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方發現,曾經的她是多麽富有,有著那麽多人的寵愛和關心,可那時偏偏不覺,隻認為自己是孤苦無依,即便偶有歡樂,也會患得患失。而今,曾經擁有的在漸漸離去,比如有人曾許諾每個中秋都會陪她度過,而今卻是要娶差點害死她的人;比如有人曾對她不離不棄,可是接二連三的事也使得他們日益疏遠了。她無力挽回,也不想挽回。人若貪心,怕隻會失去更多,不若順其自然吧,或許這才是她應得的,或許她應該將本不屬於她的一切交給需要這一切的人。隻是待她孑然一身,她該何去何從?
歎了口氣,由秋娥扶著站起,卻遲遲不肯離開,隻仰望高高在上的菩薩。
菩薩雙目微睜,似在看她,又似在關注天下蒼生。
大慈大悲的菩薩,若是心有所感,就為我指一條出路吧。
她再默然一拜,轉身出了殿門。
周遭人來人往,表情或悲或喜,身後又傳來一陣哀號,大致說的是家中人病入膏肓,卻無錢醫治,求菩薩保佑……
她止了步子,讓秋娥將備好的香油錢交給那位正在嚎哭的婦人。
“王妃,這是給菩薩的,若是……菩薩會怪罪的……”
“菩薩大慈大悲,定是希望她的家人早早康複。咱們順了菩薩的意,菩薩會高興的。待回了府,再多拿點香油錢孝敬菩薩。”
秋娥癟癟嘴,仍是取了那包銀子交給婦人。
婦人千恩萬謝,又要過來謝恩,被秋娥攔了。
“王妃,這是許願繩,人家說在這樣的日子裏許願最容易實現了。”
蘇錦翎接過那根紅繩,暗歎,如今她還有什麽心願呢?
那棵據說許願最為靈驗的古柏上已結滿了紅繩,依然有諸多的善男信女在樹下禱告。
她默想了一會,方要係上去,卻見有人意圖攀上樹枝將紅繩掛在高處。
“將紅繩係在什麽地方有講究嗎?”
秋娥點點頭:“係得越高,離天越近,心願就越容易實現。”
她想了想,自地上撿起兩塊菱角分明的石頭,分別綁在紅繩兩端。
“王妃,你這是……”
蘇錦翎退後幾步,瞅準了樹冠,忽的將手中之物擲出去。
那拴著兩塊石頭的紅繩連連翻滾,一下子被最高的樹枝勾住,兩下翻飛,竟是牢牢的纏在了樹枝上。
秋娥驚叫:“王妃太棒了,這下子心願定要達成了呢!但不知王妃許了什麽願?”
蘇錦翎見那紅繩掛在高處正微露笑意,聽聞此言神色一黯,卻又笑了:“說出來就不靈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樊映波看了看她,隨著她轉身離去時,又回頭望了望那捆在高處的紅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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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廟門,立即被乞丐包圍。
在這種佛門重地,你就是再不善良,也得表現善良。
在秋娥和樊映波正忙著打發他們之際,蘇錦翎忽然自身邊來往的人群中嗅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眼前有紅光一閃,轉瞬又換作乞丐髒兮兮的臉及拚命前伸的手:“施主,發發慈悲,賞點銀子吧……”
她驚魂未定,後背已是一層冷汗。
剛剛那種血腥氣很是熟悉,好像是……
她急忙四處張望,卻隻見人們臉上的虔誠。四圍彌漫著香火的氣息,足以凝神定氣。
方才……怕是錯覺吧?
轉了頭,隻覺有一雙眼在人群中浮出盯住她,驚慌巡視之際卻又不見了。
“秋娥……”
秋娥正拚命想把袖子從那小乞丐黑乎乎的手裏扯出來,冷不防被蘇錦翎抓住,當即嚇了一跳:“王妃,你的手怎麽這樣涼?”
“咱們快回去,回去……”
秋娥不知所以,但見她臉色煞白,急忙扶著她擠出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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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已是睡著了,怎麽推都推不醒。
的確詭異。
秋娥環顧四周,卻未發覺有何異樣,隻自言自語道:“若是今天不便裝出行,帶了侍衛就好了,也不至於這般疑神疑鬼。”
樊映波皺了眉,奪過車夫的鞭子:“你們上車!”
“你能行嗎?”
秋娥抱以懷疑,可是看樊映波冷著臉,終究沒有細問,而此地似是非久留之所,便扶著蘇錦翎上了車。
主仆二人尚未坐穩,就聽外麵傳來一聲響亮的“駕”!車廂便猛的向前一衝,二人齊齊撞到了後麵的椅子上。
“這個樊映波!”秋娥咬牙切齒。
蘇錦翎無心抱怨,待坐好後隻撩了窗簾關注車速,指尖冰涼。
“王妃,到底怎麽了?”
