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馬暢是在下班的時候找張莉莉的。他利用空閑的時候把以前的花盆找出來擦幹淨了,想著上班的時候,忙著這些事情不太好,再說了張莉莉自從早上出去見業主後,一直沒回來。
張莉莉整整一天都沒有回公司。
馬暢莫明其妙的有點擔心她,設計師的工作無非就是畫圖,談業主,跑工地,簽合同,一般都是一個人像彈丸一樣滴溜溜的轉,張莉莉出去見業主這麽久,一整天沒有回公司,這種事情比較少見。
馬暢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時不時的往張莉莉的位子上看一眼,看看她是否回公司了,但是直到下班,也沒看到張莉莉的身影。
到了下班時是,公司同事紛紛下班,那些夫妻檔的設計師兩個人並著肩一起回去,其它的設計師也走的走,吃飯的吃飯(有人晚上要加班,先出去解決晚餐)五點半之後,設計師變得很安靜。
馬暢拿出手機,看了看張莉莉坐的位置,想給她打一個電話,這時候就聽到高跟鞋“踏蹬蹬蹬”的聲音,這聲音太熟悉了,雖然沒有了平時的風風火火,神采奕奕,可是肯定是她的。
馬暢抬起頭來,果然看到是張莉莉,隻是她一直低著頭走進來,披散的長卷發搭拉在兩邊,把她小小的臉遮住,馬暢看不到她的神情。
張莉莉一個人低著頭慢慢的走回到辦公間,步履很慢很沉重,她沒有心情抬起頭來,今天和業主呆在一起一天,跑了工地無數趟,在業主沒有裝修的毛坯房裏,業主陪著她,對她的要求是,無論如何,今天要把圖紙畫出來。張莉莉給她改的圖紙她不滿意,她沒有時間等下去了。
張莉莉沒有辦法,雖然心裏焦急,對自己也沒信心,臉上卻仍然陪著笑臉,給於業主肯定的答複:“好的,好的,劉太太,沒問題,我一會就給你把圖紙改好。”
結果,整整一天下來,中飯都沒有時間吃,全部用來畫圖改圖,到了最後,下午五點多,她把改了無數遍的圖紙給了業主看了,胖胖的劉太太還是不滿意,而且不但是不滿意,她竟然下了最後的通諜。
“張小姐,你們怎麽回事,為什麽一張圖紙改這麽久都沒改好,我早把我的要求和你說了,你怎麽老改不好,你看今天一天的時間又白白浪費了。”
張莉莉馬上點頭哈腰,小聲的連聲賠禮道歉,一個勁的說“對不起,對不起。”
她那時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多禮謙的日本女人。
可是業主並不領情,她仿佛所有的耐心都被張莉莉磨光了,她的賠禮道歉反倒讓她產生了懷疑,她對她道:“張小姐,你到底怎麽回事,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的精力時間很寶貴,這麽幾間房子,你折騰了這麽久還拿不出像樣的圖紙給我,不能這樣下去了。”
張莉莉心裏一驚,臉上仍然有禮的賠笑道:“劉太太,我保證,盡快把圖紙畫好。”
她想到,大不了她再去求求李文琳,或者想辦法把圖紙外包吧,雖然這要花掉她一筆錢,找其它能改好的設計師也挺難的,或者說如果讓公司知道,她私下把設計圖紙外包給其它家裝公司的設計師,肯定會罵她,甚至開除,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不是逼到這一步,她肯定也不會走這著棋。
劉太太卻並不知她心裏所想,對她用狐疑的口吻說道:“張小姐,你以前是做設計的嗎?”
張莉莉猛的抬起頭來,一顆心怦怦的跳,她最怕業主對於她的從前進行懷疑,對於她設計師的身份進行懷疑,想當初,她之所以選設計師這個職業,就是因為這個名字聽得響亮,好聽,帶勁。
如今,業主果然質疑到她從前了。
她昧著良心說:“當然,我專業學的是設計,劉太太,你放心,你放心。”
“哦,是嗎?那為什麽一張圖紙你都改不好呢?”
