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必須保證合理解決這件事情,萬萬不能讓矛盾激化,更不能讓閩越這邊的事情影響到陛下對匈奴用兵的大事!”東方朔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苦臉,“眼下擊滅匈奴才是陛下麵前的首要大事,其他的一切事情都要為這件事情讓路,隻要解決了匈奴問題,再要回過頭來收拾區區閩越還不是手到擒來?”
公孫策一臉無辜,“我早就說這事你們拿主意便好,我隻管上戰場廝殺,這些彎彎繞繞你跟我說我也不明白。”
“你這廝,總是有理!那現在你就閉上你的大嘴,乖乖站在一旁喝茶去。”東方朔沒好氣道,揉了揉眉心,懶得再理會公孫策。
“其實公孫兄說的也不無道理。”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竇非開口搭了一句話,見眾人都看向自己,卻又閉上了嘴巴,歉意一笑,“竇某失言了,諸位商議軍國大事,竇某不該插嘴。”
“竇兄有話隻管說來便是,不必如此避諱,現在是我等私下商榷,竇兄說說自己的看法,算不上逾矩。”秦城知曉竇非的意思,便擺出一副不以為意的姿態,“俗話說國家有難匹夫有責,現在正是需要大夥兒齊心協力的時候,竇兄為國家出謀劃策,於公於私都沒有什麽不妥。”
“國家有難匹夫有責?這話說得好!”東方朔雖然之前不知這句後世顧炎武的名言,聽秦城說出口也覺得有理,別有一股豪氣,當下讚同道:“竇兄若有什麽高論,隻管說出來便是,我等洗耳恭聽。”
竇非翩翩一笑,道:“某是覺得公孫兄那句一力破百巧說的好,別無他意。”
“好在何處?”秦城追問道。
竇非好整以暇,開始侃侃而談:“眼下的局勢很明顯,我等與餘善的一戰不可避免,餘善既然敢在這個時候挑起戰爭,就一定不會因為我等的一麵之詞而罷手,說不得在戰爭發起之前他就已經有了對付我等這些來人的謀劃。諸位方才說現今時間緊迫,餘善若是稍加拖延便可能導致難以想象的後果,帶來數不盡的麻煩,某心知既然我等知曉這一點,餘善定然也知曉這一點。所以他會千方百計應付我們,去為他自己攻克番禹爭取時間。若是這個時候我等還拘泥於先禮後兵此等俗禮,如何能打破眼下僵局?是以某才覺得公孫兄說的好,直接打過去便是。”
“竇兄說的在理,可若是如此我等豈不是失禮於人?一旦惹怒了餘善和閩越之地百姓的情緒,將事情鬧大了不好收拾可就壞了陛下對匈奴的大計!”東方朔道。
“非也!東方兄此言差矣!”竇非站起身,踱步而談,隱隱有幾分指點江山的意氣風發,“某先問東方兄一句,東方兄以為與餘善一戰可能避免?”
“不能。”東方朔老老實實搖頭。
“某再問東方兄一句,若是我等想讓餘善從南越撤兵,就此熄滅戰火,靠什麽憑什麽,如何達到?”竇非又問。
東方朔低頭沉吟了一會兒,道:“自然是憑我等大漢軍威能夠在他不服從陛下旨意時將其擊敗。”
“那某三問東方兄,如何讓餘善明白這點?”
東方朔隻得苦笑,“自然是戰場上見正章。”
“如此,”竇非露出一個大勢在握的笑容,“東方兄還以為我等應當先禮後兵嗎?”
東方朔一陣愕然。
竇非見東方朔還略有不服,便繼續道:“若是我等能夠輕易揮師踏平閩越之地,何必顧忌先禮後兵亦或矛盾激化?實力決定一切,餘善見識到了我大漢的軍威,自知惹怒我等定無好果而看到我等此時又有出兵的決心,他豈會不乖乖從南越撤兵?況且有騶郅警示在前,餘善怎能不考慮自己的下場?若是我大漢軍威不足以震懾餘善,便是我等再如何有禮有節,他又會給我等幾分薄麵?所以說軍力才是最根本的問題,禮度不過是細枝末節罷了。”
東方朔吃驚的看著竇非,眼中盡是不可置信。
秦城看了東方朔的神情,便知這位儒家士子對竇非這種帶著濃厚縱橫家風采的言論頗不適應。
竇非對這些視而不見,話匣子一打開便收不住,繼續說道:“東方兄方才說到避免激怒閩越貴族和百姓,某竊以為東方兄所慮實在沒有道理。何也?閩越之地乃大漢國土,君豈不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臣不知法度,不明做臣子的規矩,擅起兵事,妄動幹戈,陷陛下子民於水火,置陛下國家大計於不顧,此等無主無法之行為,作為陛下使臣,不以雷霆天子之怒、法度之刑懲罰之,爾等卻還要跟餘善講禮度,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某竊為東方兄不恥也!”
