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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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第一課

睡在隔壁張家的小乞丐,這一刻也正睡得香甜,三月間,出逃,落難,日日活在驚恐與饑寒之中,如今終於得以吃飽穿暖,他隻覺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了。身下熱乎乎的古怪“土床”,讓他的夢裏都是春天模樣,四處開滿了花朵,他在歡喜的奔跑跳躍…

睡夢裏的大壯被踢得醒了過來,迷迷糊糊伸手幫他蓋好被子,又翻身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色還未曾亮透,張大河就推開木門,一路踩著昨夜飄落的半尺積雪進了趙家院子,先是拿著大掃帚把路掃出來,這才進了灶間,轟隆隆推起磨盤。

瑞雪在屋子裏聽見動靜,就也起了身,穿戴好棉衣,開門見院子裏的模樣,進了灶間就笑道,“張大哥,又讓你挨累了,以後你隻管幫忙做豆腐,雜活就別幹了,否則我這心裏總覺得虧待你和嫂子。”

張大河憨憨一笑,往磨眼裏添了半瓢豆子和清水,“大妹子別這麽說,都是些小活兒,隨手就幹了。”

瑞雪舀水淘米,想起那小乞丐,問道,“昨晚那孩子沒鬧吧?”

張大河搖頭,“沒鬧,就是不願意理人兒,大壯二壯和他說話,也不應一聲,不過睡得倒挺香。”

“那就好,等他養幾日,就讓他做些雜活。”

張大河想說,那孩子看著模樣細嫩,不像個能做活兒的,但人是瑞雪撿回來的,自然是瑞雪說了算,他也就不多言了。

不一時,豆腐做好了,壓上青石板控水,張大河回家去吃飯,瑞雪也盛了米粥和小鹹菜進屋,左等右等卻不見那小乞丐回來,於是找到張家,就見他正與大壯,大眼瞪小眼的對峙著,張家夫妻有些尷尬的站在一旁,還有一個哭泣的三丫頭躲在兩人身後,不用想也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麽事。

瑞雪也不理會因為她到來,臉色有些忐忑的小乞丐,笑著與張家夫妻說道,“嫂子做好飯了?我也是剛剛端上桌兒,不見這小子回去,就來看看。”說著,她伸手把三丫頭拉出來,攬在懷裏,刮著她的小鼻子說道,“怎麽了,師娘的好丫丫,眼睛哭腫就不漂亮了,跟師娘說,誰欺負你了,師娘給你出氣。”

張嫂子上前拉了瑞雪坐在椅子上,笑道,“沒啥,小孩子一起玩鬧罷了。”

丫丫聽得娘親好似偏袒外人,委屈的大聲說,“沒有,是小哥哥欺負丫丫,丫丫說他比前院的荷花姐姐漂亮,他就推丫丫,丫丫的手好疼。”說著她舉起有些蹭破皮的小手給瑞雪看,小臉兒皺著,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裏滿是眼淚,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瑞雪仔細看了看,小孩子皮膚嫩,手掌上微微紅腫,甚至有幾處還滲出了血絲,好再不像傷到了筋骨的模樣,於是心疼的幫她吹了幾口氣,哄道,“丫丫真是堅強的好孩子,師娘最喜歡丫丫了,今日就做樣好吃食給丫丫做獎勵,晚上讓你娘帶回來,好不好?”

小丫頭一聽有好吃食,大眼睛裏的眼淚瞬間收了回去,臉上的委屈也立刻換成了渴望,脆生生應道,“好。”

張嫂子好笑,上前假裝發怒道,“這貪吃孩子,一聽有好吃食就樂了。”

瑞雪笑道,“小孩子嘛,哪有不喜歡小吃食的,你們先吃飯吧,我帶那孩子先回去了,嫂子拾掇完了,喊我一聲啊。”

“好。”張嫂子應了。

瑞雪掃了一眼那小乞丐,淡淡說道,“走吧。”

小乞丐嬌美的臉上複雜之色越濃,回身看了看平伸著受傷的小手,卻眉開眼笑的丫丫,和惱怒的大壯、二壯,垂下眼簾,跟在瑞雪身後走了。

趙豐年已經洗漱完了,正等在桌邊,抬頭見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門,臉色都有些不好,疑惑的挑挑眉頭,卻沒有開口詢問。

“掌櫃的,你先吃吧。”瑞雪扔下一句,就進了裏屋,翻出紙筆,刷刷寫了大半頁的字,然後連同筆墨一起拿出去,指了那小乞丐,問道,“昨日我救你時,就說過是要你來做小廝的,你沒有忘記吧?”

那小乞丐聽得小廝兩字,垂在身側的手立刻握成了拳頭,死活不肯出聲。

瑞雪冷笑,“怎麽,覺得現在活過來了,就想要不認賬了,那也行,脫下你身上的新棉衣,穿回你那套破衣服,我也不要你付昨晚那兩碗蛋羹的錢,你走吧。”

小乞丐立刻抬頭,死死盯著瑞雪,好似不能相信,昨日對他那般照料的人,為何突然就翻了臉?