劉太太得理不饒人,更加狐疑的看著她,眼睛裏全是不信任,張莉莉看著那些胖胖的大盆臉,真想衝上去遮住她的臉,她不想看到那樣看不起懷疑的神情和眼神,太傷人了。
她雖然圖紙改得不好,可是這些天來,一天到晚的忙著和她接洽,盡量尊重她的意思,她一個電話,她總是第一時間趕到工地,今天忙了一天,到現在,天馬上要黑了,她卻連中午飯都沒得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個業主倒好,辛苦一場,她倒懷疑起她的能力和本事來。
張莉莉心裏委屈氣憤,可是那個胖胖的劉太太卻淡淡道:“劉小姐,你要是畫不好圖紙,你就實說,我好去找你們公司,換一個設計師,事情不能總這樣拖下去,是不是,你也要心知肚明,上次的那個李小姐雖然作風不好,人家畫圖紙可是很厲害的,基本上我希望是什麽樣的,她都能按我的意思畫出來。”
張莉莉心裏恨得要死,臉上卻賠笑道:“劉太太,我向你保證,再給我三天時間,我保證把圖紙改好。”
劉太太道:“不必了,我想你可以不用來了,我會另外找家裝公司的,大概你們公司畫得好圖的作風不好,作風好的畫不好圖,我打算找其它公司了。”
劉太太由張莉莉和李文琳兩個人,對他們獅豪家裝整體質疑起來,張莉莉想到要是劉太太把這樣的評價說到總監耳朵裏去了,總監肯定會暴跳如雷,估計立馬會把她們兩個人開了,不過,她李文琳肯定不會開的,李文琳現在是她們獅豪設計部的功臣,沒有她,他們拿不下廣興那個公裝大單。
而她張莉莉呢,多半隻有開除的命,她想著她現在怎麽能夠失業,不但不能失業,而且要努力簽下這個單啊,否則的話,就會現在不被開除,三個月後,也會裁員啊。
張莉莉想到這裏,心驚肉跳,看到業主不耐煩的樣子,她隻得拚命把憤怒和委屈壓抑下去,盡量賠著笑臉對業主說道:“劉太太,你看我這人怎麽樣,你平時一個電話我不管外麵有多忙,我第一時間就趕過來了,劉太太,你是不了解,這個圖紙畫起來容易,但是要修改的畫就比較麻煩,請你再給我三天時間,好不好,三天後,我如果再改不好圖,到時隨便你怎麽選擇,我保證無半句刻話。”
但是劉太太不為所動,她板著臉說道:“張小姐請回吧,我還有事情。”
不管張莉莉再怎麽央求,業主不為所動,最後沒得辦法,張莉莉隻得低著頭回了公司。
她很想掉眼淚,大哭一聲,可是廣州街頭,外麵到處都是人,她總不能在廣州街頭放聲大哭吧,所以她拚命忍著,一直堅持到公司。
回到自己的閣子間,張莉莉慢慢的坐了下來,穿著高跟鞋在工地上跑了一天,又因為舍不得花錢打車,一步一步走回來的,現在兩隻腳已經發紅發腫,起了水泡,張莉莉把鞋子在桌子下麵脫了,赤著兩隻腳踩在地板上,兩隻腳已經紅腫得不能看了,她低著頭發了一陣呆,最後伏在桌子上,淚水傾盆而下,實在太累了。
身累心累,到最後,還一無所有,到手的單再次眼睜睜看著它離開,想著不用多久,她就會被公司開除,加入失業大軍,在經濟危機的大環境裏,她一個女人,在廣州漂泊著,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再找到工作,身邊沒有一個親人朋友,想起這些,張莉莉就不寒而栗,她臉上的淚水越來越多。
一個人伏在那裏,靜靜的哭著。
馬暢的視線一直在張莉莉身上,看著她一反常態,垂著頭慢慢走進了公司,然後緩緩的坐了下來,最後伏在桌子上,雙肩無聲的抖動著,雖然他看不到她的臉,但是很明顯,他感覺她在哭。
因為知道她在哭,馬暢肯定張莉莉今天和業主接洽得不順利,否則的話,她也不會這樣難過。可是因為她在哭,他馬暢反倒不好意思近前去安慰,所以他隻能站在自己的閣子間,手裏拿著那個空花盆,在那裏遲疑著,要不要上前。
張莉莉不知道馬暢在注視她,一直伏在桌子上哭著,情緒得到發瀉,就像開了閘門的洪水一樣,近日來,從廣興的單子到今日被業主羞辱拒絕,這些天所受的委屈,全部噴湧而出,幾乎讓她不能自己了。
她真想放聲大哭一場,可是她沒有這種機會,晚上要加班的同事,在外麵吃了飯回來了,張莉莉和馬暢同時聽到同事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張莉莉猛的抬起頭來,匆匆用手抹了抹滿了淚水的臉,借著亮起來的辦公室的燈光,馬暢看到她的臉上一片淚光。
他別過臉去,因為人家在傷心,所以不好意思看她。
等到他再回頭看時,張莉莉已經像平常一樣了,臉上沒有了淚水,雖然顯得過於蒼白濕潤,還有著哭過的痕跡,可是不知情的人是看不出來的,她正在一邊收拾著手袋,一邊和同事說笑。
“莉莉,怎麽今天也要加班。”
“嗯,不過,我先去吃飯吧,我還沒吃飯。”
“你那個單快好了吧,真羨慕你啊,經濟危機一來,我們都沒有業主,以前裝飾淡季的時候,好幾個月簽不到單都是正常現像,更別說現在這種時刻囉。”
張莉莉沒有作聲,拿了手袋準備出門,經過馬暢身邊時,馬暢叫住她:“喂,莉莉。”
張莉莉回過頭來,平靜看著馬暢,眼裏有征詢的神色,馬暢還抱著那個空花盆,眼睛卻盯著她的雙腳看,水泡從高跟涼鞋裏擠出來,馬暢看得心驚肉跳,想女人太厲害了,一雙腳都傷成那樣,竟然還可以踩著高跟鞋繼續走路。馬暢在那裏胡思亂想間,張莉莉才想了起來,她勉強笑了笑,說道:“是的,我答應你要分一枝花枝給你種著的。現在嗎?”
