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完遊曆,又說詩詞,說完詩詞又說科舉,如此林林總總,天文地理,雜學怪談,涉及學識之廣,讓瑞雪都覺咂舌,暗讚趙豐年果然博學,就算寫詩填詞抵不過前世那些詩詞大家,但是比之這世的大部分讀書人,可要強上太多。
田老爺子走時,不但沒有半點兒遺憾,反倒一副意猶未盡模樣,又約了趙豐年開春時去沛水河畔踏青賞花,趙豐年自然應下。
瑞雪張羅著把那搖椅、藥箱和四隻點心盒子搬上馬車,又細細囑咐了那管事好半晌,這才行禮送了田老爺子上車回府。
夫妻倆望著遠去的馬車,互相對視一眼,都是長長鬆了口氣,有愧與人就如同心頭壓了大事,如今這大石被搬了下去,真是舒坦多了。
雲二嬸幫忙拾掇了桌子,實在惦記家裏的兒媳婦,不肯留下吃飯就要回去,瑞雪就把留下蘑菇燉雞肉和紅燒排骨合了一大碗,又撿了幾個饅頭,讓她帶回去吃,雲二嬸倒也沒客氣,端在手上,一邊嗔怪數落著半醉的雲二叔父子,一邊隨著他們一起回去了。
瑞雪累得也有些吃不下飯,就熬了骨湯粥,蒸了兩碗蛋羹,正巧吳煜也醒了,姐弟倆就在小炕桌上吃了一口。
晚上張嫂子回來,見到二壯手裏抓了塊排骨啃著,就問道,“家裏來客了?哪裏來的骨頭?”
張大河醉倒在炕上,還未曾醒來,大壯就接話道,“娘,是上元節時救了先生的那位老大夫來了,師娘擺了酒席,爹爹幫忙陪客喝醉了,剩下的飯菜都在灶間,師娘說娘回來就不用做飯了。”
張嫂子一聽,就進了灶間,熱了飯菜,帶著孩子們吃完,安頓他們睡了,就去了東院。
吳煜已經退了熱,瑞雪怕他夜裏再有反複,又喂他吃了一丸藥,見張嫂子來了,就笑道,“嫂子來了,今晚我留煜哥兒在家住,省得去你那兒,把幾個孩子都帶累了。”
張嫂子自然應下了,又說起碼頭這幾日生意漸好,她一個人照料北屋的飯食還行,南屋的炒菜就有些應付不來,笑問瑞雪何事回鋪子。
“煜哥兒退了燒,也要養上一日,後日我就去。”
張嫂子心頭立刻一鬆,雖然這幾日南屋的客人沒有指責她手藝不好,但是點了兩個菜,最後剩了一盤半,這也著實讓她臉上不好看啊,又怕時日久了,帶壞了鋪子的名聲,就急著要瑞雪回去。
以瑞雪的精明,自然也猜出了原因,想著以後再炒菜時,一定好好教教張嫂子。
等張嫂子告辭回去,趙豐年和瑞雪都覺疲累,洗漱之後就要睡下。
原本瑞雪想讓吳煜睡炕頭,但是趙豐年身子裏餘毒未清,也怕寒涼,她左右為難,最後靈機一動,就把鋪蓋橫了過來,讓兩人並排躺在炕頭兒,她則睡在兩人頭上,隻要伸手就能摸到吳煜的額頭,也便於她夜裏探看照料。
趙豐年與吳煜本也較勁等著瑞雪取舍,沒想到是這麽個結果,互相瞪得半晌眼睛,同時扭過了頭,往外挪了挪身子,死活不肯挨碰到對方一點兒。
瑞雪哪知道他們兩人的小動作,上午惦記吳煜生病,下午張羅酒席、賠禮道歉,早累得不行,吹了燈就睡了。夜裏勉強醒了四五次,摸著吳煜的腦門兒沒有再熱起來的跡象,也就放了心,酣睡至天亮。
躺在她旁邊的兩人卻都沒有睡安穩,吳煜是因為那點兒不能言說的心思,夢裏全都是姐姐冷冰冰的推他出門,攆他走的樣子,他心裏那般彷徨苦痛,比之當日從宮裏逃出來時更甚百倍。
趙豐年則是因為那隻不時摸上他額頭的手,想著自己的妻子這般關心別人,哪怕那人還是個半大孩子,但他心裏就是忍不住,到底汪了一潭老醋,又酸又澀。後來想著她是真心把這小子做弟弟,這小子如若有事她必定會傷心,於是也就忍著氣恨,如同接力似的,隻要她的小手摸上他額頭,他就去摸那小子的,一夜如此五六次,他自然沒有睡好。
早晨起來時,瑞雪伸了個懶腰,隻覺神清氣爽,前日的疲累一掃而空,結果扭頭卻看見兩隻‘熊貓’,還覺很是奇怪,“你們沒睡好嗎?是不是炕燒太熱了?”
