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子笑嘻嘻點頭道了謝,就趕緊又引著武二去了城東別院,別院裏的下人不知都在忙些什麽,大門也沒人看守,敞開了足足一人寬的縫隙。
東子上前喊了兩聲也沒人答應,武二也不耐煩多等,直接推門就走了進去,直奔後院正房,眼見他雙手都要推開那房門了,才聽得裏麵有人說話兒,“公子,您不能再喝了,這都第九壺了,您心裏不舒坦,就跟旺財說說,不能這麽糟蹋身子啊。”
另一個聲音模糊答道,“這世上再沒有在意我生死的人了,都死了,都死了…”
武二雙手使力,那兩扇雕花木門就咣當一聲推開了,裏麵正在爭搶酒壺的主仆,都是一愣,旺財立刻站起,厲聲問道,“你們是誰,怎麽不經通報就進來了?”
東子趕忙答道,“我們公子是來拜會楚公子的,因為事情緊急,大門外又沒有人看守,就直接進來了。”
旺財跺腳咒罵,“這幫勢利眼的家夥,見得少爺如此,就連活計都不做了!”
武二卻是不理他咒罵,走上前,摸出懷裏的玉佩,在醉眼惺忪的楚歌歡麵前晃了晃,問道,“這是你遺落在富貴酒樓包廂裏的?”
楚歌歡早就醉得眼睛模糊,聽得他問,還真想起了,那日急忙趕回遺失的心愛之物,努力瞪著眼睛看了半晌,猛然一把抓了玉佩在手裏,怒道,“這是我的,你怎麽撿了去?”
旺財生怕武二惱怒,立刻上前道謝,“多謝這位公子特意前來歸還失物,我們公子當日還派小的去找過,沒想到被公子撿到了,真是多謝。我們公子今日酒醉,改日定當親自上門道謝。”
武二不耐煩聽他羅嗦,直接揪了楚歌歡的衣領,冷聲問道,“這玉佩,你從何處得來,快說!”
楚歌歡難得剛才神智還算清明,這一會兒已經又握著玉佩耍起了酒瘋,“都走吧,都走吧,我命裏就是孤守終老,她嫁了大哥,你又嫁了病秧子,老天爺就是不肯給我留一個…”
這樣的酒鬼,就是問上一千遍,也問不出什麽有用消息,武二惱怒得掰開他的手,就要把玉佩拿回來,楚歌歡自然不肯,武二順手就把他的胳膊擰到了背後,一個手刀砍到他的頸下,半點兒功夫都不會的楚歌歡自然扛不住,立時軟倒下去,玉佩也掉了下來。
旺財驚得眼睛溜圓,還以為武二要殺了自家公子,飛身就撲上去,護在了楚歌歡身前,求饒道,“這位公子有話…好說,我們公子醉了,求你不要殺他,那玉佩不是我們公子,是老板娘的,我們公子也是拿來把玩兒…”
武二眼睛立時就眯了起來,顯得狹長而冷厲,“老板娘,哪個老板娘?”
旺財瑟縮了一下,往自家公子身旁靠了靠,答道,“就是碼頭鋪子的老板娘,當初她沒錢開鋪子,就把這玉佩當了,我們公子看著喜歡,就一直帶在身邊把玩兒。”
“那老板娘長得什麽樣子,可是麵貌嬌美,眉色濃黑,行事做派極有大家規矩?”
旺財苦了臉,這公子描訴的樣子也太籠統了,要他如何對比啊,不過再想想,老板娘那對兒眉毛確實要比一般女子濃黑,就道,“聽著有七分相像,公子不如去趙家拜訪看看就是了,趙家就住在城南二十裏的雲家村,坐馬車用不了一個時辰就到了。”
武二聽得有七分相像,那臉上就現了喜色,半句話都未說,起身就出了房門,旺財長出一口氣,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桂嬤嬤在客棧等得是心急如焚,聽得武二回來轉訴旺財的話,也是大喜過望,連道,“收拾東西,咱們去雲家村。”
綠蕊立即帶著丫鬟婆子們忙了起來,老掌櫃見得虎子和東子都是一臉欲言又止,猜得他們的小心思,就替他們開口道,“大妹子若是真找到了貴府小姐,可要讓人送個消息來,我們這些人也就跟著放心了。”
桂嬤嬤笑道,“這些時日多虧了老哥跟著費心,若是這次真找對了,我立即就讓人回來送信,還有這兩位小哥兒的四百兩賞銀,一文不少。”
東子和虎子立刻大喜,上前行禮道謝,又閑話兩句,綠蕊稟報,行禮都拾掇好了,老太太就帶了眾人告辭而去。
馬車晃悠悠走在官路上,綠蕊瞄了一眼閉目養神的老嬤嬤,伸手拿了個軟墊兒替她墊在身後,小心翼翼問道,“嬤嬤,那小廝稱呼小姐為老板娘,難道小姐…嗯…”
桂嬤嬤淡淡瞥了她一眼,又掀了青紗簾向外看,歎氣應道,“隻要小姐活著,隻要找到了她在哪兒,別的事情都好說。”
綠蕊雖然心裏萬般不讚同,但還是沒敢再問下去…
雲家村裏,正是農閑時候,家家戶戶田裏的包穀都鋤了兩遍,又拔了大草,隻要老人們無事去溜達兩趟,看著不被下山野獸糟蹋就好了。
剩下那些年輕力壯的男子和後生們,幾乎都聚在了趙家,幫忙建完水田邊上的土坯房子,又開始幫手建倉庫,左右家裏也無事,在趙家出出力氣,賺個人情,自能也是替肚子撈點兒好吃食。
