我請你吃飯去?”施小絮明白過來,立馬拒絕,對他道:“不了,下雨天,不想出門,改天吧。”羅哲明便立馬說道:“小絮,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他眼裏發著奇異的神光,仿佛施小絮錯過這個好消息會後悔一輩子的,施小絮還是說道:“我真的不想出門,天氣太差了。”羅哲明便對她說道:“小絮,這一次見麵,你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我了,我們這次見麵,是最後一次。”羅哲明這樣一說,施小絮就呆了,她有點擔心地看著他,見他又黑又瘦,頭發過長過於淩亂,兩隻眼睛深陷下去,眼鏡的角也髒髒的,這樣不修邊幅,和她記憶中那個身長玉立的風流才子相差太遠了。她有點擔心他,想他是不是生活過得不幸福,和左褘經常吵架,會不會有了厭世想輕生的想法,這樣一想,施小絮就有點遲疑了,他們畢竟曾經是彼此的初戀。羅哲明繼續低頭說道:“你知道我的,我已經有很久沒有來找過你,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想著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我也沒有膽量再來找你,小絮,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隻這一次,好不好?”羅哲明說到這裏,抬起頭來,神情懇切的看著施小絮,施小絮點頭同意了。答應也不是想著和他還會有什麽,過了那麽多年,人事變異,再想會有什麽未免可笑,她之所以同意,是因為她誤會了,以為他想不開,想輕生,她想開解他一番,這樣的想法,哪怕是一個得知真相的陌生人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施小絮不肯去遠了,兩個人便在她公司附近的一個西餐廳吃飯,他們挑了二樓的位子,羅哲明給他和小絮點了牛排,這是一家中低檔次的西餐廳,兩個人各自一份牛排吃下來,也就兩百左右的樣子。羅哲明現在執意要和左褘離婚,不肯用她的錢,因此不如從前大氣。但是幸好左褘錢實在太多了,平時對他的工資根本不聞不問,羅哲明又是從小節儉慣了的人,因此結婚這一年多,他反倒存下一筆錢來,雖然這錢在左褘眼裏根本不值一提。羅哲明看向施小絮,施小絮還是老樣子,容顏沒變,發型沒變,打扮也沒變,仍然像大學時光的那個施小絮,隻是比起大學時候,她現在更會打扮一些,衣服比大學時穿得要好,因此也就更加漂亮了。羅哲明發自真心地說道:“小絮,你好像不會老。”施小絮笑了笑,說道:“你倒是老了很多。”外麵的雨聲就像潑水一樣到他們的耳朵裏來,隔著玻璃聽,那雨在玻璃上綻放出一朵朵水花,一下子就起了霧,也是一片喧囂和不真實的。樓上點著燈,餐廳裏各個角落都掛著厚重的綠色簾縵,總有點如夢似幻的感覺。有點舊夢重溫,又有點前途未卜的樣子。施小絮不吭聲,想著時間過得真快,事情真多。羅哲明還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看她的時間越多,心裏也就越清晰,他一直愛著的,放不下的仍然是施小絮。施小絮原本在低頭想自己的心事,被他看得不自在,便看了看時間,想著這菜怎麽還沒上來,上來吃完了就可以走人了。可是服務員卻遲遲不見身影,施小絮看著羅哲明,羅哲明已經有點興高采烈了,施小絮就自然知道這麽高興的羅哲明自然不會輕生厭世,所以也就有點後悔答應他當時的請求了。她說道:“你有什麽事,就說吧,一會我要回去了。”羅哲明才回過神來,有點訕訕地收回了自己異常繾綣的視線,對她說道:“小絮,你和你老公過得怎麽樣?”他想先了解內情,如果他們過得不好,他告訴她的話,可能就有把握一些,如果他們過得好,他可能要換一種說法。施小絮沒有看他,隻是低聲道:“很好,他現在在上海的一家外企,很努力地賺錢,我們明後年可以在這邊買房了。”羅哲明就有點吃驚,挑撥離間地說道:“一個男人連房子也不能給你。”施小絮倒不以為然,笑道:“誰叫我們都是外地人,不像你是臨安本地人,本地人不用買房啊。”羅哲明總算想到自己,不由有點麵紅耳熱,好半天才說道:“本地人如果老家在鄉下,想在城裏安家也要買房的,沒錢的本地人其實還不如外地人。”施小絮就笑了笑,沒有說話,因為她不知說什麽,這時服務員總算過來了,給他們上了小餐包和水果酒,施小絮喝了一口水果酒,對他說道:“你過得肯定也不錯吧。”羅哲明立馬搖頭,仿佛他的嘴是一個瓶子口,剛開始堵上了塞子,剛才施小絮那句話等於是替他把塞子扯了,他立馬滔滔不絕,他說道:“小絮,我和左褘要離婚了,這次是真的,不是因為你的緣故,你知道我,我一直沒聯係你,是我們在一起太痛苦了。左家太有錢,而我呢,又是一個窮小子,在一起有壓力。”施小絮根本不想聽,就有些後悔。羅哲明也感覺到了,便馬上話鋒一轉,對施小絮說道:“小絮,你記得你大學對我說過,最大的夢想就是出國,對不對?”