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翎已經沒法不敏感了。
齊連嬌好像沒有看到她捏著書頁的手正在顫抖:“王爺思念王妃時,連嬌就在王爺身邊。那天晚上王爺給王妃寫了封家書,那家書竟是一幅畫。連嬌也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即便連嬌始終在旁研墨伺候王爺也不肯說……”
蘇錦翎竭力保持鎮定,隻道:“有勞齊將軍了。”
齊連嬌從袖中取出一個漆木扁盒:“此物還請王妃收下。”
“這是什麽?”
蘇錦翎見過此物。齊連嬌來的當日就要將其當謝禮送給宇文玄逸,宇文玄逸未收。齊連嬌還說,如果將其與先前被宇文玄逸送給自己的配成一對,可謂珠聯璧合了。
齊連嬌打開盒子,輕聲道:“兵符。”
盒中是一麵銅質朱雀,與宇文玄逸那日帶回的一模一樣,若是將兩者扣在一起,便是嚴絲合縫。
“此物貴重,王爺怕是不能收。”
“王爺不是已收了一半嗎?當時王爺說要回來討王妃的意思……”
“我的意思?”
齊連嬌含羞點頭:“是啊,連嬌知道王爺王妃鶼鰈情深,也不好為難王爺。可都過了一年了,王爺還沒給連嬌消息,連嬌心裏……”
眼淚在眼圈打轉,看去楚楚可憐:“王妃身為女人,應該知道一個女人落到我這個處境……”
蘇錦翎隻覺得出口的話都被自己抖得如同散落在地的珠子:“你到底想說什麽?”
齊連嬌垂了眸子,模樣羞澀:“王爺說,一切都聽王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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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不知怎麽送走的齊連嬌,整個下午,她都如墮冰窖,隻坐在椅子上發呆。秋娥等人全被她趕了出去,直至晚膳時分,也不敢進來通傳。
宇文玄逸進門時隻見一個影子坐在黑暗中,窗口透進的青光冷冷的撒在她身上。
“怎麽不點燈?”
燭光驟亮,可是滿室的暈黃也驅不走心裏的冰寒。
“怎麽不傳膳?”
他的手剛搭到她肩上,就見她一躲,然而她手裏的一樣東西卻刺入眼底。
是他寫給她的家書,上麵畫著一盞孔明燈,燈上寫著個“陸”字。
這是隻有他和她知道的秘密.
可是為什麽上麵有血跡?其中一個指痕上有三個漩渦,呈“品”字狀,整個天昊,隻有一個人擁有這樣的指紋。
他的家書,那人的手印……怎麽會在一起?
他眉心一蹙,正想開口,卻看到梨花木案上擺著一隻完整的朱雀兵符。
“她把這個給你了?”
“不是你讓她給我的嗎?”
“我?”
“其實王爺來做決定就好,為什麽要討我的意思?”
“王爺?”
這個稱呼,一下子就拉開了彼此的距離,他看了眼她手中染血的家書,冷笑一聲。
她自是也發現了他的不悅,心底更加光火:“我沒想到,在王爺說思念我的夜晚裏,竟也有紅袖添香。”
“錦翎,你不覺得你最近變得很奇怪嗎?”
“奇怪?是我奇怪還是你奇怪?還是你一直有事瞞著我?”
“我自問事無不可對人言,倒是你……”他盯住那封家書:“這是怎麽回事?”
她冷笑:“你是嫌我汙了齊將軍的一番心意,是嗎?”
“錦翎,你我之事,不要扯上不相幹的人!”
“不相幹的人?不相幹的人會在你身側日夜陪伴?不相幹的人會看到你身上的疤痕?不相幹的人會讓你舍命相救不顧男女之別?不相幹的人會讓你深夜探訪?不相幹的人你會把她留在府中這麽多日?不相幹的人會把這兵符交給我來討我的意思?我隻慶幸沒有丟掉那一半,否則真沒法替你實現這個珠聯璧合了!”
“你……”宇文玄逸長眉緊蹙,良久,終歎了句:“她是個女子……”
“如果你顧及她的清譽為什麽還要這樣做?”
“我到底做了什麽?”
蘇錦翎隻覺胸口發緊。
他在護著那個女子!果真,出生入死的感情是她這個隻知養尊處優的人無論如何也比不得的。
她閉了閉眼。
眼底發熱發澀,卻流不出一滴淚。
“這個東西你拿走吧,既是已經決定,不用問我……”
宇文玄逸拿起兵符,冷笑道:“我怎能不問你?這是二十八郡的兵權,三十萬兵馬。若我起事,定是會祝我一臂之力!可是我要對付的,卻是你始終放不下的人,若是他有個好歹,你會如何?”
敞袖一揮,旋即飄至門口,卻止住腳步,手搭在門邊:“你在夢裏尚且喚著他的名字,你說,我怎可不問你?”