吳煜搖頭,哪裏敢說什麽,趙豐年卻一邊穿外衣一邊冷冷扔了一句,“你一晚上都在摸我的額頭。”
瑞雪一愣,立刻撲到吳煜身邊,伸手在他的額頭和胸口都試了試,並不覺得燙手,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怪不得我昨晚總覺摸到的額頭太寬…”說到一半才想起這話不對勁,趕忙去看趙豐年,果然他已經黑了臉,她努力想要往回圓話兒補救,“嗯,額頭寬好啊,人家說額頭寬的人有學問,因為腦子裏有更多的地方裝詩文…”
吳煜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惹得趙豐年臉色更黑,穿鞋下地就出去了。
瑞雪無奈,照著吳煜的腦袋就拍了一下,“笑什麽笑,我整日哄著你們兩個大孩子,我容易嗎,趕緊起來,吃完飯再睡一覺,等你好利索了,我還要去碼頭看鋪子呢。”
吳煜大笑了這一場,好似把心裏的那點兒悶氣都笑得散掉了,痛快的爬起來,穿衣洗漱。
張大河和雷子已經開始做第一批豆腐了,因為木器隻有一套,八板豆腐要倒換兩次做,趙豐年站在一旁看了兩眼,就問正在熬粥的瑞雪,“這套木器的圖紙還在嗎?”
“圖紙還在,我一會兒拿給你。”
趙豐年點頭,囑咐張大河,“張管事,中午忙完,找我要圖紙和銀子,進城再去定做一套木器。”
“是,掌櫃的。”自從瑞雪同他們幾人說,以後趙豐年接受豆腐生意,眾人就都改口叫趙豐年‘掌櫃的’,聽起來也覺得順耳,畢竟叫先生總讓人心生敬畏的,叫掌櫃可是名副其實。
吃了早飯,大壯和黑子來探望吳煜,見他病愈,都很是歡喜,一起偷偷避了瑞雪的眼溜去去張家馬廄看奔雷,瑞雪明明看見了,卻也沒攔著,因為吳煜早飯足足吃了兩碗粥、三個包子,隻看這飯量也是好利索了。
午後,錢黑炭和張大河趕了馬車進城,去找薛家鋪子定做木器,走後沒過半個時辰,山子就笑嘻嘻的跑了來,瑞雪還以為鋪子裏有事,就問道,“可是張嫂子托你回來送信兒的?”
山子搖頭,目光在院子裏掃了一圈兒,臉色稍微有些紅,好似想說什麽又不好開口的樣子,瑞雪好奇,就又追問道,“到底什麽事,怎麽還扭捏起來了?”
山子這才說道,“那個,師娘,明日是馬十一成親的日子。”
瑞雪這才想起,前些日子答應過人家借馬車的,這幾日忙亂,居然把這事兒忘腦後了,於是笑道,“我早就答應過了,放心,不會反悔的。馬車被趕進城去了,過一個時辰就能回來。你若是會趕車,今晚就送去馬十一那裏吧,家裏暫時不急著用,後日還回來就行。”
山子連忙替馬十一道謝,然後就又跑回了家。
瑞雪念著馬十一當日沒有貪下奔雷的義氣,不論怎麽想,隻送了他一隻燒雞做謝禮,都有些太輕,就進屋把程家送來的那些東西翻出來,挑了一塊石榴紅色流彩暗花織錦,兩匣子點心,一包半斤的上好茶葉,還有僅剩的兩壇桂花酒,湊了六合禮,借個大吉大順的好兆頭。
吳煜回來看到,問起為何備禮,瑞雪就道,“你那匹奔雷,是碼頭上的一個後生,從賣馬人那裏半騙半哄賺回來的,他如若不說,姐姐也不知道這是好馬,而且當時姐姐把馬送他,他也沒要。這人是個重義氣、光明磊落的,明日他成親,姐姐就備份禮送去,給他長長臉,也算還了這個人情。”
吳煜點頭,掃了一眼那些禮品,道,“既然姐姐把奔雷送了我,這份兒禮就算我的,以後我會還給姐姐。”
瑞雪抱了酒壇子放到桌子上,順手給了他一個爆栗子,“你這小子,怎麽突然客套起來了,真論起來,你這條小命都是我撿回來的,你要拿什麽還?等過個兩月,家裏休憩完房子,到時候先生重新開了私塾,你就給我好好讀書,明年十五歲冠禮之後,你想考狀元就考狀元,不想考,就跟著姐姐做買賣,總要學個一技之長,以後娶了媳婦,生了孩子,也有養家糊口的本事。”
吳煜聽著姐姐嘮叨,心裏突然就發酸,姐姐若是知道他不會在這裏安家一輩子,甚至不定哪日就會突然走掉,是不是會很難過…
很快張大河就從城裏回來了,路過雲二嬸家門前的時候,眼尖的山子跑出來跳上車,跟到了趙家。
瑞雪和吳煜抱了幾樣禮放到車上,然後囑咐山子,“車上是我給十一兄弟準備的賀禮,告訴他,買回的那匹小馬,煜哥兒很是喜歡,多謝他當日慧眼識珠。”
山子笑嘻嘻應了,趁著天色沒黑,就直接趕車去了小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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