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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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魏秀才

下午才是鋪子裏最忙碌的時候,所以,眾人都沒敢喝酒,就著美味可口的好菜,各個吃得肚腹飽足,端了杯茶水小歇說話兒。

鐵林家境不好,父母身體不好,弟弟妹妹又多,平日做活最多,吃得最不好,所以,身體很是瘦削。不過進了鋪子,日日吃食管飽,又多是肉食,眼見就胖了起來,他也是個極靈嘴甜的,說話常讚飯菜美味,翠娘和王嫂子就笑言,家裏老板娘的手藝最好,鐵林原本以為是恭維之言,今日真正吃到嘴裏,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這般好吃的東西。

那紅燒肉肥而不膩,豆腐盒金黃噴香,魚頭湯奶白香濃,真是個頂個的好吃,任他撐得已是胃疼,但看著撤下去些微剩菜,還是可惜的直咽口水。

翠娘看得好笑,就喚了他到跟前,把剩菜連同幾個饅頭裝了盒子,遞到他手上道,“天氣太熱,這些剩菜放到下午就酸了,左右離上客還有些時候,你就先回家看看吧,早去早回。”

鐵林感激的撓撓頭,回頭去看小掌櫃,見他點頭,這才道了謝,拎上食盒,一溜煙小跑走了。

瑞雪把這些看在眼裏,就笑道,“鐵林是個不錯的。”

王嫂子就道,“窮人孩子早當家,他下邊還三個弟妹呢,自然更懂事些。”

又坐了一會兒,瑞雪困倦起來,就去裏屋小睡,眾人也紛紛起身忙碌,趙豐年等著瑞雪睡了,這才要栓子撿了隻八格的盒子,拿上坐車去拜訪魏秀才。

魏秀才的家住在靈風城西的五柳巷,一棟大半畝左右的獨門小院,青石院牆,紅磚瓦房,小小的門樓上還雕了繁複的花紋,看著很是雅致,就是不認得主家之人,隻看這門麵也能猜得出,這必是個詩書之家。

趙豐年從馬車上下來,賞過了那門樓和花牆,也很是喜愛,心裏琢磨著,以後得閑,也要把自家的院牆改改。

雲小六拎著盒子,笑道,“掌櫃的,可要通報?”

趙豐年收起心思,點頭,雲小六這才上前拍了院門上的銅環,可惜,主仆兩人等了好半晌也沒有人應聲。

正午的太陽很是熾烈,曬得人頭皮發麻,隻這麽片刻功夫,趙豐年就覺背上好似要被汗浸濕一般,於是皺了眉頭,道,“再敲!”

這次雲小六手下也用了力氣,幾乎是砸門一般了,很快,就有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從院裏一路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在低聲抱怨著,“大中午的,好不容易看會兒好戲,居然也不讓人消停…”

“吱呀”,那兩扇大門終於打了開來,裏麵露出一張蒼老的臉孔來,微黑的臉膛,花白的頭發,眼角眉梢都帶著不滿之色。

許是見了趙豐年長相不俗,衣著配飾都算華貴,那老者的臉孔稍稍柔和了些,拱手問道,“這位公子,可是有事?”

趙豐年挑眉,問道,“這裏是魏卓魏秀才的府上嗎?在下趙潤之,冒昧前來拜訪,還望通稟一二。”

那老頭兒聽得是找自家主子的,臉色就又好了三分,躬身笑道,“趙先生來的不巧,我們老爺一個時辰前,出門訪友去了。”

“他可說過何時回來?”趙豐年沒想到撲了個空,想著再進城要三日後了,於是隨口就問了一句。

那老頭兒想了想,剛要說話,就聽院子裏不知哪個房間,突然傳出一個女子淒厲的叫喊,仿似被人掐了脖子的公雞一般,“救命啊!殺人了!”

趙豐年和雲小六聽得都是一驚,還沒容他們發問,緊接著又傳來另一個女子的咒罵,“好你個小賤人,終於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你不是會裝可憐嗎,不是會裝賢淑嗎,現在知道老爺不在家,就開始露出真麵目了,你給我喊啊,喊啊…”

這咒罵又快又急,比之夏日急雨還猛烈三分,隨後又傳來的求救聲,就真如那雨下的芭蕉一般被摧殘的破敗不堪,很快,就隻有悶悶的“嘭嘭”聲了,雖然要小了許多,但卻更讓人從心底生寒,忍不住猜測著,這是什麽物件打在身體上的聲音…

那老頭兒許是望了趙家主仆的存在,扯著脖子費力的扭頭往回張望,臉上滿是興奮之色,嘴裏嘟囔著,“大夫人終於惱了,這劉姨娘霸占老爺半月了,這老醋發起威來,今日可夠她受的了…”

趙豐年眉頭皺得死緊,不必猜,這魏秀才不在家,哪裏是出門訪友,怕是躲這妻妾相爭吧,家事尚且都打理不好的人,哪裏能教出什麽好學生?

他也不願再打招呼,轉身就上了馬車,雲小六聽得正有趣,但見自家掌櫃麵色不好,立刻趕車離了門前。

趙豐年挑起窗簾,看著那雕著花紋的青石磚牆越來越遠,突然就覺得,自己剛才怎麽犯了渾,自家的磚牆又結實又厚重,自有一股樸實之意,比之這華而不實的花牆可是好多了…

雲小六駕車出了五柳巷,低聲問道,“掌櫃的,咱們回鋪子嗎?”

