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渭水河麵上吹拂過來的北風冷絲絲的,雖然帶著些泥土草木的清香,鑽到人脖頸裏也隻能讓人感覺到發寒,即便如此竇非此時的感知也絕對跟寒冷扯不上半點兒關係,因為充血而被漲紅的老臉和脖子都顯得異常燥熱,若是仔細看去,依稀可以在他額頭上辨認出細細的汗珠。
看到三五個或大或小的痞子向這邊趕過來,竇非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老臉漲成豬肝色,神情比吃了屎還難看。無奈有苦說不出,竇非隻得向那三五個平日唯恐避之不及的痞子迎過去兩步,拱手道:“幾位大俠,少見少見。”
“少跟我們裝蒜,大爺們不吃你那一套,趕快還錢!”為首的痞子張旭生的矮小精悍,一臉凶氣,囂張跋扈,“你拖了這麽久,本息已經反了兩倍了,今日要死不還錢,信不信大爺我......”
“大爺我有錢!”竇非忽然大吼道。張旭正指著竇非的鼻子,氣勢十足的叫罵,猛然被竇非一喊,倒是驚了一驚。不等他弄明白這個平日裏一身書卷氣從不發怒的中年男人今日是抽了哪門子的風,竇非繼續吼道:“不就是要錢麽?某有!在這兒等著,某這就拿給你們,幾個小錢嚷嚷什麽?!”
罵完了張旭等人,竇非一手抱著包裹,回頭看向張大嬸和老婆子時,語氣就平靜了不少,“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倆稍後,某這就去取錢。”
在眾人的驚異目光中,竇非重新走進院子,步履穩健,怎麽看都有幾分大義凜然的意味,他向秦城拜了拜,歉然道:“讓秦兄見醜了,今日竇某還有些私事要處理,就不留秦兄了。容某拜謝秦兄!”
秦城看向竇非的目光想不玩味都不行了,經過這麽一鬧秦城也大約明白了竇非先前那番反常表現的原因。竇非生活潦倒在此無親無故,欠下許多生活用度卻無力償還,隻得躲避,這也是他先前久不開門的原因,至於後來急迎秦城進門也是為防被人看見了要賬,這才不得已而為之。而現在竇非如此表現也是惱羞成怒,請自己離開一者是為了家醜不外揚,雖然該揚的不該揚的都已經揚了,二者恐怕也是想等自己走過好處理這事吧——自然不是還錢。
這種人這種事情從古至今不知道有幾多,秦城也懶得計較,不過竇非到底是老黃故人,雖然到現在也還沒弄清他們到底是什麽關係,秦城還是決定順手幫他解決一下眼前的麻煩。
“竇非,娘希匹的,你方才竟然對著大爺大喊大叫?”不等秦城說什麽,張旭幾個箭步衝了過來,重重推了竇非一把,險些將他推到,估摸著這廝也是剛從竇非反常舉動帶來的震驚中反應過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吃了虧,“你個窮書生,眼裏還有沒有王法,敢對大爺我吹鼻子瞪眼?不想活了是不是?”
“張旭,你莫要欺人太甚!”竇非好不容易站穩身形,板著臉回應道,身體有些發顫,看得出來是動了極大的怒氣。在秦城麵前丟了麵子確實不太好看。
“我欺人太甚?哈哈!”張旭好似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大笑不止,罷了從跟班手中接過一根木棍,惡狠狠盯著竇非,陰沉道:“今日你要是不還錢,大爺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欺人太甚!娘希匹的,欠錢不還還敢如此囂張!”
“不就幾文錢麽,又不是不給你!”竇非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明顯弱了幾分。
“什麽幾文錢?半個月前是幾文錢,現在可是足足一兩黃金!利滾利懂不懂?給錢!”張旭桀桀笑道。
“一兩黃金?!”竇非大驚失色,一兩黃金是什麽概念,賣了他都不一定能值一兩黃金。
“好了!”秦城冷喝一聲,實在是沒興趣聽下去了,朝三子擺擺手,“給他一兩黃金,讓他快滾!”
“......諾!”三子躬身應道。
“什麽?”竇非聽清秦城的話,大聲疾呼,“秦兄,不可!”
“你有一兩黃金?”張旭驚異的打量了秦城幾眼,像是不相信秦城會出手如此大方,忽然想起什麽,回頭一望,看到不遠處停著的那輛馬車,頓時醒悟過來,陰陰笑了兩聲,對秦城道:“之前是一兩黃金,現在一兩黃金可不夠了!”至於秦城那句“讓他快滾”,在金錢麵前則是直接被張旭忽略過去了。
“你這廝,莫非還想要兩兩黃金?”三子已經走到張旭麵前,聞言不由得嗅之以鼻。
“對,我就要兩兩黃金!”張旭叫囂道,說罷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後的三個漢子,“你等說該不該兩兩黃金!”
“該,當然該!”
“兩兩黃金還算少的,哈哈!”
“快給錢!”
“怎麽樣,給錢吧?沒有就拿你們的馬車抵押!”張旭陰陰笑道,“當然,現在你們想不給也不行了,你們既然是竇非的朋友,自然要為他還賬!否則,今日便別想離開這裏!”
