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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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兩世人生(大結局)

第二日一早,真正的離別才開始,來時三架普通小馬車,輕鬆又簡單,回去時,一家三口都是公主郡王,哪裏還能那般簡單,一百禦林軍在前護衛,八匹馬拉的鳳輦居中,後麵又是二百禦林軍護著一溜十八輛大馬車,裝忙了各種綢緞、首飾,貴重藥材。

吳煜穿著繡了金龍的皇袍,身後是滿朝文武百官,第一次以一個帝王的威嚴之勢出現在趙家眾人麵前,看的人人都是怔愣不已。

有那沒眼色的太監就要高聲嗬斥,被吳煜回身一個冷眼瞪回,立刻退後跪去了路旁。

吳煜低頭整理好黃袍,當先對著瑞雪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高聲說道,“大長公主,一路平安!”伸手朝臣聽得這話,連忙都是跪了下去,高聲附和,“大長公主,一路平安!”

劍舞琴心,春花夏荷趕緊也跪了下去,隻有瑞雪和妞妞抱了兩個看新奇的孩子站在原地。

瑞雪上前扶了弟弟,“陛下不可如此。”

吳煜抬起頭,眼裏閃過諸多不舍,小聲道,“姐,以後最多隔兩年,一定要來看煜哥兒一次啊。”

瑞雪點頭,也小聲回道,“知道了,你若是微服私訪,也記得要回家啊。”

姐弟倆都有很多話要說,但是當著眾多朝臣,太監宮女,到底還是不便,隻能在彼此眼裏找尋那依舊沒有改變的親情。

有太監高喊,“吉時已到,大長公主鳳駕啟程!”尖細的聲音,拖得極長,瑞雪拍拍弟弟的肩膀,轉身帶著孩子上了車。

吳煜眼見姐姐的車馬出了皇城門,還是久久站立不願回去,隻覺這宮牆之內,突然就冷清很多…

城外走在官路上的鳳輦裏,瑞雪也在抹眼淚,低聲罵著,“這臭小子,在家裏開鋪子娶媳婦有什麽不好,非要跑回這裏‘蹲監獄’!”

妞妞在一旁支著手臂,一臉懊惱沉思,冷不防出聲問道,“姐,大美人是不是不喜歡我啊?他給你和怡然、孝兒都封了官兒,為什麽我沒有?”

瑞雪一愣,趕緊擦了眼淚,把妹妹攬到身邊,問道,“這話是你自己想的啊,還是聽人家說的?”

妞妞眨眨眼睛,應道,“是那些女兒帶來的丫鬟說的,我聽到了,我知道她們沒安好心,我也沒信,就是想想。”

瑞雪稍稍放了心,說道,“煜哥兒是為了你好,你如今都十三了,再有兩年就該定親了,若是你也有封號,求親的人心思多了,所圖也多,有害無益。”

妞妞本就心思粗,聽得姐姐這話,立時就把這事扔到了腦後,瑞雪卻是打定主意,以後不再來這皇宮了,人多,心思太多,真是雜亂。

這幾日,彤城裏可是開了鍋的熱水,沸騰了,人人簡直就是奔走相告,畢竟當初他們對於趙吳兩家之事,可是從都關注到尾,不說如同自家事一般清楚,也差不了多少,如今武都傳來確切消息,那休了趙大公子的安國侯小姐,獲封大長公主,兒女也有封號,可謂是一門榮耀。

如今衣錦還鄉,馬上就要路過彤城,府尹衙門已是準備好接駕之處了,人人都恨不得一日三趟跑到府衙跟前打聽,公主要何時才能抵達,就盼著能看一看這位傳奇女子是何模樣,曹家壽宴上,同屋而坐的那些女子,更是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隻家裏好奇的長輩、妯娌小姑,就把她們問到精疲力竭,她們自然是感慨又羨慕。

而這城裏要說唯一失望的人家,就是趙姓一族了,當初為了攀結權勢,綁在了吳家身上,雖是牽涉不深,但是太子人馬一倒台,他們就算立刻休了吳家女,也擺脫不了幹係,這次是真的被下了大獄。

二老爺年歲太大,這一驚嚇,還沒望見監獄門口呢,就趕赴黃泉報道了,三老爺和五老爺喊了幾句冤枉,被獄卒胖揍一頓,留了病根兒,日日佝僂個身子咳得隨時要斷氣的模樣。

待得趙豐年舍了大半家財,又把西青國的商路獻上,贖買了眾人出來時,除了四老爺分得牢房好,未曾消瘦多少,幾乎人人都剩了半條命。

趙豐年在大牢門前就解了家主印交給了趙揚,言明當日即退出趙氏家族,趙氏以後榮辱興衰都與他再無瓜葛,同樣,他是富貴落魄,也與趙家無關。

當日,人人還覺慶幸,攔都未攔幾句,畢竟趙家還剩了小半產業,趙豐年這大房長子一走,隻要扔一個鋪子給那半死不活的趙德,剩下就都是他們的了。

可惜,如今才知後悔,就算大長公主不同趙豐年複合,那兩個孩子總是趙豐年的血脈啊,若是他還是家主,他們趙家豈不是比之先前還要興盛?