她想著自己答應人家了,人家抱著一個花盆在那等著,說不定等了一天哩,雖然自己現在沒心情,可是答應人家的事還是要做到,而且馬暢最近對她不錯,她張莉莉也不是不翎情的人。
馬暢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自己的花盆,對她笑了笑,說道:“這樣吧,莉莉,我先請你吃飯,然後你教我種花,好不好,我也不好白要你的花是不是?嘿嘿。”
怕她懷疑他請她吃飯的動機,所以找了一個這樣的理由,張莉莉抱著懷疑的眼神看著馬暢,馬暢慌亂的低下頭去,無論如何,他從她那裏得到一根花枝,好像也不必請她吃飯做為補償,張莉莉那樣看著他,心裏想的就是這些吧。
他擔心她嘲笑她,不肯去。然而想到她是財迷,好占人小便宜,有人請吃飯應該沒有不去的道理。
果然,張莉莉笑了笑,說道:“好啊,剛好我也沒吃飯。”
馬暢立馬笑了,說道:“好,好,我也沒吃飯。”
兩個人一起走出去,張莉莉步子很慢,馬暢也走得慢慢的,估摸著是她的腳走一步疼一步,進了電梯,張莉莉突然盯著馬暢笑了,馬暢莫明其妙,對她道:“莉莉,你笑什麽?”
張莉莉笑得合不攏嘴,無聲的指了指他的手上,馬暢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把那個白色的大花盆抱了許久。
怪不得她笑成那樣。
他笑著自怨自艾道:“哎呀,這可怎麽辦,我一時間忘了放下了,現在電梯都快到一樓了。”
他也很不好意思,臉都微微紅了。
張莉莉抹他一眼,看著電梯已經到了一樓,說道:“就這樣抱著算了吧,現在到了一樓了,再放回去太麻煩了,反正我看你那花盆裏麵也沒有土,抱著也不重,不過蠻可笑的。”
她又笑了起來,因為馬暢這一舉動,覺是他胖乎乎的樣子蠻可愛的,一個大老爺們抱著一個大花盆走在街上,這樣子本來就可樂了,馬暢此時此刻的形象讓她原本勞累委屈的心情得到了改善。
馬暢點點頭,認真想了想,附和她道:“對,我這裏麵沒有土。”
兩個人沉默一會,馬暢又解釋說道:“真是奇怪,以前有土的,我買花時,後來花雖然死了,可是裏麵明明有土的。”
他沒話找話。
張莉莉笑了笑,這時電梯門開了,兩個人走出去,莉莉看子他抱著花盆站在公司外麵的樣子,不由笑了笑,說道:“也沒關係,一會我們吃完飯,到附近的公園偷點土,你想養花沒土可不行,花盆是應該帶下來的。”
馬暢想著也有道理,他笑了起來,對張莉莉說道:“看來我有先見之明。”
張莉莉笑了笑,說道:“嗯,嗯。”
馬暢西裝革履的,穿的是一身黑色的名牌西裝,裏麵是白襯衫,黑皮鞋擦得鋥亮,兩隻手在胸前抱著一個白色花盆,和張莉莉一起走在廣州的大街上,有很多迎麵走過的男女都好奇的看著馬暢,馬暢很不自在。
他喃喃道:“不就是抱一個花盆嗎?”
張莉莉止不住笑,對他道:“那是因為你穿了西裝皮鞋。”
“穿西裝就不能抱花盆?”
“也不是,隻是比較少見。”
兩個人說說笑笑到了公司附近一家西餐飯,馬暢把空花盆放在桌子上,拿著菜單問張莉莉想吃什麽,一旁的服務生一直盯著那隻白色的空花盆看。
馬暢道:“看什麽,那是花盆。”
言下之間,不是尿盆,也不是痰盂。服務生不好意思的笑笑,沒吭聲。
張莉莉畢竟心情不好,業主拒絕了她的單,關係到她的身家性命,雖然馬暢今天很搞笑,又願意請她吃飯,這個放在平時,絕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可是她現在工作眼看都要保不住了,關係到身家性命了,她也就笑過之後就沒什麽精神了,依然沉浸到自己蒼茫無助的悲涼心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