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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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越過長城

秦城將幹柴扔給樂毅,便和秦約一路進了裏內,一路上不時有人上前來露出羨慕的笑容誇秦約有福氣,有如此出息的弟弟,下半輩子是不用愁了,肯定大富大貴。秦約聽著人家誇讚自己的弟弟,雖然言語上隻是謙虛,眸子裏的自豪卻是掩飾不住。秦城眼見秦約質樸的有些破舊的衣裳和她此時掩飾不住的欣喜,心裏不由得更加愧疚,畢竟自己過了這麽久才回來接秦約去城裏,讓她在鄉下又辛苦勞作了幾個月。秦城這時候想,若是之前那個“秦城”做到了驃騎校尉這個位置上,隻怕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從小相依為命的姐姐接到城裏去享福吧。心念與此,極少否定自己的秦城不由得懊惱起自己先前的自私來。

說到底,秦城雖然冷酷、雖然慣於算計,但那都是針對外人,而對自己的家人和兄弟,秦城比誰都坦蕩和真情。他可以在被人踩在腳下的時候笑著給人家道歉,隻為了日後百倍的償還,但是對自己真正在乎的人,他的臉和他的心是絕對一致的,在自己兄弟和家人麵前,他從不屑於掩飾自己。

雖然自己不再是以前那個“秦城”,但是他的記憶畢竟存在於自己的腦海,自己占據了他的身體,也就要繼續他的責任,他死了,但是自己卻活著,死了的人無法做到什麽,活著的人就必須承擔一切。

“姐,外麵風大,我們快些回屋吧,我在軍中的時候也學會了些燒飯的手藝,待會兒我燒給你吃。”秦城看著秦約輕聲道。

“大郎會燒飯了?”秦約似乎有些意外,要知道以前的的“秦城”可從來都是不做這種事的,“也是,大郎長大了呢。”

秦約的笑容欣慰而喜悅,年輕的臉上光彩連連,不過說完了話,秦約突然有些局促起來,似是不好意思看秦城,低聲道:“家中可是沒有什麽菜了……一些糙粟,也不知你還吃不吃得慣……”

看著秦約尷尬的神情,秦城心中一酸,忽然想起前世自己的母親來,頓時覺得喉嚨有些硬,“吃得慣,吃得慣,姐種出來的粟,可是最好吃了,許久沒吃,我可是想念的緊……”

秦城急忙道。

果然,秦約聽了秦城這話,抬起頭,光滑的小臉有些欣喜的微紅,不確定道:“當真?”

“自然當真!”秦城拍了拍胸脯,大言不慚道:“我什麽時候在姐麵前說過謊了?”

秦約被秦城逗的撲哧一笑,嗔怒道:“你小時候撒謊的時候還少麽?”

秦城不好意思的撓頭笑了笑,“那不都是小時候的事了麽……”

說罷,秦城轉向一聲不吭跟在身後的樂毅,像主人使喚下人一般,對樂毅喝令道:“樂毅,去,在裏內買些菜回來,再弄一支大公雞,小了你就不用回來吃飯了!”

“我?”樂毅一愣,“為什麽是我?”

“不是你難道是我?樂毅屯長,你難道要本校尉親自去不成?”秦城不客氣道,從樂毅手中一把搶過幹柴,大大咧咧道:“那個啥,花出去的錢去了軍中本將自會報給你,你也不用省著,有多少花多少,千萬不要吝嗇了,知道了沒?”

秦城說完,向秦約怒了努嘴。

樂毅本來想罵老子什麽時候吝嗇過了,軍中什麽時候能給你墊付花銷了,一下看到秦城的表情,再看了秦約一眼,本來有些苦悶的臉瞬間換上了殷勤的笑容,“得,我這就去辦!”

說罷,就轉身要走。

“哎,樂郎,你等等。”秦約喊住樂毅,嗔怪秦城道:“你怎麽能使喚樂郎去,樂郎可是客人……”

“姐。”秦城拉著秦約走開幾步,笑道:“無妨,無妨。樂毅算哪門子的客人,讓他去好了,再說,這也是他自願的。”

說罷,秦城對樂毅厲色道:“樂毅,你是自願的麽?”

“是,是!”樂毅一個勁兒的點頭,笑得很燦爛,“秦姐放心,我去去就回。”說罷再也不停留,迅速跑開了,不過隻有秦城能看見樂毅轉身時眼中給自己的那個暗示。

豎子,你等著!

