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來到府中,雖未言明身份,可是那衣褶之間微微散出的藥香……那是長年累積的結果,是無論如何亦揮之不去的。
且不管他是如何來到的府中,究竟是何許人,單他能夠擅自給蘇錦翎服用禁藥,足見其膽大妄為,更是罪無可恕!
的確,宮中太醫唯恐將主子治死然後獲罪,用藥都慎之又慎,一天能好的病亦要拖個三日兩日,就怕傷了根本,而他既是高人,怎會不知蘇錦翎根本無法承受那種烈藥?
思及昨夜的恐怖,就恨不能將其碎屍萬段。
可是隱在敞袖內的拳緊了又緊,已是骨節碎響,卻是竭力忍著……留著他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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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妃,她求草民……”
葉意欽早就知道,一旦他將凝神丹給了蘇錦翎,自己便難逃一死,可是那日,蘇錦翎跪在他麵前,淚流滿麵……
“現在,我求你……”
葉意欽正準備受死,卻忽的聽得這句,不覺心下一驚:“王爺……”
“是,我求你……”宇文玄逸閉了眼,微歎了口氣:“幫我保住她的性命,至少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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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府裏很是有些異樣。
蘇錦翎瞧著下人們如往日一樣的按部就班,可就是覺得有什麽不同了。
他們好像都很怕她,經常是小心翼翼的看她一眼,一旦對上她的目光就垂下眸子,無論她說什麽,都即刻照辦,即便是前段時間她使盡了威風也沒有達到這種效果。
就連秋娥也不聒噪了,學會了沉思,偶爾回頭,會發現她正望著自己的背影,眼角發紅。
自是什麽也問不出的,可他們越是這樣,她越是心慌。
好像自醒來後,一切就變成這樣了。
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他的身影,可是……他不在身邊。
心下是說不出的黯然,然而,這不正是她希望的嗎?他終於不再管她了,即便那夜雷電交加……
不過她總覺得那夜他就在身邊,不停的呼喚她的名字……不過,這怕是自己的幻覺吧。
她已經記不得到底經受了怎樣的苦痛,她可能僅僅是暈了過去,醒來後依然包裹得嚴實,浴巾上有許多血跡,有已經死去的蟲子……
想來真是沒有人發現,否則怎麽會任由她一直待在床下?
因為服用了凝神丹,她早就預料到此次會發作凶猛,偏偏又趕上了雷雨。
有那麽一瞬,她以為她要死了,卻覺得他追了上來,要隨她而去……
還是不要想了,再想下去就真的是故事了。
這三日,他一直不在,這才是現實。
不過也好,如此在自己真的要離去時,也不至有太多的不舍。
她兀自鬱卒了一會,再抬頭時,見福祿壽喜正和之畫在不遠處說著什麽,然後之畫叫來一個婢女,那婢女手裏正拿著一個頗大的包裹。
她不由自主的被牽引了注意,但見之畫神色凝重的囑咐幾句,福祿壽喜連連點頭,就接過包裹往外走去。
她莫名的起了疑心。
方轉過回廊,就聽秋娥和另個婢女在拐角的另一側商議:“今兒初七,可惜王爺不能在府中過節了,囑咱們好生陪著王妃,你快去瞧瞧那‘五生盆’怎樣了?”
蘇錦翎一怔。
初七?今兒不是初四嗎?
旋即聽另一婢女說:“什麽‘五生盆’啊,你忘了,王爺不讓告訴王妃現在到底是什麽日子……”
她越聽越糊塗。
“唉,也不知要瞞到什麽時候。王妃昏迷了兩日,王爺就守了兩日,現在又……”
什麽?她昏迷了兩日?她不是僅僅睡了一覺嗎?而他……
“你說王妃這病還能好嗎?我從沒見人吐過那麽多血……”
“唉,你怎麽又提起這事了?王爺不是讓咱們保密嗎?”
“我不是擔心嗎?萬一王妃……”
“啊,王妃……”
二人齊齊驚呼,慌忙施禮。
“說,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麽?”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抿緊嘴,跪倒在地。那個婢女還埋怨的瞅了秋娥一眼……都怪你多嘴……
“不說是嗎?”蘇錦翎點點頭:“很好,上家法!”
下人們聽到後院鬧起來了,都紛紛趕來,但見蘇錦翎氣得渾身發抖,而地上的二人更是抖若篩糠。
“王妃,王妃,這事怎能勞您動手?讓小的來……”
一個下人急要搶過蘇錦翎手中的藤條。
“放肆,誰給你的膽子?”