族人們都是議論紛紛,唯一一個還能走動的四老爺沉默了半晌,終是發了火,一巴掌拍在桌上定了主意,“家主已是為趙家做到仁至義盡了,誰若是再去打他主意,就把他在族譜上除明,半文銅錢也分不著。”

趙揚也不是傻子,深知趙豐年隻要還姓趙,哪怕他不再承認是趙家子弟,隻要他們一族本分做生意,本分生存,絕不會有人敢欺上門來,相反,若是有人欺負他們,就是求救,趙豐年也絕對不會瞪眼看著。

於是,他也出聲幫腔,有新家主和輩分最高長輩做主,趙家眾人都老實了下來。

這一日瑞雪的鳳輦,終是到了彤城外十裏處,那帶隊護衛的統領很是恭敬的奉上一封信,言道是皇上親筆。

瑞雪疑惑,拆開細讀,轉身看向兩個扯著錦帶玩耍的兩個孩子,終是沉默,良久…

曹府尹帶著一種官員,等候在城外,見得鳳輦行來,高聲喊道,“彤城府尹曹昂攜眾官及全城百姓恭迎大長公主進城。”

瑞雪溫聲說道,“眾位大人請起,今日路過,叨擾了。”

曹昂哪裏敢當叨擾倆字,趕忙客套幾句,帶了眾官,紛紛騎馬當先替鳳輦開路,路旁百姓影影綽綽瞧得那鳳輦裏端坐的身影,金鳳朝服加身,金冠玉簾垂麵,都是激動不已,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大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人帶頭,人人應和,喊聲一路跟進城中,不知是曹昂聽女兒說起過當日那句戲言,居然帶著鳳輦繞了一條街,特意打趙家門前路過,趙家老少恭敬跪在門旁,低頭高喊千歲,至於他們心裏是什麽滋味,就無人得知了。

鳳輦上,瑞雪掀起紗簾,掃了一眼那一片半彎脊背,垂下眼眸,繼續擺弄手上的鏤金菱花嵌翡翠粒護甲,忍不住想起當日打出這道門時,心裏的惱怒委屈,繼而,慢慢呼出心底最後一絲怨氣…

曹昂安排的住處,是一座修建得極雅致的府邸,據說是某個富商的別院,特意騰出來接駕之用。

一連趕了兩日路,眾人都是疲憊,曹昂極有眼色,簡單說了幾句話,就帶著官員們退下了,那統領安排了一半兵卒護住府邸,然後輪換那一半人手去歇息,劍舞和琴心也抱了兩個孩子小睡,妞妞跟姐姐歪纏了一會兒,得到不能去趙家搗亂的告誡後,也跑走了。

隻剩了瑞雪一人慢慢在花園裏閑走,幾個伺候的小丫鬟,遠遠隨著,被她也攆走了,她隻想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煜哥兒說得那些事,想一想那些是否被時光治愈的傷痕,是否應該原諒的人…

建這府邸的富商應該是個喜愛桂花的,整個花園足有四五畝大小,除了亭台樓閣,假山流水,居然又分出一半種滿了桂花兒,此時隻是夏初,按理桂花還有一月才能開放,但是這一處的桂樹上,卻是花枝累累,偶爾有風吹過,那細碎的小花朵,就飄飄灑灑落了下來,雪花一般美麗。

瑞雪難得撇了心事,打開帕子去撿了半包,然後依靠在一株最粗壯的樹下坐了,琢磨著一會兒是熬些桂花粥,還是給妞妞蒸些桂花糕,這般沐浴著花香,正想得入神,突然覺得身旁好似有些暖意,待睜開眼睛一看,身旁不知何時居然坐了個人。

寶藍衣袍,清俊眉眼,正是讓她愛恨喜悲,全都嚐遍的男子…

瑞雪冷了臉,想要喊人,想要怒罵,最後出口的話,卻是,“離我遠一些。”

趙豐年聽得心愛女子語氣淡淡扔出這麽一句,眼裏的濃情瞬間都畫作了苦澀,往一旁挪了兩尺遠,極輕的歎了口氣…

瑞雪仿似沒有聽到一般,重新閉上眼,依靠在樹幹上,兩人盡皆無聲,良久,瑞雪才道,“你怎麽進來的?”