樂毅惡狠狠的暗示道。

直到樂毅的身影消失在小道盡頭,秦約才將目光收回來,秦城笑道:“走,姐,我們回家去。”

“嗯。”秦約應了一聲,走的時候還不忘看一眼樂毅消失的那個彎道。

秦城將秦約的動作看在眼裏,嘴角饒有深意的翹了一下。

回了屋,秦城先將幹柴放好了,便跟在秦約後麵進了屋。其實,秦城今日本就是來接秦約進城的,那捆幹柴已然沒有了用處,隻不過那是秦約辛辛苦苦弄來,秦城自然不會將其隨意丟掉或者隨手亂放,這是對秦約的尊重,就如同秦城提議要在屋裏吃一頓飯一樣。

要說秦城一看見這屋、一看見秦約,便有了家的感覺,那倒是牽強了,所以秦城這時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秦約著想。

要孝敬親人,並不是非得要真金白銀,多站在親人的角度想想,尊重他們所尊重的,看重他們所看重的,讓他們心裏溫暖,讓他們高興,便是最好的孝敬。

家裏的粟缸裏的粟米不多不少,秦城估算了一下,用木瓢舀了適合三人吃的分量,盡量不多,不少。

生火煮米的時候,秦城並沒有態度強硬的要將一切都包辦,而是和秦約分工明確,兩人一起來做。秦約看到秦城熟練的淘米,兌水,劈柴,送火,臉上的笑容就一直沒有消失過。

這都是秦城上一世小時候做過的事,雖然這時候工具略微有些不同,但是大致還是不差,所以做起來也並不生疏。

“軍營裏還要你自己做飯麽?”秦約看秦城忙的不亦樂乎,問道,“軍營的飯食,吃得慣嗎?”

“軍營中有專人做飯,我跟一個火頭比較熟悉,之前有空閑的時候就跟他學了幾手。”秦城隨口杜撰道,“軍營的飯食雖然不如姐做的飯還吃,也還是不錯的。”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見院子裏傳來一陣公雞的亂叫,接著便是樂毅的聲音,“秦城,菜弄回來了!”

“把菜放進屋來,你再把公雞殺了,我這裏已經給你燒好水了。”秦城在屋裏說道。

樂毅一頭竄進屋來,差點兒撞在秦約身上,驚得秦約後退連連,小臉也不知是羞紅還是驚紅,樂毅連忙紅著臉道歉,“裏民們都不要咱們的錢,我拗不過,隻得白拿了這些東西回來。”

“白拿了就白拿了吧,你要是硬塞給人家錢,人家倒是覺得你跟他們生分瞧不上他們了,無妨。”秦城隨口說道,抬頭一看,樂了。因為屋子小,樂毅和秦約擠在那裏,離的很近,兩人雙手都不知往哪裏放,尤其是樂毅,本就生的比較高,這會兒還得低著頭才能不碰到斜著的屋梁。

“去,和我姐去把雞殺了,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秦城對樂毅擺手道。

“哎,好!”樂毅答應了一聲,便和秦約先後出了屋子。

秦城一邊擺弄著柴火,一邊笑得自認為很有深意。

花了一個多時辰,三人合力做出了秦約這輩子吃過的最多的一桌菜,看著滿滿一桌大大小小的菜樣,秦約都有些不知從何下手。其實屋裏的盛菜的盤子本來不夠,秦城就將木瓢也拿來用上了,這才勉強夠用。

“大魚大肉,就差酒了。”樂毅在桌前悶聲悶氣坐了半響,終於憋出一句不倫不類的話來。

秦城抱著三碗飯走過來,給秦約和樂毅一人遞過去一碗,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做下了,這才鄙視樂毅道:“哪裏有魚了,我怎麽沒看見?”

“呃……”樂毅頓時漲紅了臉。

“樂毅啊,隻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秦城老氣橫秋道,說完才想到,這時代的人應該還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吧,沒想到樂毅臉一板,大喝一聲,道:“秦城,你休要忘了白馨欣!”