門聲響,一切恢複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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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怔怔的站在房中,腦子裏不斷的回想最後一句話。
夢裏,喚著他的名字?
頭有些暈。
她想起來了,就在元宵節的那天夜裏,她做了個夢,夢到他們刀兵相向。
記不清夢裏的情形,隻記得最後的一幕,宇文玄蒼拿劍刺向宇文玄逸,她驚恐的喊了一聲:“玄蒼,不要……”
這一聲後,她就醒來了。醒來的瞬間,她好像聽到自己在喊著那人的名字。
宇文玄逸正看著自己,不過他隻說了句:“做噩夢了?”
原來再美好的一切,再堅如磐石的一切,都可被輕易毀掉。隻是因為她相信了,憧憬了,所以一切才碎得這麽徹底。
宇文玄逸,你隻說讓我相信你,可是你,相信過我嗎?
她定定的站著,隻覺什麽都是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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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齊將軍去了平安泉……”秋娥看了看蘇錦翎的臉色,小心翼翼道。
平安泉在建成後一直隻有宇文玄逸療傷之用,連蘇錦翎都極少踏足。
蘇錦翎手中的梳子停了停,繼續滑下。
“王爺早回來了,這會既不在雲夢齋,也不在竹意軒……”秋娥繼續道,聲音越來越小。
自那夜後,宇文玄逸就歇在竹意軒。即便夜深人靜,也再沒有來過暖玉生香閣。
蘇錦翎垂了眸子,梳子依然不停。
她管那些做什麽,她已經有了打算了。
她讓秋娥等人退下,又默默的梳了會頭,方起身,打開櫃子,拎出個小包裹。
裏麵是幾件換洗衣裳並一個漆木匣子。
的確,這是當年宇文玄蒼用來裝粽子的匣子,她一直沒有丟,是不是說她果真沒有忘記他呢?
撳了按鈕。
滿眼的珠光寶氣。
最上麵,就是宇文玄逸送的那隻木雕鴨子。
她拿了起來,看了一會,忍不住眼底發澀。
她強壓住抽泣,淚卻掉了下來。
她將鴨子放到桌上……關於他的一切,她一點也不想帶走。可是正要蓋上蓋子時,她對著那鴨子瞅了半天,終是放了回去。
夜深人靜,依然無眠。
她在窗邊站了許久,最後披上鬥篷,走出了門。
二月的夜依然清冷,她打了個哆嗦,沿著細石子甬路緩緩前行,不知不覺就到了平安泉的門外。
裏麵隱約有水聲,她可以想象其中霧氣氤氳,春意無限。
眼閉了又閉,咬了牙,走了進去。
是不甘,還是想徹底死心?她想不通。
有些事,的確做起來沒風度,可是若不做,她會難受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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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聲淙淙,藥香淡淡。
她忽然想起那日,她鼓起所有的勇氣來這裏找他,隻想跟他說,她願意和他在一起,願意成為他真正的妻子……
水汽好大,她的眼底已是一片迷蒙。
“怎麽是你?”朦朧中,一個有些慵懶的女聲傳來,很是不悅。
齊連嬌站在水中,雪白的肩和秀挺的大半個胸脯皆露出水麵,水波漾漾,兩點粉紅若隱若現。
“你以為是誰?或者說你希望是誰?”蘇錦翎冷冷的回了一句。
齊連嬌輕聲一笑,伸開雙臂,擺了個極舒服的姿勢靠在池邊:“太醫說我的傷勢需要療養,本來我想跟你說要借用這個池子,可是王爺說,不必了……”
蘇錦翎皺了眉,本想離去,卻忽然想起什麽猛的轉了頭。
“你的傷?”
齊連嬌的胸口一片光潔,僅有塊指甲大小的粉紅,不過看樣子已傷愈多時,可是昨日她還說重傷未愈,又咳了幾聲,捂住胸口的手再沾了血跡……
“你騙了他?!”
齊連嬌一時興奮竟把這茬給忘了,神色稍有一變,轉而恢複鎮定,且嫵媚一笑:“是啊,我騙了他,可是他相信我,不是嗎?你沒騙他,可是他不信你,不是嗎?實話不妨告訴你,當時那毒箭,是我找人放的。我就是要讓他眼睜睜的看著我為他負傷,就是要讓他覺得虧欠了我,就是要讓他為我吸毒療傷,就是要讓他覺得他害了我的清譽,就是想要他娶我……怎麽樣,你把這些都告訴他啊,看他是信你還是信我?”
水聲泠泠,成串的晶瑩自她臉龐……頸上……胸前滑落,綴在兩點粉紅的花蕊上,顫顫巍巍,嬌豔欲滴。
她極是愛惜的欣賞自己的身體,又乜了蘇錦翎一眼,輕哼一聲,唇角是毫不掩飾的驕傲與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