施小絮眉毛一挑,吃驚地看向羅哲明,羅哲明一臉的深情,身子前傾,朝她認真地點點頭。施小絮許久才說道:“那都是年少說的傻話,我現在早沒那想頭了。”羅哲明卻執著說道:“小絮,可以實現的,我可以幫你實現。”施小絮便問道:“怎麽可能?我在國外沒任何親戚,而且英語丟得差不多了,你不要開我玩笑了。”羅哲明便連珠炮地說道:“小絮,我姑姑回來了,我美國姑姑回來了,她要帶我媽去美國治病,要帶我和我妹妹出國,我要出國了,我知道你也想出國的,我們大學時候在一起,你對我說過的,這是一個機會,小絮,你想不想出國,隻要你跟我說一聲你想出去,我便立馬對我姑姑去說,請她幫忙,一定能實現的。”施小絮呆了,這一切來得太意外,她想都不敢想的。她對羅哲明說道:“你怎以會有一個姑姑。”羅哲明笑了笑,眼裏有了一些優越感,這種優越感,在此之前,他從來不曾有過,他一直是眾人眼裏最可憐的人,他沒有父親,家裏窮得叮當響,母親是瘋子,妹妹是問題少女,他是一個吃軟飯的小白臉,可是現在,他在施小絮麵前,卻有了優越感,他有一個在美國當教授的姑姑,而且這個姑姑能幫他們全家出國。他說道:“小絮,我們家小時候很有錢,我——我爸就把我姑姑送到美國去讀書了,她現在想著我媽媽的病,就回國幫我們了,前些年,我們和她失去了聯係,早些年,她一直幫我們家的。”施小絮就明白過來,想想原來如此。她沒有吭聲,屋外的雨聲更大了,從她坐的地方,隻要一抬頭就可以看到外麵,透過白色的窗簾紗,她俯看著臨安的街景。街麵上濕濕的,汽車擠擠地停成一堆,就像擠在出網口的魚一樣,街上的人全都穿著雨衣打著雨傘,人心惶惶的感覺。她有一種錯亂的感覺,這時候牛排也上來了,滋滋地響著。她不作聲地拿著刀叉。想著羅哲明今天來找她,就是告訴她這個消息。他什麽意思,要她拋下一切和他出國嗎?她想著她年少時那個久遠的出國的夢,隻覺得難以置信。羅哲明一直期待地看著她,等著她的回複,但是施小絮一聲不吭,這不免讓他失望了。他說道:“小絮,你怎麽想的?”施小絮慢慢地吃著西餐,好半天才說道:“哲明,我現在,都有些想不起你來了。”羅哲明愣了愣,不知道施小絮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施小絮卻徑直地慢慢說下去,她低聲道:“讀書的時候,你丟下我一個人回了老家,那個時候,我天天想你,天天哭,以為這一輩子沒了你我肯定活不下去,活著也沒什麽意思,所以我才不顧一切的跑到臨安來——”羅哲明打斷她的話,對她懇切的說道:“小絮,剛開始是我媽媽發病了,我知道之前是我對不起你,我向你發誓,到美國後,我們重新開始,我會好好補償你的,你相信我。”施小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了,她繼續低聲說道:“再後來,我和改成結了婚,改成,我老公。我們一起生活,回我家辦結婚宴,在這邊領結婚證,一起想著什麽時候買房子。現在,我心裏隻會想到他,自從上次和你分開後,這半年來,我一直沒想過你。”羅哲明茫然了,他對她道:“小絮,你,什麽意思?”施小絮看向他,對他道:“哲明,難道你不明白嗎?感情是會變的。總有一天它會消失,我們有一天會產生感情,那麽總有一天這感情會消亡,你明白嗎?你從前有感情的人會變得沒感情,你從前沒感情的人會變得有感情,感情,就是那麽一回事。”羅哲明雖然不明白施小絮的內心,卻不同意她說出的話,他再次打斷她的話,對她道:“施小絮,你錯了,如果一個人剛開始愛了,那麽就會一直愛下去,如果剛開始沒感情,強行扭在一起,也沒用,我和左褘就是最好的證明,我和她在一起,她們左家很有錢,可我一直過得不幸福,所以我才要和她離婚。”
施小絮搖了搖頭,低頭吃西餐,羅哲明看向她,對她道:“小絮,你仔細想想,這是一個機會,如果你在這個臨安城呆下去,也許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一個小公司的小職員,沒有夢沒有思想,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我從前就是這樣的,我一直在小公司當員工,我太想擺脫這一切了,我沒有忘記我年少的夢,我要努力學習,我要做生意,有一天憑自己的本事做出一番天地,我要去美國深造,我要去鍍金,我要實現自己的夢,小絮,你也有夢想的呀,是不是,你想當大學教授,教著大學生,你想學心理學,你忘了嗎,你想讀書對不對,到了美國後,我跟我姑姑去說,讓她送我們兩個再去讀研究生,讀博士,這樣,有一天,我們兩個都有實現自己的夢想,那樣的生活,不比一輩子老死在這臨安這個老城強太多嗎?”施小絮抬起頭來,靜靜地看向羅哲明,羅哲明在她的麵前展開了一副錦繡前程,這是她平時想都不敢想的,自從工作後,在這個城市幹著一份無足輕重的活,她早就刻意的把年少的夢想忘了,大學教授,她幾乎都要忘記了,可是如今全想起來,羅哲明的話就像催化劑,她想著是啊,難道一輩子為了一棟房子一個孩子就這樣白白度過一生嗎?她年少的夢呢,她想要的生活呢?