趙家夫妻在自家院子轉悠了好幾日,也沒找到適合建倉庫的寬敞地方,唯一有空處的東園還不舍得動,索性就直接加蓋三進院子,平日存放糧食,待過幾年家裏人口多了,也隨時可以間隔出來,作個住處。
城裏請來了七八個木匠和泥水匠,加上村裏眾人幫著運磚瓦、做雜活兒,不過幾日功夫,三進院子就見了雛形。
瑞雪這些時日,肚子像風吹一般,迅速大了起來,身子重了許多不多,每日嗜睡嗜吃,根本沒有心力操持眾人的吃喝等事,當然她要操持,趙豐年也是絕對不讚同的,於是,無法之下,她就換了金枝兒去碼頭鋪子幫著翠蘭,然後調了張嫂子回來主持大局。
張嫂子可是個能幹的,接了預備開銷的一百兩銀子,帶著石榴和金枝兒兩個,把眾人的一日三餐,甚至是茶水、旱煙都安排的妥妥當當,瑞雪就徹底清閑下來。
這一日,正是上梁的時候,眾人喊著號子抬橫梁,放鞭炮,殺雞祭拜各路神靈,極是吵鬧,瑞雪聽得心煩,就帶著彩雲去了水田邊小坐。
當日趙豐年見她喜愛那樹蔭下清涼,打製那三間土坯房的木窗時,就要木匠多做了一張寬大的木榻,打磨得半根毛刺都沒有,隻刷了一層清漆,然後放在樹蔭裏,瑞雪坐在上麵喝茶吃點心,極是舒服,所以,隻要有空閑,她都要來此走走。
彩雲鋪了毯子和軟墊兒,扶著瑞雪坐下,又跑去不遠處的張江家裏要壺熱水衝茶,張家老太太正忙著裏外擦抹,安置自家的箱櫃等物,見得彩雲進來,認出是主家夫人身旁的小丫鬟,就笑著迎上前,笑道,“彩雲姑娘怎麽來了?我正要去給夫人見禮,多謝夫人給我們母子建了這新房子呢。”
彩雲笑著還禮,“張嬸子不用客套,咱們夫人心腸最好,你和張大哥守著這水田辛苦,夫人自然不能要你們住得不好。今日家裏吵鬧,我陪著夫人在外麵的樹蔭下躲清閑呢,嬸子幫我燒壺水,給夫人衝茶啊。”
張老太太一聽主家夫人就在外麵,立刻小跑著去了灶間兒,水壺洗涮了好幾遍,才坐到爐子上,待得水燒開,就拎在手上,陪著彩雲一起到樹蔭下給瑞雪見禮。
瑞雪早晨吃得多了些,這一番走動胃裏舒服許多,就又覺得極困乏,坐著腰酸,索性就躺在軟墊上,抬頭看雲看樹葉,結果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彩雲回來見此,就放輕了腳步,示意張嬸子不要說話,伸手去籃子裏翻找,卻發現少拿了一條毯子,張嬸子家裏又是窮困的,別說毯子,連一條沒打補丁的好被子都拿不出,她隻得比劃著要張嬸子留下照應一會兒,然後小跑兒回家裏去取。
張嬸子滿口應下,就坐在樹蔭下安靜等著,可是過了好半晌,都不見彩雲回來,她就惦記家裏還有許多物件沒拾掇,琢磨著,這處地方,在自家門口就能瞧得清楚,她回去幹活兒,多出來看兩眼,也就是了,畢竟光天化日之下,又是村外近處,怎麽也不會有啥危險。
茂密的樹冠遮了炙熱的陽光,夏風輕輕吹拂而過,別有一番涼爽,瑞雪睡得很是香甜,夢裏突然覺得肚子裏有什麽東西動了動,她猛然驚醒過來,待伸手去摸,感受到那小小硬硬的一塊,緩緩在肚皮裏滑動,就忍不住笑開了臉,怕是兩個孩子在肚子裏活動手腳呢吧。
前世她也曾聽得廠子裏的女子們說過育兒經,好似她這般懷孕將近五個月,就該有胎動了,孩子如此活潑,應該是生長發育的很好吧。
抬頭四處望望,身邊居然一個人沒有,猜得彩雲必定是回去拿吃食等物了。自從懷孕之後,這可是極為難得的獨處時光,她下了木榻,信步走到河邊,找了塊大石坐了,揮動手裏的樹枝拍打著水麵玩耍,想起這幾日趙豐年的怪異之處,就皺了眉頭,歎氣出聲。
自從那日在酒樓裏,等了他談生意回來,她就覺得他神色有些不好,問詢之下,他又不說,雖是照常說笑,照常對她關心備至,但是她直覺裏就是認為他有事瞞了他,之後雖然又問起兩次,他實在躲不過,就說等她生完孩子再告訴她,惹得她也覺得惱怒,索性再也不提。
但是,夜裏常常醒時,那人卻不在身邊,不是坐在院子裏沉默,就是不知去向何處,這實在讓她惦記,按說夫妻不應該隔心,不應該互相猜疑,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會想,他如此反常,是不是因為那…曾讓他吐血的女子?
河水潺潺流過,卻帶不走她心頭的酸澀疑惑,漸漸就想得入了神,滿心裏都是那女子與自家男人的過去,又或者他們有沒有未來,卻不知道,一場意想不到的危險已經悄悄靠近了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