張旭說罷,後麵幾個漢子立即圍了上來,將秦城和三子圍在中間,至於戰鬥力為零又沒搞頭的竇非,則是已經被他們忽略在外。
“秦兄,秦兄不管你事,你速速離開!張旭,我還你錢,你讓他們走!”竇非在人群外大喊,想跑過來卻被一個痞子一腳給踹了回去,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直哼哼。
“你還錢,用你那一屋子的破書還麽?你要是有幾篇房中術倒也罷了,一屋子的什麽破商君書、韓非什麽子,去你嗎的吧......”張旭不屑的罵道。
“收拾了!”聽到這裏,秦城淡淡的吐出兩個字。
秦城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不大,但是張旭等人離得近自然聽的清清楚楚,所以幾人都是一陣錯愕,“收拾了?收拾誰?誰來收拾?”
但是馬上,張旭決定不去理會這個問題,因為眼前這個身材臃腫(實際上是傷口包著紗布)之人的話已經觸怒了他,所以他毫不猶豫一揮木棍,就要往秦城臉上砸去,嘴裏還不忘罵道:“我收拾你......”
話沒說完,便感覺什麽極重的東西撞到了自己鼻梁上,那東西確實太重了些,撞得張旭腦袋猛然向後一仰,腦子裏一片空白!當巨痛傳來的時候,張旭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躺在了地上,而自己要揍的那人卻看都沒看自己,徑直朝竇非走過去了,隻留給自己一個......腳後跟。
張旭大怒,正要掙紮起身,鼻子的劇痛讓他忍不住“哎喲”一身叫喊,伸手一摸,竟然一片血糊糊的!
“啊!”張旭怒叫一聲,再去看秦城時,這才發現自己那幾個同伴要麽和自己一樣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要麽正在在半空做自由落體運動,準備去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我操......”張旭掙紮著站起身,抄起身邊的木棍就要上,卻發現自己麵前忽然虛影一晃,意識到不好的張旭順手一木棍就揮了下去,可是為時已晚,小腹再次被那個重物狠狠撞擊,身子便弓成一個小蝦米的形狀飛了出去!
這回,張旭終於看清了那個接連撞擊自己鼻梁和小腹的極重物什是何物——那是一個拳頭,一個碩大的拳頭!
秦城仆從,三子的拳頭。
三子冷笑一聲,在張旭身體還在半空的同時,猛然一個大跨步跟上來,在張旭身子還在半空的時候,將其抓住,然後就在張旭的慘叫聲中,硬生生改變了他身體下落的軌跡,像摔沙袋般,將他重重摔在地上!
“啊呀!”饒是地麵是鬆軟的泥土,張旭也禁不住慘叫連連,然而這時候比身體傳來的疼痛更讓他恐懼的,是一直不曾出手的秦城!
在城西這一帶廝混了許久,張旭不能沒有一些見識,正是因為如此,張旭心靈上的恐懼才遠遠大於身體!一個仆從就可以簡簡單單向踩草芥一樣將自己這些人踩在腳下,那麽這個仆從的主人,又恐怖到了什麽地步?
三子在張旭落下之後,一腳踩在他胸膛,俯下身,嘿嘿笑了兩聲,問道:“還要我們的馬車嗎?”
竇非早已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他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給自己送東西的家夥,竟然有個這麽厲害的仆從!直到秦城走過來,他才驚魂未定道:“秦兄的仆從,好厲害的身手!”
秦城笑笑,沒有多言,隻是將竇非扶了起來。
開玩笑,堂堂朝廷二品將軍的貼身仆從,要是幾個痞子都收拾不了,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擱?
“住手!你敢打我你會後悔的,我保證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你知道我幹爹是誰嗎?!”張旭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三子的拳頭,一陣體寒,經過一番思想鬥爭,終於想出了這麽一個扯虎皮的法子。
秦城瞥了他一眼,“你爸是李剛?早就過時了。”
“嘿嘿,你幹爹是誰我管不著,你知道我家將軍是誰嗎?”三子輕蔑的瞥了張旭一眼,看他的眼神和看螻蟻沒什麽分別。
“誰......誰?”張旭被三子這麽一說,更加篤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布滿鼻血的臉竟然瞬間變得慘白,看向秦城的眼神隻剩下絕望!
“陛下親封的驃騎侯,驃騎營的驃騎將軍秦將軍,便是我家將軍!”三子驕傲道,這是一個背後代表了足夠多傲人戰績的稱號,足以讓任何跟他有關係沒關係的人都為之昂起下額。
“閣下便是數敗匈奴大軍和烏桓人的驃騎將軍秦將軍?!”張旭看著秦城驚呼道,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一下子擋開三子踩在自己胸前的腳,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跑到秦城麵前拜倒,高聲大呼:“秦將軍高義,請受小民一拜!”
在竇非和三子還在愣神的時候,張旭的跟班竟然也先後跑過來朝秦城連連拜倒,嘴裏高呼:“秦將軍,請受我等一拜!”
場麵一時壯觀至極,帶著些非議所示的味道,卻又真真實實出現在眾人麵前。方才還對秦城等人惡意相向的一眾痞子,在聽聞了秦城的名號之後,竟然齊齊跪拜,這等反差,實屬罕見。
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