秦城一愣,心道這小子今日被自己折磨了半天,終於開竅了。

這三個月以來,其實秦城是去看過白馨欣幾回的,隻不過每次呆的時間都不長而已。

“白馨欣?白馨欣是誰?是哪家的姑娘嗎?”秦約敏銳的捕捉到這個關鍵的信息,問秦城道。

“是一個姑娘。”秦城一邊吃菜一邊說道,不給秦約和樂毅發難的機會,立即補充道:“她和我的關係就跟姐你和樂毅的關係差不多。”

“秦城!”樂毅咬牙切齒,低聲喝道。

秦約先是一愣,隨即臉色微紅,馬上一筷子重重敲向秦城的腦袋,大聲怒道:“有你這麽說你自家姐姐的麽,還想不想活了?!”

秦城呆了一下,和樂毅對望一眼,然後又看了看秦約已經挽起的衣袖,對秦城躍躍欲試的模樣,兩人同時哀嚎道:“完了,姐發橫了!”

……

三人吃了飯,將屋內一應雜物收拾好,便要去秦城雙親和樂毅雙親墳頭祭拜,祭拜完了便要直接回郡城。

臨行時,秦約將屋門鎖好,伸手在木門上輕輕撫過,眼中流露出濃濃的不舍。

雖然,這隻是一處極為簡陋的小屋。

雖然,在這裏,她曾今吃不飽,穿不暖。

雖然,在這裏,因為屋子漏水甚多,她曾今在雷雨交加的夜晚冒險爬上屋頂去蓋茅草。

雖然,在這裏,她背著那年幼的弟弟,同樣年少的她獨自哭泣過,也向天上的雙親呐喊過。

雖然,在這裏,埋葬了她人生最寶貴的青春年華。

雖然……

低頭,秦約低頭走出院子。

再回頭,關上有些破爛的籬笆門。

抬頭再看一眼空蕩蕩的院子,她的眼中終於留下一滴淚來。

這個地方,太厚重。

“姐……”秦城像小時候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拉著她的手,輕輕喚了一聲。

秦約看了看眼前這個仿佛一夜之間長大的孩子,這個已經可以光耀門楣的男人,心中一下子開朗不少,擦了一把眼淚,她露出一個笑容,輕聲道:“走,去看看爹娘。”

那些年,她也是擦幹了眼淚,然後對他露出笑容。

“嗯!”秦城點點頭。

他仿佛還是那個習慣依賴她的孩子,不管她說什麽,他都相信。

“爹娘看到現在的你,會很高興的。”秦約笑著,眼淚卻一滴一滴湧出眼眶。

“姐……”秦城仿佛已經不會說其他的話。

也無須說其他的話。

山崗上。

兩個緊挨著的簡易墳頭,周邊卻是極為幹淨,沒有一點兒雜草。兩個墳頭前方有一小塊僅能容下一個人的空地,顯得格外突出。

因為那裏的土,格外夯實。就像,常常有人坐在上麵一樣。

對著兩個墳頭坐著。

或許,對於從小就時常來此地坐的那個人來說,她麵對的,不是兩堆黃土。

而是,兩個人。

親人。

“爹,娘,你們看見了麽,大郎出息了,他要接我去城裏享福了……”秦約說著,習慣性的坐在了那裏。笑容,合著淚水,綻放的無比鮮豔。

秦城和樂毅跪在秦約身後。

北風,吹落了幾片白雪?

……

……

……

秦城三人回到郡城的時候,日暮低垂,天降白雪。

回到已經屬於秦約的院子裏,除了雇傭的仆人,秦城還看見了李廣。

李廣站在前院的一顆老樹前,背負雙手,眼神看著北方,神情肅穆。

雪花落了他一身。

“將軍?屬下見過將軍。”秦城和樂毅見到李廣,都是吃驚不小,連忙上前見了禮。

“本將也是剛來不久,你等先去收拾一下。這位便是秦郎的家姐吧?”李廣看到秦約,笑著問候道。

“民女見過李將軍。”秦約躬身行禮。

“秦郎是軍營重將,也是本將的得力助手,日後必是擊滅匈奴的虎將,你從小將秦城帶大,於國而言都是一份功勞。你權且在這裏住下,日後若是不習慣,本將再叫秦郎為你更換。”李廣認真道。

“民女謝過李將軍。”

“好,樂郎,你先幫秦城打點一下,我跟他有些事情要商談。”李廣對樂毅道。

“諾。”

秦城跟著李廣走到一邊,李廣這才麵容嚴肅的看著秦城,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匈奴騎兵,越過長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