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著胸口使勁喘了幾口氣。
這該死的鞋,害得她的腳都要斷了。
其實除了申時的宮規禮儀學習和酉時後宮門落鎖,姑姑們對她們的行動並不算很限製。不過因了步青雲的別扭,許多秀女都寧願待在百鶯宮,隻有她才喜歡到處亂跑。
她恨恨的脫了鞋,恨恨砸在地上,恨恨瞪了一會,忽然笑了,她和一雙鞋子置什麽氣呢?
拾起鞋子,剛要穿,又停了下來,移到路旁的草地上。
細草綿軟,宛如地毯。記得校園裏也有這樣一片草坪,她經常和同學躺在上麵曬太陽,舒服極了。
於是將鞋拎在手中,舒舒服服的向前邁進。而且為了避免上次事件,她特意挑了看似僻靜的細石子路。
皇宮可真大啊!果真是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穿過一個園子還有一個園子,好像永無止境。
她感慨……激動……興奮……冷靜……茫然……恐慌……她,迷路了!
她無助的四處張望。都去午睡了嗎?怎麽連個人影都看不到?難道宮裏的治安已經好得不需巡邏了嗎?不過上次在太極殿倒憑空冒出那麽多持刀侍衛……
“咳咳,有人嗎?這裏有人嗎?”
她小聲喊了兩句,回答她的隻有初夏並不很吵雜的蟬聲。
她剛進來時,注意到月亮門上刻著的三個隸書——靜*香園,現在看來,好像和先前的幾座園子沒有什麽區別,隻不過多了座太湖石堆就的假山而已。
她悶悶的站了一會,自我安慰道,反正已經迷路了,到時教習姑姑們自然會發現少了個人。雖然她從不認為自己有什麽重要,不過對於姑姑來講若少了她這麽一個數字,倒黴的則是她們自己。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百鶯宮的秀女在名義上可是皇上的女人,而她們竟然把皇上的女人弄丟了……
這麽想著,開心了不少。
自小她就知道,如果迷路了,最好的辦法是站在原地,等人來尋。那麽她姑且就待在靜*香園中等待被發現吧,雖然到時怕是免不了受罰。
剛剛隻是走馬觀花,還真未靜下來欣賞園中美景。
初夏時節,百花爭豔。
月季開得正好,紅粉黃白藍、姿態矜持,芳香四溢。芍藥亦不甘落後,搖著粉藍墨紫的花瓣,極盡妍麗。錦帶花小家碧玉似的居於一隅,藍色鳶尾則碎夢般點綴其中。
不過任是如何競豔誇麗,也不敵那一片素淡高雅的瓊花林。
此處也有瓊花,比百鶯宮的瓊花還要美。
千點真珠擎素蕊,一環明月破香葩。
它們團團簇簇的高懸於碧葉之間,如瓊如玉,如雕如琢,清淡高遠,意蘊芬芳,不愧為花中仙子,閬苑奇葩。
或許瓊花也不喜歡那種勢利嘈雜勾心鬥角的地方,人多了,便難免時時注意處處規範,哪開得這般自由自在?無需欣賞,無需讚美,隻憑著自己的心意,流露天然。
微風襲來,清香若縷,花雨輕揚,如雪似霰。
輕闔了眼,仿佛看到一個女子,身穿粗布素麻,臂上是拚接的水袖,雖是如此簡陋,卻是舞得恣意浪漫,曼妙萬千。
即便隔了這麽久,她唇角的笑意依然清晰,眸底流波依然嫵媚,如是一朵靜寂了許久的花,忽然被雨珠驚醒,瞬間開做一派燦爛芳華。
莫鳶兒……她還好嗎?縱然此番擅作主張安排選秀令人反感,卻仍忍不住時時想起她,擔心她一個人在清蕭園會不會孤單落寞。不過或許不用太久,待複選過後,自己就會回去陪她了吧。
她攤開手……一朵小花翻飛著落於掌心。花瓣輕薄如帛,掌心瑩潤如玉,相映成輝。
清蕭園隻有野草雜花,是看不到這般人間仙品的。
她將小花細心藏於衣襟,又在地上揀了兩簇收好,轉頭之際,忽然發現林中竟有架秋千,隻因花雪繽紛迷了雙眼,剛剛竟沒有看見。
數根藤蔓自高高的瓊花樹上漫然垂下,相互纏繞,就這般擰作一架秋千,竟好像是天然生成一般。
此刻,紫藤蘿正開著深深淺淺的小花,串串垂落,如珠如蘇。
她欣喜的坐了上去,腳下一用力……
花瓣紛飛,香霧迷離,衣帶飄舞,裙袂翩躚。
風攜著香卷著落花夢一般的環繞著她,一時間,她覺得自己好像變作了雲中飛鳥,可以禦風而行。
在皇宮這麽多日,還是初次回歸了這般無憂無慮,快活自在,如果可以,真希望永遠留在這裏。
原來再輝煌的所在,也會藏汙納垢,再淤濁的地方,也會保有一片空明。