那人也慌的跪下。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說,今天是初幾?”
沒人吭聲。
蘇錦翎咬了牙,將藤條揮下……
秋娥開始哭。
所有人都閉了眼,但無一人開口。
蘇錦翎手足冰冷,一股不祥之感在心頭攀升。她想驚叫出聲,卻緊緊咬住嘴唇:“去,把芮巧給我帶來!”
眾人不知為何要拿芮巧,但見她現在的樣子,誰也不敢違背,急將芮巧帶來。
藤條在空中畫了道弧,芮巧的衣上便立刻現出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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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武跌跌撞撞的趕來,撲倒芮巧身上,生生替她挨了一下:“王王王王王爺……要要要要去肅肅肅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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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
“王妃……”
可是沒人攔得住蘇錦翎。
絕影一聲嘶鳴,化作一道豔麗的光影,瞬間衝出王府,消失在烈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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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長龍迤邐的鋪在官道之上,景元三十九年七月初七,景元帝要北上肅剌。
今年北上的確早了不少,況這種日子出行簡直是受罪,不過據說此乃清寧王的建議。
事實上,有許多人認為清寧王卸了朝廷的諸多要職是以退為進,更有不少人暗中監察其是否有異動,如是若單獨前往肅剌,難免會讓人認為是去秘密招兵買馬,聯係外夷謀反,且已有人秘密準備捉捕行動……這些人皆是被他得罪的重臣,摩拳擦掌的就等著複仇。可也不知他是拿什麽法子勸動了皇上,竟使皇上提前了兩個月巡幸北邊,於是便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讓人奈何不得。
此刻,那一襲冰藍之人意態悠閑的端坐馬上,長指極慵懶的挽著韁繩,如往日一般俊美飄逸,然而若是有人肯細心觀察,定是能在那貌似遊花逛景的眉宇間尋出一絲急色……
時值夏末,暑氣亦盛,所以車馬極慢,行了小半日也剛剛走出帝京北郊。
宇文玄逸聽著周圍節奏緩慢拖遝的車馬聲,心急如焚,可就在這時,忽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遠而來,仿佛割裂這個懶散午後的一縷疾風。
不僅是他聽到了,就連隨行的龍翼軍也仿佛提起了精神,紛紛回過頭去……
“那是……”
一點豔紅於夕陽中如跳動的火焰,流光溢彩的向這邊飛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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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
“那是清寧王妃嗎?”
隨行的隊伍微有混亂。
宇文玄逸恍若做夢,隻一瞬不瞬的看著那團火焰躍動著一點點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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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逸……”
蘇錦翎跳下馬來,幾乎站立不穩,簡直是直撲到宇文玄逸馬下,拽住他的袍子:“跟我回去……”
隨行的人似是有些明白了……
自清寧王跪請皇上賜婚,抱得美人歸後,這對佳偶就成了《京城彩韻》濃墨重彩勾勒的人物。經常有人“埋伏”在清寧王府附近,但凡聽著點動靜,立即奔走相告,大肆渲染。當然,太多的事都是空穴來風,逗個樂子而已,不過最近的確聽說這對小夫妻似是不大太平……
怪不得清寧王要遊說皇上提前北上,感情是要躲避河東獅,外出散心……
眼看著清寧王妃的身子一點點的滑落,卻依然不肯放手,隻苦苦哀求:“玄逸,回去,跟我回去……”
清寧王兀自巋然不動。
眾人皆歎,真是條漢子!
卻也有人暗忖,這是被壓迫得苦了,今日終於要爆發了!
然而下一刻,那風華清雋的人便下了馬,扶起力盡氣竭“後悔莫及”“迷途知返”的女人,女人則立即抓住他的衣襟,似是生怕他不翼而飛。
宇文玄逸拍拍她的背,輕聲道:“你先回去……”
“不,要麽一同回去,要麽我跟你去肅剌!”
眾人皆驚,清寧王妃是不是擔心清寧王外出采花,否則怎麽會看得這般緊?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車隊已經停了下來,其中一輛華車錦簾微掀,露出一雙探尋的眼……
“不必了。你還是待在府中,等我將當年的真相調查清楚……”宇文玄逸的唇角銜上一絲冷笑:“我曾答應過你,卻欠了你這麽久,此番決不食言!”
蘇錦翎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不顧那麽多人都在眼睜睜的盯著,忽然抱住他:“你騙我,你是要去找霍隱大師,我不要你再為我舍十年的陽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