未等蘇錦翎回答,車廂又是一震。
“前麵兩輛馬車撞到了一起,堵了路。”
外麵傳來樊映波沒有溫度的聲音。
蘇錦翎見有的車已轉向旁邊的路,便道:“若是這條路可回府,就……”
話音未落,人差點從位子上掉下去,再一看,馬車已步上那條林蔭密布的路。
一路疾行。
這條路偏於狹窄,樹木又多,不斷有枝條敲打在車廂上,砰砰作響。
很快的,她們已經超過了前麵的車。
“想不到,她竟是個駕車的好把式!”秋娥頭回對樊映波發出褒獎。
然而話音未落,身後忽然傳來慘嚎聲,她們已奔出太遠,根本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
秋娥方要撩開簾子瞧個究竟,卻聽樊映波冷聲道:“不想活命就把腦袋伸出去!”
隨後便是響亮的一聲“駕”,馬車更加顛簸的向前飛奔。
然而畢竟有什麽降臨了,伴著樹枝抽打車廂的聲音,不斷有詭異的聲響傳來,好似疾風抽動。
車廂開始左右搖晃,好像是樊映波在竭力避開什麽阻礙,叱馬之聲愈發急促,尾音顫抖。
而當一柄利劍破窗而入,並隨之發出一聲斷響,於是一隻依然攥著長劍的斷臂從窗口掉了進來,刮落了香色織錦的窗簾。
主仆二人齊齊驚叫一聲,而後轟然一響,車廂被一股力道震開,待蘇錦翎回了頭,隻見一個蒙麵的黑衣人正持劍而立,保持著劈開車廂的姿態,與此同時,身後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掠過,那持劍人依然站立不動,然而下一瞬忽然自中間豎著裂開,分作兩半倒在地上。
蘇錦翎已經發不出叫聲了。
沒有了車廂,四圍一覽無餘。
隻見不斷有黑影掠過,快得轉瞬即逝,唯一證明他們不是影子的,是時不時滴在臉上衣上的血滴,是時不時落下的殘肢斷臂,或者是突然砸落的半個腦袋。
“是影衛。”秋娥喃喃著:“原來王爺一直在派人保護王妃……”
可是看著那些空中飛掠的影子,蘇錦翎根本分不出哪個才是清寧王府的影衛,而那落在地上的殘缺,又有哪些是敵人的身體。
敵人?什麽敵人?為什麽要追殺她們?
駿馬長嘶,人立而起,胸口如噴泉般射出血水,於正午的陽光中彎成一道鮮豔的彩虹。
她們從馬車上滾落下來,未及穩住,蘇錦翎已經被樊映波拎起:“快跟我走!”
“秋娥……”
“別管她!”
樊映波拉著她就往前跑,她還不放心的回頭看,樊映波怒道:“他們要抓的人是你!”
蘇錦翎一怔,已是被她扯著鑽入樹林。
然而已有一道影子鬼魅般跟了進來。
他仿佛真的隻是影子,因為茂密的林子竟是對他無法形成任何障礙,倒讓她們不停的磕磕絆絆。
厲風劈來,勢如閃電,直取樊映波。
可是當暗影即將碰到樊映波的肩時,那肩膀竟好似消失一般的移開了。
驚恐萬狀的蘇錦翎沒有看到這一幕的神奇,隻清楚的聽到耳邊仿佛傳來不可置信的一聲“咦”,緊接著樊映波應聲倒地。
她跟著一絆,也向前撲去,然而未及著地,便有一隻手拎起她,直向密林深處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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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人被抓走了?”
秋娥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宇文玄逸長眉緊縮,眸中凝寒成冰。
“什麽人?”
“奴婢不知,隻知他們武功高強,與府中影衛不相上下。而且奴婢也並沒有看清王妃是不是真的被人抓走,隻見她和樊映波跑進了樹林……”
“你要說什麽?”冷眸驀地瞥向福祿壽喜。
福祿壽喜上前一步:“小的覺得,或許王妃是自願離開的……”
“你說什麽?”
福祿壽喜略一猶豫,將蘇錦翎臨出門前的那句話重複一遍。
然而話音未落,如意攢花雲紋的蓋碗已經狠狠砸在他腳邊。
“王爺,煜王駕到……”
伴著傳報,一襲雪袍已卷進門裏,袍擺兀自微微飄動,其上雲紋閃爍銀光。
長眉一挑,唇銜冷笑:“煜王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麵色如霜,薄唇微動,迸出二字:“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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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人?”
紅唇徐啟,語氣輕輕。
福祿壽喜忙將屋裏的人都帶出去,隻餘二人寒光相對。
“我清寧王府剛丟個人,煜王就知道了,消息好靈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