施小絮呆在那裏,羅哲明也知道一時間她拿不下主意,他便對她道:“小絮,你不要馬上拿主意,回去好好想一想,我姑姑要在國內呆一陣子時間,你有結果了給我打電話,我叫我姑姑安排。小絮,我知道你已經結了婚,你心地好,不想傷害別人,可是小絮,我可以告訴你,一個人如果一開始一無所有,沒有特別的機會,是一輩子都出不了頭的,我不是嘲笑你老公,他想靠著給人打工賺到買房子的錢,想過人上人的生活,有點可笑,我也不比他強多少,我雖是本地人,我也很窮,可是我有自知之明,我從小吃的苦比他多,我心裏年紀比他成熟。”
施小絮不再吭聲,她心裏亂急了,就像突然起了一陣狂風,把屋子裏的東西全吹變了位置,原本井井有條,現在一團亂了。她一時間理不清了,羅哲明這麽說,她便也不再吭聲。,兩個人吃完飯回去,羅哲明回公司,施小絮一個人回宿舍,羅哲明反複叮囑她,一定要想好了給他打電話。
羅哲明搬離了家,左褘心裏六神無主,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愛的男人飛離她身旁。她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家裏沒了羅哲明,立馬比從前好像大了一倍,她一個人好像呆在年深日久不見天光的地窖裏,十分的害怕。第二天天剛亮,她班也不去上了,自己開了家,到鄉下老家找婆婆去了。
左褘知道自己已經無能為力,羅哲明是鐵了心要和她離婚,她不想離婚,就必須想辦法。她有如一個人迷路在荒野中,羅哲明拋下她,不管她怎麽呼喊央求,他都絕然遠去,又有如小時候,羅哲明突然不要她了,在傾盆大雨中把她從傘下推出來,她被漫天的雨淋了一身。她把車子停在老家的院外,提了大包小包的禮物走進去,院子裏站著羅哲明的姑姑和她的婆婆,兩個人在那裏侍弄花草,一個人澆水,一個在捉蟲,那些花草紅的紅,白的白,開得正豔。左褘走進去,叫了一聲“媽”和“姑姑。”兩個老人都有些吃驚,想著今天不是周末,左褘怎麽跑到鄉下看她們來了。她們看著左褘蒼白的臉色,微皺的眉頭,整個人也像一件許久不曾燙洗的衣服,皺巴巴的,明顯心事重重,兩個老人不由心生懷疑,左褘雖然努力笑著,可是內心的焦慮和害怕是掩藏不了的。她把禮物提進房,婆婆跟在她後麵進了屋,對她道:“小褘,今天沒有上班嗎?”左褘笑了笑,對她婆婆說道:“媽,我今天有點不舒服,所以就請假了。”老太太看了看她,對她道:“怎麽不舒服啊?”左褘就隨便說道:“幹嘔,吃不下東西,渾身沒力氣。”老太太眼睛就亮亮了,又對她說道:“小褘,你這個月,那個來了沒有?”左褂就愣了愣,說道:“沒,媽,還沒來。”老太太就笑眯眯的,一拍身子,對她說道:“左褘,你多半是有了。”左褘呆了一呆,心裏哭笑不得,想著怎麽可能,她和羅哲明房事很少,一年就那麽幾次,再說她之前說的症狀可都是胡亂說出來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