“這本來就是我親自督建的別院,這園子叫桂園,專門為你而建,這些桂樹是從城外挪回的,一共五百二十顆,我記得你說過,那意思是…”趙豐年先前還有些急切,後來就紅了臉,一個男子終是羞於說出那樣的情話,但是瑞雪聽了半晌沒有應聲,他深吸了口氣,終是說道,“我愛你,還愛兩個孩子。”

瑞雪還是不願睜開眼睛,表情依舊淡淡,“有那麽愛嗎,我記得沒什麽比你千金公子的驕傲更重要,我記得沒什麽比你的父親族人重要?我記得你已是娶了新妻?我記得…”

“沒有,我沒有,”趙豐年往前湊了湊,千般後悔萬般焦急,“我知道我對吳家妥協,傷了你的心,我知道我以前太過驕傲,忽視你的感受,這些錯,我都認,我以後絕不會再犯。

我娶了吳湘雲,我卻從沒動過她,連她三尺之內都沒靠近過,我發誓。”

瑞雪皺眉睜眼,嘲諷一笑,“那新婚第二日,傳遍全城的徹夜歡愉是假的?”

趙豐年重重點頭,“就是假的,我讓她嗅了合歡香,都是她一個人在叫喊,我在桌邊坐了一夜,以後就再也沒進過那間房。”

瑞雪更是懷疑,還想要問,卻覺不好出口,自己不自覺的也紅了臉。

趙豐年不著痕跡的又往前挪了挪,沉默半晌,說道,“雪,我爹…已經去世了。”語氣淡淡,卻還是難免摻雜了一絲怨懟,一絲遺憾…

“唔,”瑞雪輕輕應了一句,“我聽說過了。”

“他是吳湘雲害死的,我爹當日以死逼我娶她入門,沒想到,最後卻死在了她手裏。有時候,我也想,這世上是不是有因果…”趙豐年歎氣,“趙家家主的位置我也讓出來了,以後再同趙家沒有任何瓜葛了。”

“唔,”瑞雪還是不多言,趙豐年忍耐不住,終是問道,“我如今沒有爹娘,沒有家族牽製,我是一個人了,雪,原諒我好不好?我隻剩下你們母子三人了,再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事再拋下你們,我有素油生意的三成進項,我還找了幾樣好生意,我給兒子女兒賺聘禮嫁妝…”

“閉嘴!吵死了!”瑞雪瞪了眼睛,伸手接下幾朵旋轉而下的桂花,微微歎息,“你身上的毒解了?刀傷好了?”

趙豐年臉色有些尷尬,埋怨道,“我就知道那臭小子,一定要同你說這些,讓你跟著懸心。”

“還能活多少年?若是不過十年八年,你就找個寺廟出家去修來世吧?”

趙豐年趕緊搖頭,“沒有,我隻是功力折損一半,天冷有些不舒坦,一定能活幾十年!我回來不是貪圖駙馬的封號,你若不信,我入贅陳家,孩子都跟你姓,再不行,我在作坊裏做幫工,隻要我有生之年,能日日看到你們母子,其餘,別無所求…”

瑞雪垂眸,撿了個樹枝在地上劃動,淡淡道,“你若是能做到一件事,就收你進門…”

從地獄直升天堂,也就是這般狂喜了,趙豐年猛然抬頭,幾乎是大吼出聲,“什麽事,你說!”

“把家裏的東園也改成這般模樣,再做兩個秋千給兒子女兒…”不等她說完,趙豐年已是一把將她緊緊摟在懷裏,哽咽應聲,“好,這次我挪九百九十九棵,一家人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離…”

瑞雪輕輕伏在久違的肩頭,感受頸後的衣衫漸漸被浸透,心中長長吐出一口氣,說不出的滋味,好似有什麽東西落了地,破了殼,隻要慢慢等待,歲月澆灌,終會結出幸福的果實…

遠處劍舞和琴心抱著剛剛睡醒的孝哥兒和怡然找了來,兩個孩子見得別人抱著自己娘前,都是抱了小醋壇狂喝,扭著身子,奮力從劍舞琴心懷裏掙紮出來,小手臂張著,邁著圓滾滾的小腿兒就跌跌撞撞跑了過來,“娘,娘!”

趙豐年身子一僵,胡亂抹了一把臉,放開妻子,扭頭看去,那眼裏的喜意與疼愛,仿似清泉一般滿溢出來,身形一躍而起就跑了過去,一手抄起兒子,一手抱起女兒,統統放在肩頭,在園子裏飛奔起來。

兩個孩子見得有人帶她們玩起最愛的飛飛遊戲,立時把奪娘之恨就扔到腦後去了,死死抓著爹爹的發髻,笑得小臉兒通紅,父子三人的笑聲,在園子裏回蕩,震得桂花又落了好多。

瑞雪伸手接了幾瓣,扔進嘴裏,一邊慢慢咀嚼,一邊仰頭去看樹葉縫隙裏蔚藍的天空,口中的桂花,甜香中帶著微澀。

一如她,兩世,三十二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