趙豐年想了想,說道,“不,去田府。”

雲小六應了一聲,田府他去過幾次,倒是熟門熟路,很快就到了田府門前。

田老爺正在書房裏,賞鑒一本好友送來的書貼,一時興起,照著臨摹了幾篇,感歎沒有知音傾談,突然聽得書童稟報說,趙豐年上門拜訪,簡直是大喜過望。

畢竟上次那事,雖說田夫人急事補救,但多少還是有些隔閡,私下裏他也歎氣,想著以後許是就要斷了這忘年交了,沒想到,時隔半月,趙豐年居然又上門了,這怎麽能不讓他歡喜。

所以,趙豐年隨著小廝進得書房,見到的就是連胡子都翹了起來的田老爺子,兩人互相見禮,坐下喝茶潤了喉嚨,田老爺子就忍不住開口問道,“趙先生今日怎麽得閑,老夫還以為先生家裏事多,怕是短時日內是見不到先生了。”

趙豐年對於這位喜好詩詞,沒有多少功力心的老爺子還是很尊敬的,親手替他續了茶水,這才笑道,“老爺子說笑了,家裏在忙,也總有同老爺子喝杯茶的空閑啊。”

田老爺子聽了這話,心裏舒坦,哈哈大笑。

趙豐年喝了口茶,陪著老爺子閑話了幾句近況,就道,“不知老爺子可識得精通書畫之人?”

田老爺子放下茶杯,問道,“怎麽,先生進來對書畫有興趣?”

趙豐年搖頭,“我忙於生意,現在滿身的銅臭之氣,哪裏有這雅興?是我家內子今日見得鋪子裏有人作畫,就想著家裏私塾的孩子們,整日讀書,未免有些眼界狹窄,若是能習得兩筆畫,將來走出去也免了人家笑話。我想起老爺子交遊廣闊,又極有眼光,定然有好人選,就上門求教來了。”

田老爺子聽得是要教授孩子們作畫,頓時來了興趣,讚道,“你那夫人是個有見地的,書畫是陶冶性情之雅事,孩子們若是能夠習學一二,必有益處。說說你要找什麽樣的先生,老夫替你尋尋。”

趙豐年隨即把瑞雪提的那些要求都說了一遍,末了想起剛才魏家那熱鬧,又道,“若是有德行好的先生,技藝差一些也沒關係。”

田老爺捋著胡子想了想,還真讓他記起一個人來,笑道,“我有一老友,一月前曾帶了他的學生上門來拜訪,據說那學生書畫功底不錯,而且當日家裏境況好時,也出去遊學過兩年,後來家裏遇事落魄,也沒弱了誌氣,照舊苦讀不輟,偶爾也在街上擺攤子,替人代筆書信,幫襯家用。如今想來,倒是極合先生所求。”

趙豐年沒想到還真有附和瑞雪條件之人,自然點頭應下,田老爺子立刻命人去請那秀才。

很是巧合,這秀才同樣姓魏,長相很是斯文白淨,雖穿戴稍顯寒酸,脊背卻挺得極直,行事說話,進退有度,趙豐年一見之下,就極是滿意。

待得田老爺子要人擺了筆墨,魏秀才雖不知兩人何意,但是想著自家恩師與田老爺子的交情,也就聽命執筆作畫,隨手就是一副竹石圖,讓趙豐年更是暗歎撿到寶兒了。

雙方落座喝茶,趙豐年也不囉嗦,就道,“我們府上私塾缺一書畫先生,每五日相隔一課,來往有馬車接送,中午有飯食,束脩是每月五兩,不知魏先生可有意接下?”

魏秀才愣了半晌沒有說話,趙豐年還以為他是嫌棄束脩少,微微有些皺眉,琢磨著這個價格已經不算低了,若不是看好他的技藝,他都打算給三兩的。

他哪裏知道,魏秀才是被天上突然掉下來的餡餅砸傻了,要知道,自從他家破敗以後,他和母親每月隻靠母親接繡活賺幾百錢度日,他雖出攤代筆寫信,也賺不回多少錢,若不是有恩師不時接濟,怕是都要斷糧了。

今日他剛接了個活計,還沒動筆就被喚來,著實有些惱怒的,沒想到,居然有這麽個好差事再等著他,若是每月有五兩束脩,老娘就不必每晚坐在燈下忙碌,他也可以買刀好紙,買套新筆…

這般想著,他激動的手指都哆嗦起來。田老爺子看出兩人誤會,就笑道,“怎麽,魏秀才不願接這先生的活計?”

“願意,願意!”魏秀才一迭聲的喊出來,興奮的滿臉通紅,躬身給田老爺子和趙豐年都行了禮道謝,連連保證,定然好好教授學童。

趙豐年這才知道先前誤會了他,客套了兩句,就拿上了鋪子裏裝好的盒子,笑言這是給田老爺子的謝禮,然後就要告辭回去,田老爺子好不容易抓到個人陪他閑話,哪裏肯輕易放他,高聲吩咐廚下置辦了酒席,加上那些下酒熟食,老少三人坐下,喝了足足三壺桂花酒,這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