說罷,竇非向東方朔拱手一禮。隻是這禮,怎麽看都是調侃的意味更濃一些。
東方朔目瞪口呆的看著竇非,這回是羞愧難當了。
秦城心裏嘿嘿一笑,想道:得,現在竇非這是在正兒八經的說法家之言了,東方朔倒是好接受一些。
愕然了良久,東方朔艱難道:“竇兄以為,我等起兵事,不會激怒閩越百姓?”
竇非微微一笑,“餘善窮兵黷武,身為臣子不知君君臣臣,不知大漢法度,已是失民心於天下,諸君代陛下伐之,上合法度,下順民意,閩越百姓自當簞食壺漿以相迎,怎會有怒?諸君解閩越百姓於兵禍,猶如解民之倒懸,使其可以安居樂業,誰會不明是非而怒天子之臣?”
嗯,儒家思想了。秦城看著意氣風發、此刻格外有風采的竇非,心裏默道。
“呃......”東方朔弱弱道:“某聽聞閩越百姓久居偏遠之地,少有教化,恐其不明義理,不明陛下之苦心......”
“正因為閩越百姓少有教化,我等才更應該以大漢威儀示之,讓其明白何者為臣民,何者為禮度,何者為法度!”竇非一字一句,鏗鏘有力道,“百姓不聞禮義廉恥與法度,正是我等士人之恥!百姓不明是非義理,爾等天子之臣正當教化之!”
“......”
房間裏一片安靜。大夥兒都為竇非今日的揮斥方遒所震撼,震撼於其學識,更震撼於其風采。
安靜了良久,竇非這才意識到自己今天的表現有點過於”放肆”了,不由得訕訕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某方才也隻是個人之言,諸位若是不同意隻當沒聽見便是。”心裏卻不免暗暗責怪自己的失態。
秦城擺擺手,正想說“無妨無妨”,因為他明白像竇非這種心中有丘壑的才子是多麽希望有一展平生所學的機會,而一旦有了這個機會,他們散發的魅力將會無限耀眼,今日自己為竇非展示的舞台雖然小了些,但是竇非明顯已經將自己帶入進去了。因此才能有如此堪稱驚豔絕倫的表現。
隻是不等秦城出聲,東方朔已經站起身,向竇非行了拱手一輯到底,顯得無比莊重,抬起頭時東方朔情難自己,朝竇非道:“某今日聞竇兄一席話,才知何為真正的大家!竇兄在上,請受某一拜!日後還請竇兄多多教我!”
說罷又是一輯到底,竇非錯愕不已,忙還禮道:“東方兄何出此言,折煞我也!”
東方朔肅然道:“竇兄切莫自謙,長者理應為師!某雖不才,願聞道於兄,但請竇兄日後多多教我。”
話說了沒兩句,“多多教我”幾個字竟然說了兩邊,可見東方朔是真心服。
彼時的真士子就是如此,在真正的大家麵前絕不會因為有的沒的臉麵而故作姿態,對學識的追求貫徹他們的始終。要不然也不會有百家爭鳴的出現,中國文化史上也不會有如此濃墨重彩的一筆,後世也不會有那麽多的文化典籍。
說來令人惋惜,在春秋戰果之後,中國文化史上再沒有可以堪比百家的新思想出現,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東方朔和竇非你來我往客氣了兩句,竇非突然道:“說到指教自然談不上,不過對於方才東方兄所顧忌的出師‘無名’,某倒是有個想法。”
“竇兄請說。”東方朔激動道。
“東方兄不是顧忌不能先禮再兵嗎?那我等給我們自己創造一個‘禮盡兵來’的局麵不就可以了?”竇非的笑容裏閃過一絲陰險。
這回不僅是東方朔,便是秦城,聞言都愣住了。
竇非何時又成了陰謀家了?
正在眾人為竇非的話驚異不已的時候,敲門聲響起。
“何事?”秦城朝門口問道。
“稟將軍,孔都尉派人傳話,東越王餘善的使者到了。”秦慶之在門外說道。
“餘善的使者?”這個消息倒是讓眾人不禁一愣。
“來得好,看某去揍他!”公孫策一躍而起,推開房門就衝了出去。
看他這模樣,眾人不由得想起方才這廝肯定聽東方朔和竇非的對話都聽暈了,這才迫不及待想出去透透氣。
“諸位,既然餘善派人來了,我等便先去會一會,且看他作何說辭!”秦城朝眾人招呼道。
“好。”