瑞雪伸手盛了兩碗粥,遞給趙豐年一碗,然後也不搭理小乞丐,慢慢喝了起來,直到半碗粳米粥下了肚兒,才轉頭說道,“我不管你是什麽身份,以前過什麽樣的日子,為何流落至此,我隻知道,我們家的糧食,是辛勤勞作換回來的,不可能白養一個人。你要想吃飽,要想穿暖,第一件事就是要幹活。”說完她又指了桌邊兒的字據,“這是三年的賣身契,你簽了名,按上手印,就可以坐下來吃飯,如果不簽,就趕緊脫衣服走人。”

小乞丐瑩白如玉的小臉兒漲紅得好似要滴出血來,哪怕他在城裏遊蕩,餓得要死之時,也不曾向路人乞討,不曾聽過這樣的冷言冷語,如今剛剛覺得得救,沒想到就被一個女子這般侮辱,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如果放在以前,自己一句話就能把她砍成肉塊,可惜…

“好,我簽。”三個字,帶著無法言表的憤恨,從小乞丐的嘴裏吐出來,他大步上前,執筆刷刷簽了名字,按下手印。

瑞雪拿起字據看了看,吹幹墨汁折好,起身放進屋裏,出來時,手裏卻拿了一把一尺長、兩指寬,打磨得極光潔的戒尺,這可是平日趙豐年經常帶在身邊,讓村中學童們一見就極老實規矩的利器。

小乞丐原本忍著憤恨坐在桌邊,等著吃飯,卻突然被瑞雪抓住了右手,狠狠敲了兩下。

疼得他一下子竄了起來,心裏的恨意再也忍不住,就要上前廝打瑞雪,瑞雪臉上卻半點兒懼色都沒有,氣定神閑的說道,“怎麽,想以下犯上,然後當個逃奴,被官府追緝?”

官府?小乞丐聽得這兩字,奇跡似的停下了手,那些人一定不相信自己死了,一定在到處追查自己的下落,他不能暴露行跡,他還沒有找到大將軍,還沒有報仇的實力,他必須忍耐,等待…

瑞雪見他愣神,冷冷一笑,盛了滿滿一大碗熱粥,塞到他紅腫的右手裏,疼得小乞丐一哆嗦,差點打翻了飯碗,也惹得他盯著她的目光如同要吃人一般憤恨。

“你身上穿著人家做給大兒子,準備過年穿的新棉衣,睡的是人家的熱炕,蓋的是人家的棉被,卻因為一句無心之言,就伸手推得人家三歲的小女孩雙手蹭破,你的良心被狗吃了?這樣忘恩負義的事,你也幹的出來?你的手腫了,你知道疼,丫丫那手還出血了呢,不是比你更疼?”

瑞雪一句句質問,砸的小乞丐眼裏的憤恨慢慢弱了下去,但是眼底深處卻還是有一絲倔強之色。

瑞雪捏了捏戒尺,極力忍下再打兩下的想法,“就算人家沒有施恩於你,你一個十二歲的男子漢,也不該隨便對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動手,這是欺淩弱小,不是男子漢所為。今日,是你進趙家第一日,這兩戒尺也是我教導你的第一課,以後如果再犯,就不是兩戒尺這麽簡單了。”

趙豐年見瑞雪的下馬威也施展的差不多了,輕輕咳了一聲,慢條斯理的放下碗,說道,“好了,先吃飯吧,待他身體養好了,再教導也不遲。”

瑞雪扭過頭,背著小乞丐衝著趙豐年瞪眼,趙豐年心裏好笑,知道她是氣自己跑出來扮好人,於是,淡淡笑了笑,起身進屋拾掇東西,戴好圍脖兒和手套,出門去學堂。

瑞雪送他出了大門口,然後又從西邊燒炕的小鍋兒裏撈了兩個煮雞蛋,放到低頭喝粥的小乞丐麵前,“把雞蛋吃了,這兩日先在家裏養著,以後上午去學堂讀書,下午幹活兒。”

小乞丐不肯吭聲,瑞雪也不在意,端碗繼續喝粥,這時張嫂子在院外喊道,“妹子,咱們走啊?”

瑞雪迅速幾口扒完米粥,拎起門邊拾掇好的籃子,交代小乞丐,“把桌子撿了,碗筷刷幹淨,午飯在鍋裏,到時候幫著大壯燒火熱熱,伺候先生吃飯。”

說完就開了門,卻猛然想起一事,回頭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任憑小乞丐有再大的氣,再深的恨意,聽得瑞雪這麽問也忍不住抬頭說道,“字據上不是簽了嗎?”

“啊,我剛才沒看清楚,你那字也太潦草了,以後要多練練。”

小乞丐絕美的小臉兒瞬間黑得像鍋底,他的字可是連武國最有名的攀大學士都稱讚過,“矯若遊龍,靈似飛鳳”,沒想到居然被一個農婦這般貶低。

“吳煜,吳玄德。”

“這名字怎麽聽上去這般古怪。”瑞雪挑挑眉,嘀咕著終於出了院門,很快消失在院牆後。吳煜長長鬆了口氣,眼角掃過碗邊兒的兩個雞蛋,握握腫痛的右手,心裏一時喜怒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