直到走出這片瓊花林,她還在戀戀不舍的張望。若是一會有人尋她回去,她一定要做好記號,閑時便可以躲在這,省得聽那些人無聊的聒噪。
歎了口氣,舉目而望,正見遠處那座假山。
假山不算特別高大,造型也不算奇特,關鍵是它四麵環繞,堆砌得像一個巨大的搖籃,似乎想保護著什麽,而其半山腰處有一道蜿蜒裂縫,應是可容人通過。
此處無細草鋪路,她僅著羅襪的腳攀登在太湖石上,硌得生痛。
這個裂縫果真如看上去般狹窄,她幾乎被卡住,進進不得,出出不得,這要是被人看到她鑲在了假山裏……
咬牙切齒的擠過裂縫,頓時怔住,差點捶胸頓足……裂縫的正對麵是道山石堆砌的門,仿若天然生成,雖然參差不齊,不過畢竟寬敞些許,可是以她剛剛那個角度根本無法看到,而因為此番的努力,她的羅襪已經磨破了,腳趾正在破洞處偷偷探頭竊笑。
原來假山環繞的是一汪丈餘寬的碧潭,竟好似嵌在假山間的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
她方才忙出了一層薄汗,此刻站在潭邊,頓覺清涼拂麵,心底剛剛湧出的懊喪也頃刻間一掃而空。
潭水波平如鏡,清澈見底,遊魚細石,直視無礙,竟極像清蕭園的池塘。她不禁再次懷念起那些個飄著金霧的雨後清晨,那是她度過的最快樂的時光。
輕輕撩動潭水,攪碎天光雲影與自己略帶憂傷的神色。
這潭中的小魚竟是不怕人的,她的手剛停歇,它們便成群結隊的湊上來,調皮的蹭著她的指尖。
心中大喜,幹脆褪下羅襪,將腳浸至水中。
水波粼粼聲潺潺,清涼愜意,微風徐徐香淺淺,醉人纏綿。
她滿足的歎了口氣,看那錦鱗如梭,剪破水中雲影,別有一番意趣。
空中飛鳥撒下幾聲嘀哩,更添靜謐,恍若幽穀空山。
“空山鳥語兮,人與白雲棲,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魚兒戲……”
這曲《雲水禪心》恰合此時此境,且有回音靜靜相伴,愈見清妙。
“風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紅塵如夢聚又離,多情多悲戚。望一片幽冥兮,我與月相偕,撫一曲遙相寄,難訴相思意。風吹山林兮……啊——”
一聲不和諧的淒喊打破這份靜謐衝口而出。
她霍的站起,一條火紅的小魚跟著破水而出,尾巴飛轉如輪,嘴正緊緊咬著她的腳趾頭。
魚怎麽還會咬人啊,這到底是什麽鬼魚?
“啊啊啊……走開,走開!”
她一邊慘叫一邊單腳蹦跳,打算甩開那條小魚。可是別看那魚個頭不大,卻很執著,牙口也很好,死命咬住就是不肯鬆開。
她隻得揪住它的尾巴使勁拉扯,卻弄得腳趾更痛,險些一個站立不穩栽到水中,結果隻能繼續進行踢腿運動。
不過魚終是離不得水的,過了一會,它也累了,於是在一記高踢腿後,小魚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向後飛去。
她目光炯炯的盯著那條空中飛魚,看著它帶著七彩的光飛……飛……
突然她的表情一裂……
如果魚有表情,想必那一刻也是裂了,因為誰也沒有想到假山上竟然坐著個人!
怎麽會有個人?為什麽剛剛沒有看到?什麽時候來的?為什麽她沒有發覺……
一係列疑問在伴著小魚迅速飛行……
那人起初是目不轉睛的盯著那魚,然後眼睜睜的看著魚撞到自己臉上……滑落,後,表情方裂掉。
當然,這不過是她的猜測,因為此刻那人的臉被陽光強烈籠罩,難辨喜怒驚疑,不過那條小魚倒在他曲起的兩腿支著的雪色袍擺上將其當做跳床般跳得歡快。
逃,或不逃,這……是個問題。
她是個有責任心的人,況此事也不能完全怪她,若不是那魚咬了自己,她怎麽會將它甩掉?況且,誰知道這魚會咬人?如果事先知道,她也不會將腳放心伸到潭水中。再說,你眼睜睜的看著魚飛來卻不躲開,更或者,誰讓你坐那了?你坐在那不聲不響了半天到底想幹什麽?這麽突然的被我看見我的小心肝也嚇得撲通撲通的亂跳啊……
腦子裏的千頭萬緒隻使得她短暫的躊躇了下順祈禱那人也如她這般善解人意的替她想個周全,隨後就手腳並用的爬到山上,笨手笨腳東撲西按卻是竭盡全力的捉住那條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